第23章
那天回去後,過佳希收到鐘言聲的一條短信,簡單的五個字:“你到家了嗎?”
她簡單地回答“到了”兩個字就丢開了手機,心裏有些疲倦。
毫無疑問,她的試探失敗了,他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也就說明沒有出現喜歡的人。
時隔多年,她還是一腳踩進了同一條河裏,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像是從遠方飄過來,很輕很薄,卻深深紮根在她心底。
第二天,她整理房間,把一些衣服、書籍和儲藏室裏那只一米二的毛絨熊打包,寄去四川一個地震後重建的小鎮,還捐款了一千元。
這些年,做好事是她能迅速恢複好心情的途徑,比購物還有效。
下午,她去嬸嬸家吃飯,順便給豆豆買了冰淇淋蛋糕,豆豆很開心,一邊吃一邊告訴她最近幾次的考試分數,然後很自然地提到了鐘言聲的名字。
“他好聰明,總能用最簡單的方式解題,如果他的思維能下載就好了,直接輸入我的腦子,那我就什麽都不用愁了。他人也超級好,再晚也會回複我的短信。”
過佳希淡淡地微笑,很能明白豆豆對鐘言聲的崇拜。
他當然是很好的,這誰都知道,而且如果他想對一個人好,只需用五分功力就能讨得那個人的喜歡,她當年就是那樣陷進去的,現在有些懂了,這出于他本身的修養和骨子裏的善良,他天生就有同情弱者的禀賦,這一點會讓接受他幫助的人很感激,但是說起其他的感情……大概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圍坐在桌前吃飯時,叔叔提起一件事,說是想幫鐘言聲介紹對象,因為上次豆豆打擾了他的相親,自己一直過意不去,剛好有一個學生,畢業三年了,現在博物館當講解員,性格很好,為人腳踏實地,難得的是身上沒有年輕女孩的嬌氣,就想幫忙牽線,介紹給鐘言聲。
“佳希,要不你現在問一問小鐘老師,願不願意和小芳見面?”
過佳希夾了一塊土豆在碗裏,遲疑地說:“這個不太好問吧,而且,我覺得他暫時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你就問一問嘛,替我說一下小芳的基本情況,或許他覺得合适呢?”叔叔笑了,“小芳真的不錯,長相有七十分,性格有九十分,認識她的人沒一個不誇她的,她對另一半的要求就一條,要有責任心,我看小鐘老師很符合,也許他們就是彼此要找的那個人。”
過佳希心裏有些酸,咬了一口土豆,不說話了。
要她去幫鐘言聲牽線……為什麽?才不要啊,她很任性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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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過佳希經不住叔叔的唠叨,拿着手機在他面前裝了裝樣子,謊稱發短信問了,就等着好了,後來因為遲遲沒得到鐘言聲的回複,叔叔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按經驗看來,小鐘老師是不願意,裝作沒看見。
過佳希見狀說:“叔叔,隔壁樓劉伯伯的兒子不是剛回國嗎?你何不去打聽一下呢,如果他是單身,你就幫小芳介紹。”
叔叔一聽,眼睛又有了光,真心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剛要咧嘴笑,嬸嬸卻搶話了:“佳希,你怎麽這麽傻?劉伯伯的兒子是精英不說,從小到大還是乖乖牌,懂禮貌脾氣好,長輩們都喜歡,最近已經成為我們小區丈母娘粉絲會哄搶的目标,你自己不去争取一下嗎?”
過佳希沒想到禍從口出,一不小心就殃及自己。
叔叔一聽又是左右為難,小芳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佳希是親侄女,他不知道該将哪個介紹給劉家的兒子,要是當年劉伯母善解人意地多生一個就好了。
過佳希勉強找了一個借口:“他是很好,不過皮膚太白了,看起來像是一只小綿羊。”
後來無論嬸嬸怎麽說,她堅決說不喜歡,叔叔倒是松了一口氣,恢複笑臉,心裏開始琢磨怎麽安排小芳和劉伯伯的兒子見面。
睡覺之前,過佳希反省了一下自己,簡短的內疚後,認為自己沒做錯,鐘言聲肯定不會喜歡小芳,小芳也受不了他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她有把握他們的見面肯定不歡而散,既然如此,就在悲劇開始前扼殺它。
這樣想着,她很安心地入睡了。
周一,悅星的公關部拟了一張春季酒會的賓客邀請名單,過佳希無意中看見其中有鐘言聲的名字,很意外,但轉念一想也算是合理,鐘言聲錄制過他們的節目,在網上播出後反響不錯,也許未來還有合作的機會,在嘉賓邀請之列沒問題,只不過,她很快也看到了季思琳的名字,心中一沉,心想要是他們都來了,豈不是很尴尬?
幸好,季思琳的助理打電話過來謝絕了,因為沒有檔期,而鐘言聲的回複帶着他一貫的思索才決定的風格,要看到時候有沒有時間。
過佳希覺得既然他這麽說,那麽來的概率就不大,他本身不愛應酬,把時間都用在刀刃上,而酒會說到底也是逢場作戲,很無聊。
誰知到了當天,鐘言聲按時到場。
過佳希站在不遠處,看見他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慢慢走進酒宴現場,剛好音樂播到《高山流水》一曲,他走到簽字臺前,拿起筆,低頭在錦緞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擡頭的時候,一眼就和她的目光交彙。
過佳希驚訝地和他對視,真沒想到他會來捧場。
他直接走向她,來到她面前。
“歡迎你來。”過佳希禮貌地開場,費力撇開雜念,附帶一個真誠的微笑。
“我今天有時間,想過來喝一杯酒。”他簡單地說明來意。
“原來如此,希望你開心。”
兩人不免互相打量了一番,在他看來,她今天和往常完全不一樣。她穿了一身黑色的抹胸禮裙,襯得皮膚如雪一樣,踩了一雙銀灰色的高跟鞋,顯得亭亭玉立,腰間有一條鑲着粉色水鑽的細帶,懶懶地垂在小腹上,貼着郁金香酒杯的手指甲也塗成了黑色,看上去有些冷豔,與之形成對比的是臉上的妝,很薄很幹淨,兩頰略有一些緋紅,像是雲蒸霞蔚一般,長睫毛上還綴着藍紫的亮粉,眨眼睛時一閃一閃的,此外頭頂戴了一只水晶皇冠的發箍。
她被他近距離看得久了,多少有些小小的不自在,開口說:“你先去取一點東西吃吧,等會兒有主辦方的人致辭環節,要說一個多小時,中途不能離場。”
“沒事,我不餓。”他反問,“你吃過了嗎?”
“我來之前吃了一個披薩餅,扛到八點沒問題。”她說着看到角落在忙碌的男同事林河川,“我先去幫同事的忙,你随意。”
她和他擦肩而過,朝角落的林河川走去,後者正在檢查等會兒臺上需要用的樂器,地板上擱着不少配件,有些淩亂,她趕緊去幫忙。
由于她今天的鞋跟很細,走路很困難,來到林河川面前時不幸勾到了地上的一條電線,幸好他及時拉住她的手臂,她沒至于摔倒,他細心地帶她繞過了那堆東西,才放心地松開自己的手。
不遠處的鐘言聲看了許久,終于挪開了目光。
等一個小時的致辭環節結束,衆人從座位上起立,紛紛去取食物,過了半個小時,維也納森林圓舞曲響起,開始有男士請女士跳舞,過佳希趁空去了一趟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林河川躲在男洗手間門口抽煙,西服已經脫下,皺巴巴地搭在手臂上,襯衣的扣子解開兩顆,脖子上有一個唇印,他仰頭吐着煙圈。
“你不去跳舞嗎?”
“求一個清靜。”
過佳希一聽就明白了,現場有很多女嘉賓是沖着他來的,她們為了搶着做他的舞伴,面對面時眼睛都和噴火龍一樣,他這個人向來不輕易得罪女人,無論是誰,都不會拒絕,但如果奉陪到底,他可能連呼吸的時間都沒有,實在是無奈,幹脆就躲起來。
“你不可能躲三個小時吧。”過佳希很同情他,“這裏多臭。”
林河川撚下自己的煙,對過佳希說:“不如請你幫一個忙,我們出去跳一曲,然後你使勁踩我的鞋子,多踩幾次,往死裏踩,我順利裝作大腳趾挫傷退場,這樣就清靜了。”
“你要我扮演那種愚蠢的角色啊?”過佳希撓頭。
“算是幫我一回,下回我也幫你。”
“好吧。”過佳希不忍拒絕。
結果進行得很順利,林河川被過佳希踩了幾腳後,彎下腰作出錐心之痛,然後在過佳希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退到一邊,幾個女人很快圍上來表示關心,順便把過佳希擠去一邊,林河川面對她們的噓寒問暖裝作很感動的模樣,含情脈脈地看着她們的臉,惋惜地說:“太可惜了,本來想請你們跳舞的,現在腳趾太痛了,走路都不行了。”
過佳希功成身退,轉過身卻看見鐘言聲站在窗邊和一個中年男人說話,對方談興很足,似乎在問他什麽,他聽完後回答,但是一只手始終舉着酒杯,有些疏離的姿态。
他真的是來喝酒的?怎麽酒杯裏的酒都是滿的呢?她有些好奇。
“佳希。”陸星楠走過來,伸手拍一拍她肩膀,等她回頭後告訴她,“無聊的話就去休息室吧,那裏有牌局。”
“好。”過佳希慢慢地點了點頭。
陸星楠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鐘言聲和中年男人,笑着說:“那是薛老板吧,他可是一個古玩癡,對舊的東西都很有興趣,估計是在請教問鐘言聲關于老房子的問題,他這個人聊起來沒盡頭的,鐘言聲這個話不多的人被他纏住真可憐。”
過佳希眼見薛老板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潇灑地畫了一個曲線,又轉向窗外,一起一伏,頗有揮斥方遒的姿态,只可惜他的聽衆是一個壓根不想讨好任何人,淡泊名利的工程師,連微笑都敷衍,更別提說好話附和他了。
說實在的,從她這個角度看,鐘言聲已經在走神了。
“走啦,不想跳舞就去看他們打牌。”
陸星楠拉走了過佳希。
休息室很大,除了打牌之外,躲在這裏聊天的人很不少,曉宜就在和一個長相很斯文的男生竊竊私語。
過佳希坐在一邊看男人們打牌,不一會兒,林河川擺脫了幾個女人,也順利溜進來,窩在角落的沙發上,提聲說:“各位救命,千萬別說我在這裏。”
衆人笑了。
半個小時過去後,過佳希看見鐘言聲也走進來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似乎沒有引起其餘人的注意,一個人走向角落的沙發,剛好林河川在自娛自樂,搭玻璃幾上的一堆游戲幣。
林河川把一塊又一塊的游戲幣疊得很高,忽然餘光瞟見有人走近,手沒放穩,三十厘米高的游戲幣轟然倒下,房間裏的其他人都轉過頭來,他不好意思地說:“倒了。”
鐘言聲彎腰撿起地上的游戲幣,放回玻璃幾,林河川見狀客氣地說謝謝。
誰料到,鐘言聲不是幫忙撿起來還給他,而是自己要玩,他無聲地一塊一塊地疊起來,一直到了五十厘米還沒到,林河川平靜地看着他,周圍也有人開始說:“疊得這麽高啦。”
陸續有人過來圍觀,林河川嘴角勾起笑容,再次動手搭游戲幣,只不過他一旦有了好勝之心就無法專注,輸得很快,不到二十厘米就倒下了,他苦笑,轉而開始拿游戲幣搭橋。
誰知他剛搭了一個橋梁就倒了,鐘言聲聽到聲音後,移開目光,看了看他慘敗的作品,随手拿過新的游戲幣,上下左右開始疊,很快成了四個柱子,然後在上面疊橋梁。他的橋梁結構很穩,游戲幣和游戲幣不是完全重疊,而是各三分之二,從外觀上可以看到空隙,左右兩側更是懸空,最終在橋梁上還承重了六十枚游戲幣。
不知不覺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等看見鐘言聲那座橋成型之後,贊嘆聲不絕,包括曉宜在內的女生都拿出手機拍照。
林河川不是小氣的人,至此已經輸得心服口服,笑着說:“你真厲害。”
鐘言聲沒多說什麽。
林河川有一種感覺,不知是不是多慮了,眼前的這個人好像有點針對自己,但又想不到原因,畢竟自己從沒有得罪過他。
片刻後,鐘言聲起身,回過頭把目光投在過佳希臉上,坦然地對她說:“這個是我為你做的,想當禮物送給你。”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過佳希臉上,她驚愕,看着鐘言聲的眼睛,倉促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鐘言聲走到她身邊,提出請求:“那邊還在放音樂,我不會跳舞,你可以教我嗎?”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沒怎麽思考就點頭了,就這樣被他帶出休息室,回去跳舞的地方。
還有不少人在跳舞,他牽着她的手問:“第一步怎麽走?”
“左腿向前一步,腳跟先着地。”過佳希的右腿退後一步。
鐘言聲照做。
“人向右邊。”過佳希繼續指導。
“這樣嗎?”他确認。
“對。”她很緊張。
他們完成了三個簡單的動作,過佳希就喊停了,不好意思地說:“我有些累了,等下次再教你好了。”
他松開她的手,她用目光向他示意後轉身朝某個地方走去,卻沒想到,他一直跟着她,直到洗手間門口,她終于回過頭,無奈地問:“你不會是想跟我進女洗手間吧?”
“我只是想确定你的狀态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放心,我不是去吐,也不是拉肚子,我是去補妝啦。”過佳希小聲解釋。
只和他跳了一會兒舞,她竟然流了一身汗,再不補妝自己沒法見人了,可是沒想到他完全沒看出端倪,竟然以為她的身體出了問題,還一直跟過道洗手間門口……這真是讓她有些無語了,不到萬不得已,誰會願意在一個男人面前親口說我的妝花了,得去補了?
天,他真的是好遲鈍……
想到這裏,她鼓了鼓腮幫子,慢慢呼出一口氣,毅然走進洗手間。
他聽了她的解釋,停在門口等她,很快有幾個女生笑嘻嘻地結伴走來,看見他人堵在女洗手間門口皆是一愣,他見狀側身讓開,其中一個塗着藍色眼影,精致如芭比娃娃的小姑娘很輕佻地朝他一笑,還很自信地伸手指勾了勾,結果被完全無視,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
他一直不喜歡濃妝豔抹的女人,尤其是年輕很小,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不知道她們為什麽要費力化妝,像是戴了一個不真實的面具,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在同樣的年紀根本不施粉黛,連口紅都不會塗,但遠比她們要漂亮。
好久以後,過佳希才走出來,其實她不僅在洗手間裏補妝,還發呆了一會兒,因為他剛才當着衆人的面說那座用游戲幣做的橋是為她搭的,還要求她手把手教跳舞,行為舉止太不尋常了,她為此困惑了很久。
“好了?”
“嗯。”過佳希輕輕地問,“時間好像不早了,待會兒你怎麽回去?”
“我滴酒未沾,可以開車回去。”
“啊?你不是說來喝酒的嗎?”
“騙你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喝酒,是想看一看你喜歡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剛才已經看見了。”
過佳希立刻明白他把林河川當成她暗戀的那個人了。
“過佳希,他完全不适合你。”他繼續說。
過佳希剛要開口,三個女孩子從洗手間出來,其中那個芭比娃娃看見鐘言聲還在,朝他挑釁地一笑,聲音清脆如鈴铛:“你多大了呀?”
“比你大一輩。”鐘言聲繞開她,拉過自己女孩的手腕,帶她出去。
過佳希莫名其妙地被他帶走了,他直接往出口走,也不讓她有機會和同事告別。
“你現在要帶我去哪裏?”她的心跳又一次和音符一樣輕快起來。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她一愣,他的口吻聽起來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在許亭彥別墅上對她說“休息一會兒,我送你回去”的長者,似乎她還是一個小孩,到了十點就要睡覺,繼續逗留在外面會有危險。
“鐘言聲,你等等。”過佳希止步,掙脫開他的手,清晰地反問,“我沒聽錯吧?你剛說林河川不适合我,原因是什麽?”
“他同時和幾個女人說笑,明顯游刃有餘,你花時間在這樣的人身上不值得,就算追到了也看不住。”
“但是……他總比一些不知風情的人好,至少我追他,他是有回應的。”
“他的回應不是真誠的。”
“你害怕我會一片癡心誤投?”
“對,我不想看你誤入歧途,被人随意傷害。”
她覺得這句話有些諷刺,林河川怎麽可能傷害到她?就算他同時有一百個女朋友,她都無所謂,她在意的不過是某一個人的目光罷了,可惜他誤解得很厲害,她想解釋,卻已經聽見他有些情緒的聲音。
“過佳希,只要你喜歡的是一個好人,我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感覺。”他說,“我真的很不甘心。”
像是一枚小炸彈在她耳邊轟開,一聲重響,似乎有東西從血流急速流淌,沿着心脈,直沖她的左胸腔,眼前的世界連同她的心髒都快爆炸了,甚至連感官變得模糊不清。
他走近她,再次去拉她的手,這一次的力道加重了幾分,讓她無論如何地不能再次掙脫開,然後說:“你先上車,我有重要的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