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蘇小非一直昏迷不醒,何消憂每天都去醫院,和吳愁還有蘇小非的父母一起走進重症監護室看望他,和他說話,給予他鼓勵。

何消憂已經被歐陽俊男的一番話罵醒了,此後沒有再哭過,她甚至在私下和過佳希說,自己的确沒臉在蘇小非面前哭。

過佳希的心情和她同樣沉重,但是她很明白在生與死的拉鋸戰中,他們都是無名小卒,缺少逆轉一切的力量,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幫忙,然後等待結果。

砍傷蘇小非的幾個小流氓被抓獲了,其中一個痛哭流涕,一臉的悔不當初,另外幾個則全然的麻木,眼神無光,但均表示自己願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小流氓的父母攜手來到醫院,在蘇小非的父母面前下跪,請求原諒,蘇家二老把他們遞過來的一捆錢丢到地上,狠狠喝斥他們,吳愁看不下去,親自找來保安把他們帶出去。

在所有人眼裏,吳愁表面冷靜不語,實則憋着一股氣,不知是在恨那幾個衣冠禽獸,還是那個遲遲不肯出面的獲救女孩,抑或是自己老家的那些人。不過,顯然恨誰都沒有用,吳愁也清楚這一點,現在除了必要的對答之外,其他什麽話都不說。

“謝謝你們來看小非。”吳愁照例對前來探望蘇小非的朋友說,“麻煩你們了。”

過佳希、何消憂和歐陽俊男緩緩走出醫院,歐陽俊男還有工作要忙,先打車回公司了。

過佳希和何消憂在附近吃了一碗青菜面,一起步行去地鐵站。

“高中的時候,一班的一個女生被外校的人欺負,當時只有蘇小非敢站出來。”何消憂忽然自言自語。

過佳希轉頭,輕輕地說:“我記得那件事,當時就佩服他的勇氣。”

她們由此說起了高中時候的事情,一件兩件和拾荒的人一樣,撿起什麽說什麽,但話題都圍繞蘇小非。到後來,她們都無聲地笑了,原來蘇小非在她們漫長的青春中一直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他的臉上永遠挂着微笑,說話慢條斯理,好脾氣,會包容人,還很仗義……想一想就很溫暖。

“佳希,你有沒有過很後悔的事情?”何消憂遲疑了一剎那,轉頭問她。

“以前覺得有,但認真回想一下好像也沒有,就算能回到當時,多半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過佳希搖頭,“再說後悔有什麽用?徒增悲傷罷了,還是沒有好了。”

何消憂低頭看看路燈下自己那片單薄的影子,思緒紛亂,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面對現實,應和道:“是啊,還是沒有好了。”

過佳希回到家後很累,匆匆洗了一個澡,然後接到鐘言聲的電話,和他聊了很久。

這段時間她最放松的時刻就是當她聽到鐘言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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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他會醒來的。”鐘言聲說。

“嗯,我相信。”過佳希的一只耳朵有些燙了,換了一只手拿手機,移至另一只耳朵,“對了,你有沒有很後悔的事情?”

“有。”

“是因為我嗎?”

“是因為你。”

她靜默了很久,然後對他說:“那麽,請你以後好好珍惜我。”

“沒問題,我會珍惜。”

不想再虛度時光,以前的遺憾都放下,對過往的錯誤,願賭服輸。

因為,現在的每一天都是餘生。

鐘言聲回來的那天是周五,本來他們打算在外面吃晚飯,巧的是,過佳希中午接到了嬸嬸的電話,讓她去家裏吃晚飯,得知她男朋友回來了,笑着說:“也請小鐘老師一塊來吧。”

于是,這一天成為她戀愛之後,第一次名正言順地把男朋友帶去叔叔家的好日子。

豆豆看見鐘言聲自然很高興,叔叔和嬸嬸不知何時悄然接納了鐘言聲的身份,對他的态度非常親昵,過佳希覺得有些奇怪。

同桌吃飯的時候,叔叔笑着對他們說:“小芳和劉伯伯的兒子下個周末辦酒宴,喜帖已經送來了。我呢,最近身體不太爽利,去喝喜酒太費神了,不如你們替我去吧,順便送上我準備的紅包。”

“這麽快?”過佳希接話,“他們交往才半年吧?”

“确實快啊,我也沒想到第一次做媒就這麽成功。”叔叔語氣中有抹不去的自豪。

“婚宴在喜來登大酒店,包了五十桌,豪華級別的。”嬸嬸補充說明,“對了,光你劉伯伯的棋友就有兩桌。”

“那太好了,小芳嫁作人婦,叔叔你也寬心了。”過佳希一邊吃菜一邊說。

叔叔跟着笑,順便看了一眼鐘言聲,有些客氣地說:“小鐘老師,到時候麻煩你帶佳希一塊去,替我們見證新人的幸福。”

“沒問題。”鐘言聲想了想,又一次禮貌地提醒,“叔叔,您叫我名字就可以。”

“哦,忘了忘了,我這記性……也是因為習慣了,一時間改不了口,哈哈。”

飯後,叔叔和鐘言聲在聊天,過佳希端着切好的水果出來,放在桌上,見他們聊得很不錯,不便打擾,走去沙發和豆豆一塊看電視。

豆豆機靈地把電視聲音開得響了一些,湊近姐姐,方便和她說悄悄話。

“姐姐,我聽爸爸和媽媽的聊天,原來小芳已經懷孕了,所以才趕着結婚,爸爸還感慨萬千,說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進展這麽快,有些擔心你會落下,所以也不敢再故作姿态了,希望你也盡快和男朋友結婚生子。”

過佳希語塞,沒想到信息量這麽大。

“我還聽到媽媽說了,如果你未婚先孕就糟糕了,她會顏面無存的。”

“哦?是嗎?”

“是啊,媽媽還指望你結婚的時候穿她親手做的婚紗給她打廣告,但如果你大着肚子,穿出來的效果就會差很多,到時候別人錯怪她的手工不行,她丢臉就丢大了。”

“……”

竟然是為了這個“讓人說不上來的”原因,過佳希無言以對。

臨走之前,嬸嬸還把過佳希喊到房間,對她說了一番話:“佳希,我和你叔叔對小鐘老師沒有任何意見,他的人品沒得挑,你就安心和他在一起吧,我們支持你。”

“嬸嬸,你怎麽改變主意了?上回不是這樣說的。”

嬸嬸只是笑笑,不再多作解釋,笑容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其實,過佳希也明白了,上一回嬸嬸和叔叔是“嫌棄”鐘言聲沒有雙親這一個事實,如今她的父母竟然離異了,在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算是門當戶對了,再加上小芳閃婚還懷孕的事刺激了他們,他們不免有些跟風心理,希望她也能盡快塵埃落定。

不管究竟是什麽原因,叔叔嬸嬸現在對認可了鐘言聲的身份就夠了。

一周後,過佳希和鐘言聲參加了小芳的婚禮,一切很熱鬧很喜慶也很圓滿。臺上的屏幕滾動播放新郎向新娘求婚的一幕,新郎跪地求婚,握着新娘的手,整整說了九遍“請你嫁給我”,新娘姍姍答應。

“我們是相親認識的,雖然俗氣,但是……”新郎發言時,說到一半腼腆地笑了,“但是靠譜嘛。”

臺下的人跟着笑了。

過佳希暫且放下沉重的心情,淡淡地微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作為媒人的叔叔,又想起自己,一個問題自然而然地浮現腦海,他們今天的姻緣是不是也有她的一份功勞呢?

姻緣真是美妙,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這根線也許只是某一個不認識的人随口說出的一句話,然後就無形地飛到兩個有緣人的小指端上,悄悄系上結,然後一個人就往另一個人的方向靠過來。

當很多未婚女生去搶花束的時候,她沒有上前,因為姻緣已經拴在自己的手指上,那就大方地把好運留給其他的單身女孩,這點便宜不去占了。

鐘言聲在一旁剝蝦給她吃,始終與眼前的熱鬧保持一定的觀賞距離,分心照顧她。

回去的途中,車子開過老城區,路過霞光巷,過佳希問:“想不想去散步?”

于是,他們再一次手牽手走在她兒時住過的地方。

天色太晚了,還很冷,不能走太遠,也沒法爬上矮牆看遙遠的風景,他們就在幾幢老房子周邊逛了一圈。還好,有幾個屋檐下挂着燈籠,光照在地上,還送來些微的暖意。

走到一個小巷盡頭,嗅到一股飯菜香,然後看見一戶人家的窗是亮着的,糊窗的油紙朦胧地映照出一對面對面吃飯的人影,很平淡的女人和男人的輪廓,動作緩慢地夾菜、倒水,很平常的一個鏡頭,卻讓看見的人心裏生出一些向往之情。

他們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往回走。

過佳希的心情好了很多,腳步輕快起來,脫離他的手臂,往前跑了幾步,再回頭看他:“你跟我一起跑。”

“當心。”他叮囑。

晚了,随着“矮油”的一聲,過佳希的腳踩到一堆被孩子丢棄的子彈珠,摔了一跤。

幸好手掌及時撐地,沒有完全摔倒,在他趕過來之前,她自己站起來,拍了拍褲子。

“別動。”他把她拉到一盞燈籠下,攤開她的手一看,掌緣很紅,好像腫起來了,不免說她了一句,“這麽大了還調皮。”

他的尾音有些譴責,有些無奈,而後收音了,帶她走出去,找到一家小店,買了冰水,迅速冷敷在她的掌心,冰意瞬間消解了她的灼痛。

她還不知好歹地對他笑了笑,結果換來了他的一記敲頭,當然是輕的。

“你一直這樣,讓我以後怎麽放心出去工作?”

這是他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準确說,是随便一說,心裏想的卻是如果明天她的手掌沒有消腫來就糟糕了,可能會發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去藥店買一瓶雙氧水,回家後擦洗一下比較好。

誰料到,當他思考完畢,再次擡眸,竟然看見她兩眼汪汪的,大眼睛積蓄了明亮的水,他一怔,低聲問她:“很痛?”

她搖了搖頭,慢慢地說:“不痛……我只是忽然害怕了……”

她說着就撲進了他的懷裏,雙手抱住他的腰,眼淚鼻涕都擦在他衣服上,哭着說下去:“我害怕不能和你一直這樣走下去……”

很奇怪,從來不是情緒化的人,從來不會在一瞬間被戳中淚點,從來不會有如此滑稽的心理起伏,但此時此刻的确是她的心聲,她沒有撒嬌,她真的害怕不能和他一直走下去。

他靜等她小聲哭完,手掌按在她後腦勺,輕輕地摩挲,告訴她:“相信我,不會有任何變故。”

她緩緩從他懷裏擡頭,淚眼對上一雙清澈明淨的黑眸,那是永遠不會說謊的眼睛,安定她情緒的光源。

她啞聲問:“你不會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我。”

她就這樣看着他,靜靜的,久久的,直到聽到他說:“佳希,你願意嫁給我嗎?”

“什麽?”

原諒她是真的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産生幻覺,因為他的聲音偏低。

“你願意嫁給我嗎?”這一回,他說得很清晰。

“願意。”

兩個字直接濾過了思考的密網就蹦了出來。

“做我的老婆可能會很辛苦,因為我除了自己什麽都沒有。”

她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淚又一次奔湧而出,點了點頭,咬字很重地說:“可是,我最想要的就是你啊。很久以前,我讀書的時候就一直有很臭不要臉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你變成我的就好了。”

他的眼神溫柔到無以複加的地步,瞳孔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她,手臂環住她瘦削的背脊。

她吸了吸鼻子,安心地躲在他懷裏。

“只要你答應了,我就是你的。”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而是認真地陳述事實,“我已經想過了,既然這輩子你注定是我的,不如早些定下來,一切更名正言順。”

她愣愣地聽着,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覺。

“佳希,如果你同意,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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