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男兒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饒是不剃須的理由已經到了嘴邊,只等着指揮使一個眼神示意過來,就趕緊給解釋,但在鐘贛的話音落下後,邊上吃飯的一衆錦衣衛頓時陷入沉默。

捂着老三嘴的老六愣愣地看着那邊正在喝湯的倆人,直到覺得手心裏濕噠噠的,這才嫌棄地收回手,再老三胳膊上擦了兩把。

“姑娘吃完飯可先在漱玉軒逛逛,或者直接去書房?”

梁玉琢同老三更熟悉一些,老六之前沒怎麽碰過面,聽了這話擱下碗忙道了聲謝謝,直言去書房。

漱玉軒和上回來時差不離,沒什麽變化,只書房的桌案上,比上回堆了不少東西。

梁玉琢謝過老六,自個兒摸上了二樓。

二樓的軒窗開着,夏末秋初的陽光灑進房間,曬着半邊書架,墨香混着陽光的味道,比點那什勞子香料要好聞的多。

循着記憶,梁玉琢照着了上回看的《齊民要術》。

書到用時方恨少。這是她穿越過來之後才發現的道理。以往都覺得網絡多方便,看那麽多書做什麽,要用了随便一個度娘都能召喚出神獸來。可穿越了,沒電沒網絡,連書籍的流通都比不上後世。

家裏那五畝地,一畝種了紅豆,四畝種了新的稻子。村裏人都不看好她,只當是小孩子脾氣,私下裏沒少找她娘勸說。她也知那些人是好心,怕她們母子三人吃不飽穿不暖。可梁玉琢心裏的打算,卻不僅僅只是随便種兩塊田,填飽肚子這麽簡單的事情。

翻開的書頁上,留着幾行字,仔細辨認,是對書中提到的稻種的特注。

梁玉琢盯着那幾行字微微發愣,良久,聽到從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捧着書繞過書架擡頭便問:“鐘叔,這上頭的字是……”

話音未落,瞧見從樓梯上來的男人,梁玉琢愣住。

當初看的言情小說裏,用來形容男人長相的都有什麽詞?

龍章鳳姿?

君子如翡?

俊逸雅致?

看到捧着書站在身前不遠處的梁玉琢,男人嘴角微彎,眼底劃過淺淺笑意,半張臉映上陽光,愈發顯得容貌俊朗,眉如遠山。

“想問我什麽?”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微沉,說話間伸手拿過了被捧着的書,瞧見上頭自己留下的小字,彎了彎唇角,“書中提及的種籽種類繁多,我過幾日要出任務,可有想托我帶回來的?”

如果說剃了胡子,讓人一時認不出身份,可聲音總歸是沒有變化。梁玉琢頓覺羞赧,咳嗽了兩聲,應道:“不用麻煩鐘叔了。”她擡手,輕輕撓了撓臉頰,有些不大好意思,“家裏到底只有那五畝地,種了稻子和小豆,就種不了其他了。”

老三自從被派去村子裏盯看,就日日能傳回些消息。

今日是梁家閨女下地除蟲去了,明日就變成她去了廢園幫那裏姓湯的老爺子做燈籠。到了第三日,又有她得了菜和肉,下廚做了些吃的,香味撲鼻,引得人口水直流。

從老三的描述裏,梁玉琢就是一棵野草,出身尋常,卻難能可貴的是有顆向上的心,腦筋也靈活。

再者,幾次接觸下,他也發覺了這姑娘是個好的,便是有野心,那也是為了生活,憑着自己手腳去拼的野心。

如若不是這樣,他倒也不會幾次出手。哪怕他如今卸了這指揮使的腰牌,也不會為了入不了眼的人浪費時間。

和上回一樣,從二樓借了書,梁玉琢下樓到書案前謄抄。

早有校尉将書案上的東西整理幹淨,鋪好的宣紙手感順滑,瞧着就不尋常。

梁玉琢摸了把宣紙,有些猶豫。

然,邊上的一方青石綠的硯臺內,黑墨一點一點地被研磨開。末了,鐘贛擡手,遞過一支沾好墨的筆。

“寫吧。”

梁玉琢的字還是有些醜。每落筆一次,她的臉上便滾燙一分,奈何身旁的男人卻好像沒瞧見她的窘迫,一直微微垂着頭,看她将一張宣紙謄抄滿。

這手字,雖然沒什麽模樣,卻好在骨頭沒癱,多練練就能成一手好字。回頭,倒是可以給她找一些字帖來臨摹。

“小豆何時成熟?”

“鐘叔你為什留胡子?”

同時的發問,讓梁玉琢驀地尴尬,握着筆的右手緊了緊,低頭趕緊抄兩個字。

反倒是鐘贛,卻似乎只覺得有趣,眼底劃過笑意,答道:“躲麻煩。”

躲麻煩?

梁玉琢微愣,擡頭再看他的容貌,只覺得還真是留着胡子的時候安全些。

好歹能躲開些狂蜂浪蝶,這張臉……着實容易惹麻煩。

梁玉琢心裏多少明白,鐘贛的身份應當不只是錦衣衛校尉而已。老三他們也不止是校尉,看他們對鐘贛唯首是瞻的模樣就知,他的身份理應不止是校尉。

只是,鐘贛不說,她便也本分地不去過問。

“小豆幾時成熟?”

鐘贛沒忘自己剛才的詢問。

“就快了。”梁玉琢笑,“等鐘叔回來,我就拿小豆做些吃的過來。”

話說完了,她才想起來,鐘贛興許出身并不低,又是錦衣衛,哪還有什麽東西是沒見過,沒嘗過的。心下頓時一洩,有些慚愧:“小豆這東西,也不是什麽稀罕物,鐘叔只怕早嘗過了……”

“你做的我沒嘗過。”

“……”

梁玉琢擡頭。

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身體裏的這個魂魄到底是成年人的思想,如果是在之前,面對年紀可能比自己大上兩輪的大叔,聽到這些話,她只會當成是長輩對小輩的疼惜。

可如今,看清了胡須後頭的這張臉,分明不過二十餘歲的模樣,再聽這話,她心底難免會覺得有些怪異。

只是,鐘贛的眼神太過正直,裏頭并沒有其他情緒,波瀾不驚如同深淵潭水,看不穿,瞧不透。

“小豆能做許多吃的。除了常用的粥,還能與山藥一同做成糕點,和米粉一起做成年糕,還有紅豆酥一類的點心。”

看着扳着手指在說話的少女,鐘贛颔首,随意應了兩聲。

他出身并不尋常,小豆在府中不過是尋常的吃食,算不上稀罕物,可瞧着梁玉琢認真的模樣,他卻有些不舍打斷。只聽着她一個一個地報出名字,再仔仔細細說一遍作法。

等到門外的校尉進來換茶,她才想起抄書的事,懊悔地拿起筆,低頭繼續謄抄。

狗爬一般的字呼啦啦抄滿了幾張宣紙,梁玉琢盯着跟前攤着的紙,想到鐘贛要出任務,猶豫了片刻,想要索性将書借走一段時間。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老三的大嗓門就在書房外急吼吼響起。

“指……老大,韓公公來了!”

鐘贛聽到喊話,伸手按住準備起身的梁玉琢,微微搖頭,旋即出了書房順便帶上了門。

腳步聲從外頭傳來,有些急促,卻并不慌亂。

期間還有漸漸遠去的對話。

“老四,傳令下去,府中留十人,其餘跟我走。”

“是!”

“老三,你留在這裏。”

“咦?為什麽又是我……”

聽着聲音越來越遠,似乎已經出了漱玉軒,梁玉琢坐在書案前,瞧着攤開在手邊的書,最終嘆了口氣,将書阖上,重新送回二樓書架。

填滿書的幾個架子,帶着墨香,将她緊緊包裹。從軒窗外吹來的風,透着夏末漸起的涼意,将燥熱的兩頰漸漸降下溫來。

梁玉琢靠着書架,長長籲了口氣。

“這麽張臉……真是作弊。”

與書房內的情形不同,鐘贛此刻接了聖旨,正微微低頭,同韓公公說話。

今上身邊最得臉的幾個太監中,韓非最有人望,平日裏幾乎是今上的半個影子,就連皇後也要給他幾分臉面,更不用說後宮中的那些妃嫔,哪一個不是上趕着拍他的馬腿。

只可惜,韓非雖是個太監,卻一不貪財,二不戀色,只忠心于今上一人,往常有什麽重要的旨意,今上也都會囑托韓非親自去傳。

韓非今日會到鐘府,也是頗費周折,只是見着鐘贛,難免流露出嘆息。

“鐘大人,許久不見,清瘦不少。”

“讓韓公公費心了。”鐘贛拱手行禮,道,“陛下可有說,要臣等當即出發?”

韓非點頭:“因六王之亂的牽連,令鐘大人不得已退居山野,陛下這心裏也是不好過的。更何況,大人如今雖卸了錦衣衛指揮使之職,卻依舊操着這份心,領着陛下的密令,陛下更是覺得無法向老侯爺交代。陛下說了,鐘大人領旨之後,可稍作整頓再出發南下。”

鐘贛本不姓鐘。

祖父鐘闵與先帝起義時随駕左右,之後一路坎坷,直至先帝在楠山稱帝,改國號大雍,這才得了國姓“鐘”。

之後,先帝封賞袍澤功臣共一百餘人,其中祖父鐘闵封侯,世襲三代。鐘贛就是第三代,如今的開國侯鐘轶是其父,父子之間,卻劃開了溝壑,誰也不願靠近一方。

就這麽僵持着,開國侯府至今未立世子,哪怕嫡子、庶子皆有,卻依舊只有一位侯爺,一位侯夫人,沒有世子。

而鐘贛,撇下開國侯府的王孫貴胄生活,入錦衣衛,一路從普通的校尉爬至錦衣衛指揮使之位。

他不光是大雍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也是得罪人最多的一位。

不然,今上也不會為了保他,假意将人撤職,命其歸家不得诏令不可入宮。

只不過。

韓公公苦笑,這一位卻是撒手跑得太遠,遠到今上每次想要動用他的時候,都要頗費周折才能把密令送到他手上。

看着跟前雖有些清瘦,可看上去卻心情不壞的鐘贛,韓公公想起除了聖旨外的另一件事。

“陛下命老奴前來,還有另一事需問過大人。”

鐘贛擡眼。

“老奴出宮前,皇後娘娘在宮中設宴招待京中三品大臣家的女眷。宴上,開國侯夫人……可是幾番對人提及大人的婚事。故而,陛下命老奴過來順帶問一問,大人心底可是有打算,若是有,便叫老奴帶回話,省得皇後哪日下了懿旨亂點了鴛鴦譜,好叫陛下也準備準備。”

韓非的聲音是太監一貫尖細的調子。

往日裏鐘贛會覺得這聲音有些不喜,可眼下,他聽着韓非的聲音,卻下意識想起了那張看到剃了胡須後的自己,有些愣怔的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