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着下川村都是腳踏實地的農民,有那個天賦讀書出人頭地的,這些年也不過才出了一個梁文。
只是梁文的學識也才到一個秀才,就斷了。再往後,什麽都沒有,只能當個教書的先生。
因此,村裏唯一的學堂向來只是村裏人給自家孩子識兩個字的地方。
至于光耀門楣什麽的,還真沒多少人這麽想。
二郎在梁秦氏得了銀錢後轉天就被帶到了學堂。奈何錢都捧到了面前,先生仍舊沒松口。
梁秦氏抱着兒子好生在學堂哭了一場。這事很快就在下川村傳遍了。
雖然明面上沒人敢說什麽,畢竟學堂是薛家設的,薛家不肯收二郎,旁人也說不得什麽。可薛家跟梁文的那點事,村裏人還是清楚的,私底下都在說薛家這事做的不地道。
可不地道又怎樣。
那是薛家的意思,薛家覺得自己在梁文死後對孤兒寡母做的已經夠多了,那就可以了。
然而這事還沒了。
在學堂再次拒絕收二郎這件事過去半個月後,村子裏忽然開始傳話,說梁秦氏托人去薛家說親,想把梁玉琢說給薛家二房的薛瀛,也就是梁文救的那人。
這話說也就罷了,薛家卻是借着這話狠狠扇了梁秦氏一巴掌,直言薛家伺候不起梁家的姑娘,私下卻有放話說梁文的這個姑娘是個能逞兇鬥狠的主,誰家娶了就得倒黴,便是做妾也是不夠格的。
消息在下川村傳開的時候,梁秦氏又狠狠地哭了幾天,饒是徐嬸陪着勸慰了好幾日,也不見梁秦氏臉上浮出一絲笑顏。反倒是梁玉琢,卻仍舊過着自己的日子,也不管那些話到底都是誰傳出來的。
只知道不過是一個月後,村子裏新傳的消息,就成了梁連氏家那位因為出了醜正在待嫁的閨女,被人發現在偷偷喝安胎藥。
如此,倒是再沒人盯着梁玉琢指指點點了。
畢竟她身上的事,最多不過是主動去說親的梁秦氏有些自不量力,多的倒是沒什麽了。而梁連氏家裏的那姑娘,卻是實打實地又丢了一次臉。
Advertisement
這還沒嫁呢先失了身,失了身正在備嫁呢,又懷上了。
也許是因為上輩子活在現代的關系,梁玉琢對這種戀人之間有婚前性行為的事,倒不是特別厭惡,只要不濫交,情到濃處自然而然的又有什麽關系。
可她也不敢把這話放到明面上說,這裏畢竟是古代,思想陳舊,哪裏能接受姑娘家發生這種事,村裏的老人們沒提出浸豬籠已經是好的了。
也因此,梁玉琢的大伯梁通這一回沒再把婚事拖下去,直接就找道士算了個黃道吉日,打算草草把女兒嫁出去了。
這日子,挑得有趣,正好挑到了大年三十。
梁玉琢得知這個日子的時候,正坐在院子裏教二郎認字。梁連氏親自來找梁秦氏,為的是想大年三十那天,她們母女倆能過去那邊吃杯水酒。
“我是不樂意的,哪能就這麽草率地把閨女嫁出去,可她爹心狠,抄着棍子在家裏砸瓦缸,說是不嫁就把閨女跟她肚子裏的那塊肉一起打死。”
梁連氏拿着帕子擦眼淚的架勢擺得很足,只可惜到底不是城裏的婦人,模樣長得也不是太好,擺出這副舉止反倒讓人看起來有些倒胃口。
更何況分明是假哭,哼哼唧唧幹嚎兩聲,也只有梁秦氏才會跟着掉了淚珠子。
“要是當初就嫁了,哪裏會有真多麽事。”梁秦氏忍不住勸慰。
“那怎麽成!”梁連氏大叫,“那會兒我姑爺家裏窮得可是連點聘禮都給不起的!”
“那眼下呢?”
“眼下……眼下苦是苦了點,可孩子都懷上了又能怎麽辦……嫁就嫁吧……”說着,梁連氏又幹嚎了幾聲,抓着梁秦氏的手就道,“弟妹,從前那點事你可別記在心裏頭,過來吃杯水酒啊。”
梁家這事難聽,有些關系的人家都不願在大年三十這樣的日子去吃這種水酒。梁通拖着不方便的腿也是走遍了認識的人家,可大多不願意上門,梁連氏雖有埋怨,可為了臉面還是求到了梁玉琢家。
等人一走,梁秦氏就嘆了口氣,回頭瞧見梁玉琢和趴在她腿上認字的二郎,心底又有些難過。
自那日母女倆的談話後,梁玉琢當真狠心地沒再拿她當親娘看,進出客套地就好像是在跟陌生人說話,反倒是時常帶着二郎,有了什麽好的都依舊記得給二郎也捎上一份。
至于孫大夫那遠房親戚鴉青,更是客氣地對她行禮。這家裏一下子就好像住進了兩個毫不相幹的人。
可梁秦氏想要重新拉攏女兒的時候,她托人上薛家說親的事情又冒了出來。現如今,她是又氣又悔,氣梁玉琢的心硬,也氣薛家的心狠。
饒是梁秦氏再怎麽心酸難過,後悔自己想攀薛家這門親事,都已經覆水難收。
母女倆的關系在冰點維持了很長的日子,就這麽,大年三十到了。
下川村的年,過得比較簡單。
梁通家嫁女兒的事,因為丢臉,也不敢大操大辦。起早送了閨女出嫁,梁家只簡單的喊了一兩桌願意來的親朋好友吃了飯,這場親事就算成了。
大年二十九那晚,梁玉琢跟鴉青陪着梁玉葵睡了一晚上。大概是因為懷孕的關系,梁玉葵難得沒有再說些帶刺的話,只是神色恹恹的,似乎不大能提起精神,偶爾擡眼瞧見鴉青,臉色又忽的發白,只摸着肚子不敢說太多話。
到了出嫁那天,梁玉葵穿了身粗粗趕工做的嫁衣就被送上了牛車。等到入夜,親朋好友們皆散去,梁連氏原本還想拉住梁秦氏說些話,卻被梁家老太太狠狠吼了一頓。
梁家老太太這肚子生了四個孩子,三男一女,梁玉琢她爹是最小的,也是最不受寵的。自從分家之後,老太太倒是沒怎麽找過小兒子的麻煩,可每回小兒子帶着兒媳回家的時候,老太太向來都是對小夫妻倆毫不客氣的。
就連這一回,孫女出嫁,大兒子把小兒子留下的孤兒寡母請過來吃酒水,老太太都一直在人前忍着,等到外人都沒了,這才開始拍桌子。
“你把她叫過來幹嘛!丢人現眼嗎?”
老太太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梁連氏低着頭坐在一邊一聲不吭。梁玉琢就在邊上看着,懷裏抱着顯然被吓壞的二郎,冷眼看着大伯急匆匆走到老太太身邊安撫。
“都分家了,她就不是老梁家的人,你請過來幹嘛?她幹的那些丢人的事情,你不知道嗎?”
換作從前,梁連氏早在這時候跳出來,跟着一旁撺掇老太太針對梁秦氏了。可這會兒卻沉默着不敢開口,任憑老太太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也依舊低着頭,咬唇不語。
房間裏亮着油燈,興許是為了省那點錢,燈撚挑的小小的,映着坐在上頭的梁老太太滿臉陰鸷。
梁玉琢聽村裏的老人說過,她的祖父年輕的時候生的不錯,可因了家裏窮,拗不住爹娘,只得讨了嫁妝豐厚的老太太過門,之後倒是借着老太太的嫁妝買了田地,日子稍稍好過了一些。也因此,老太太一直被祖父敬重着,時間久了,養出了脾氣。
梁玉琢穿越至今,只同這位老太太見過幾次面,無一不是将梁秦氏從頭到尾罵了一遍,今日也是如此。
“你個破落戶,養着我老梁家的兒子也不曉得給老梁家攢點臉面!憑什跑去找薛家說親!”
老太太把桌子拍得越發響,梁玉琢瞧着梁秦氏臉色蒼白,懷中的二郎也滿臉惶惶,忙道:“奶奶,阿娘也是一時心急這才錯了事……”
老太太抓起桌上的一個粗陶茶碗,直接就往梁玉琢身上潑。
那茶是滾燙的,裏頭放着茶葉梗,這一潑徑直潑到了梁玉琢的肩頭,就連臉側也被燙着一塊。
梁玉琢臉上一疼,本來有些忍不住,可剛要張嘴,衣角卻被梁秦氏扯住。
她低下頭沒再說話,只聽着老太太拍桌子的響聲,和一屋子大氣不敢喘的沉默。
等到老太太罵得累了,梁連氏趕緊扶着人回屋洗漱。梁通有些愧對弟媳,拉上兒子送人出了門。
回家的路上,梁秦氏一直抱着二郎,沉默不語。
梁玉琢的腳步越來越慢,鴉青回頭看了她兩眼,見她眼簾微垂便知又在想些什麽,剛準備要開口,許是有小孩在院中放炮,“砰”的一聲将人吓了一跳。
鴉青循着聲音看向正在放炮的院子,再回頭的時候,眼神一直,忙不疊福了福身,往後快走幾步,隐去身影。
所幸此時梁秦氏抱着二郎也走得有些遠了,加之天色已黑,倒不用避諱什麽。
梁玉琢殊不知鴉青的舉止,垂眼想着梁家的那些事,耳側俱是鞭炮聲,震聾欲絕。等到有臨近的鞭炮聲停下,她堪堪回過神來,卻有一馬四蹄兜轉,停到了她的身側。
“為何入夜了還在此處?”
梁玉琢擡起頭,看向馬背上的男人。
大約是一路風雨兼程的關系,臨行前剃掉的胡須已經重新爬滿,唯獨那雙眼睛,依舊能夠清晰地讓她辨認出來人的身份。
而鐘贛,也是自然發覺了梁玉琢臉側及脖頸,因着突然炸開的煙花,看得格外分明的紅色。
鐘贛的眼很快就在她的身上掃了一遍,沒發覺別處有什麽傷後,當即俯身一把将人拉上馬背,就着滿村爆竹聲,踏焰四蹄飛奔,徑直往山上去了。
山腳下,早有一行人騎着馬候着,談笑間聽到馬蹄聲扭頭看去,正提着燈籠同人說話的老三登時睜圓了眼睛。
“指……”
就要脫口而出的話語,被鐘贛的一記橫眼掃滅。衆人靜默,只目送着踏焰馱着馬背上的一對男女進了山,方才隊列整齊地不遠不近地跟上。
前頭那一對一言不發,後頭的他們也不敢随意談笑,唯獨老三,和老四共擠一匹高頭大馬,滿臉愣怔。
老四仔細一聽,才在爆竹聲中,聽見老三的喃喃。
“這大年夜的把人姑娘直接帶回府,晚些時候怎麽跟人家裏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