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X永別
S.K傳媒的茶水間向來是八卦緋聞的傳播地,上到天王巨星的新女友整過幾次容,下到新入職的前臺美眉現任男友工資幾位數……凡是有人感興趣的八卦都會在第一時間出現于此。
“聽說沒,陳趙影調到新聞時事部了。”
“你是說影視娛樂部的那位?”
“還能是誰?可不就是被宋大公子當衆表白的那個。”
“那就對了,想升職加薪啊,還是得去新聞部。”
“新聞部多苦啊,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半夜三更随叫随到。”
“這你就不懂了,跑娛樂線天天跟小鮮肉、老臘肉勾搭,宋大公子怎麽能忍呢?”
“哈哈哈,你見過真人嗎?當真漂亮到讓宋公子非她不娶?”
“見是見過,但還真不算大美人,實在要形容……還是軟萌合适吧。”
“原來宋公子喜好這一口……”
于是,不過一上午的工夫,整個S.K上下無人不知軟萌妹子陳趙影因為被主編大人的大公子相中,從影視娛樂部調入新聞時事部即将平步青雲、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哦不,嫁給高富帥。
趙影剛剛搬進新辦公室,才登上□□,同事兼好友于暢暢的頭像便閃爍起來。
——妞兒,我聽說是因為小鮮肉給你打電話告白,激怒了宋大公子,才把你給調離娛樂部的?
——那你有沒有順便打聽一下是哪個小鮮肉?姓甚名誰,芳齡幾何,電話多少?我好給他回電啊。
——這倒沒,那是什麽原因啊?好端端地就調走了,我好寂寞。
——我自己申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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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為啥,為啥突然申請調走?
指尖輕輕在鍵盤上空敲了幾下,最終緩緩地打出兩個字:賭氣。
就像坊間傳聞一樣,盡管娛記同樣蹲坑守點,經常在機場等候明星晚點的航班,或是被二三線明星耍大牌放鴿子都是家常便飯,但是跟跑時事線路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
常常是剛剛進門揉着腳脖子,冰箱裏取出的餃子冰都還沒化完,就接到組長的奪命連環Call,趕緊套上運動鞋,背上死沉的相機沖下樓,跨上親愛的小綿羊一路風馳電掣奔赴現場。待到塵埃落定,再次回到家裏已是夜深人靜,整棟樓都暗了,只剩她一家亮着燈,水餃也早已經軟綿綿地癱在砧板上。
自調組以來,連續一個月,她都快忘了什麽叫雙休,也快忘了自家廚房除了可以煮泡面還能做中西大餐。
跟過小餐館爆燃數人被困,也跟過拾荒者垃圾桶撿到棄嬰……種類缤紛,她躺在沙發上四肢癱軟地想,比起在娛樂組天天對着活色生香的俊男靓女,在時事組可真糟心啊。可是當她掐着時間把新聞稿發出給組長的時候,又覺得比起寫明星出軌、前任撕X之類的八卦新聞來的有意思得多。
這難道就是某人所說的“價值感”?
她做了個擴胸動作,如願地感受到來自肩頸的咯噔一聲,舒爽地嘆了口氣拿起手機,習慣性地打開朋友圈,一路快速浏覽找着那個熟悉的紅頭發劍客頭像,一連數屏都是深夜曬吃喝拉仇恨,曬禮物秀恩愛種種,偏偏就沒有那個人的消息。
手機忽然一震,收到一條微信,她瞄了一眼,朝天翻了個白眼,打開微信。
發件人宋彥:“時事組很辛苦,堅持不住就跟我說,我讓老爺子給你調回去。”後面還接了個可愛的笑臉。
趙影打字速度向來一流,迅速答複:多謝,不用。
對方立刻顯示正在輸入,很快又是一條信息:我跟王組長說過了,這兩天的案子不要叫你,你明後天好好休息。
她正無語地看着宋彥的文字信息,忽然聽見一直開着的電視裏播報新聞:“本臺消息,Q市剛剛發生原油管道洩漏事件,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之中。”新聞是一條口播簡訊,沒有配上相應的新聞畫面,顯然是突發的插播。
忙撥通組長王鑫的號碼。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什麽事兒啊?我這會兒忙着呢,不急的話明兒再說啊……”
她看着已經播放其他新聞畫面的電視:“組長,Q市原油洩漏,我明早航班過去,這條新聞留我發。”
王鑫遲疑:“剛宋彥才跟我說你身體不适,讓這兩天別派你案子。我讓小石去跟Q市……”
話還沒說完,這邊趙影已經急匆匆地打斷:“我好着呢,現在去跑馬拉松都沒問題。小石家女兒不剛出生嗎,讓他在家陪老婆孩子吧!啊,就這麽定了,讓我去。交給我,您放一百個心。”
好不容易取得王鑫的同意,趙影馬不停蹄地給自己預定最早的航班去Q市,又抓了幾件日常的衣服塞進旅行包,盯着衣櫃猶豫了半晌,最終又添進一條淡粉色的真絲連衣裙。
等她一切準備停當,躺在床上的時候早已經入夜,黑暗中抱着手機打開微信,看着置頂的那個紅發劍客頭像,盯着對話框半天最終還是默默地關閉了。還有4個小時就要飛往Q市了,有什麽事兒到了再說吧……在這樣的念頭裏,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的航班抵達Q市的時候,正是這個城市早高峰,連出租車都不好等,在機場、候車室等了接近一個小時都沒能排上隊。趙影背着旅行包和筆記本電腦,脖子上挂着大炮筒,整個人像吃撐了的駱駝,前後堵得慌。
長達10分鐘沒有新的出租車來載人之後,她終于忍不住掏出手機,三兩下輸了那人的手機號碼,想了想還是改成微信,點開劍客頭像發了一句:“有空嗎?”
久久的,對面沒有回應。
她嘆了口氣,果然在忙。這麽大清早的,顯然又在查房,本來就不該抱有幻想,只得趴在欄杆上繼續跟着大部隊等候出租車,直又等了半小時才終于排到車。
出租車行至新港附近老遠就看見被黃色警戒線拉起的戒嚴,趙影出示了記者證才得以進入,還得了一枚薄薄的作業口罩。
一路向港口趕,路上幾乎沒什麽人,直到接近了碼頭,才看見一間臨時的工棚和十來個正穿着黃黑色馬甲的工人正彎腰搶修。七八個記者聚集在臨時工棚周圍,趙影快步上前去問詢正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的同行:“你好,請問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那人頭也不擡:“新港段的原油管道破裂,油庫都關了,說是原油可能滲透到雨水管線,剛燃油公司在入海口設了圍油欄,情況基本穩定了,現在就看搶修的速度了。”
“哦哦,”她連聲道謝,又追問,“沒有人員傷亡吧?”
對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沒,發現得早。”
舒了口氣,自從調到時事組,最不習慣的就是從一個布滿鮮花尖叫的粉紅國度忽然掉進了随時突發鮮血死亡的現實世界,聽說沒有人員傷亡,倍感慶幸。
趙影端着相機四處拍攝一些搶修畫面和入海口的圍油欄,忽然一個工作人員大聲說着什麽從遠處走來,記者們一擁而上問詢最新進展。
那個中年大力地揮着手示意記者們讓開,自己沒空接受采訪,一邊朝着着手機吼:“喂喂喂,聽見嗎?我說海面上已經有油了!……聽見沒有,海面檢測到原油了!”
衆人嘩然,記者們紛紛開始撥打電話,趙影也抓緊時間編輯現場情況,發給王鑫。
沒幾分鐘時間,更多的維修人員趕赴現場,氣氛越發緊張起來,趙影端着相機穿行在各個作業點間,捕捉事故現場的搶修畫面。就在她的手指落在快門剛剛要按下的瞬間,忽然感覺地動山搖,耳邊的轟鳴發生得太過突然,她只在巨響中看見不遠處高高蹿起的火光和滾滾濃煙,還未及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已經被一陣氣浪沖擊得連連踉跄,一腳踩空,從港口高高的臺階上滾了下去。
身體落地,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腦海裏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還沒來及告訴他我來了……
再度恢複意識時,趙影也确定距離事故發生究竟過去了多久,只覺得四肢百骸無處不痛,嘗試着擡起手臂,努力地定了定神才看清手表上的時間定格在10:15,想來是摔落的時候震壞了這只老古董表。
她支撐着想站起身來,才遲鈍地發現來自小腿的劇痛。
八成是骨折了,她想。支着上半身朝四周張望,隔百米開外的地方濃煙滾滾,火勢沖天,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氣味,耳邊隐隐約約傳來消防車的呼號,和漸漸走進的密集腳步聲。
遠處火勢最兇的地方正是之前的作業地之一,如果爆炸早發生一刻鐘,她也在那裏。想到這裏,她不免一個哆嗦。
胡思亂想間,雜亂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附近。
穿着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帶着口罩從臺階上方看見了靠在下方路邊的趙影,疾步從臺階上方跑下,蹲在她腳邊,伸手輕輕捏住她不自然的小腿:“不要動,擔架馬上過來。”
趙影猶豫地盯着他,眼角略微上揚,只有垂眸時才能看清的重度內雙,直到他開口說話,她才瞪大了濕潤的雙眸,不可置信地開口,帶着鼻音的沙啞:“陸……靳泓?”
陸靳泓壓沒有顧得上細看靠在石階上又帶着口罩的傷員,掃了一眼确認整體精神狀況良好,就去關注骨折的小腿了。這時聽見趙影的聲音,才猛地擡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四目相對的瞬間,他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口罩,先前鎮定自若的眼神瞬間滿是:“你怎麽會在這裏?”
趙影看着他失措的表情委屈地說:“我給你發微信了,你沒回。”
陸靳泓嘆了口氣,伸手摘去她的簡易口罩,把自己剛剛卸下的專業口罩給她戴上:“忍一忍,有點疼。”而後醫務箱裏取出棉球紗布,麻利地消毒包紮好傷口,直到系上完美的結,才擡起臉向她露出如釋然的微笑,“不錯,表現很好。”
趙影動了動唇,聲音哽在喉頭。
陸靳泓站起身,三步并兩步登上臺階朝四處張望,然而所有的擔架都已經投入使用,一時沒有人能援手,四下搜尋,拾起一塊長短适中的木塊重新回到趙影身邊,從醫務箱裏取出紗布,動作幹脆而輕柔地用木棍将她受傷的左腿固定,再半蹲下與她面對面确認:“确定只有小腿疼,頭或者其他地方沒有沒有不舒服?”
趙影幾乎可以從他琥珀色的眸子裏看見自己的倒影:“……都好。”
陸靳泓這才放心地将她打橫抱起,小心地讓綁了木板的小腿自然下垂。
直到被抱起的這一刻,趙影才意識到,在遇見他之前的冷靜事實上是被吓懵之後的空白,而此刻當她的手臂搭在他結實的肩膀上,被他一步一步抱着走上臺階,穿過嘈雜的救援人群,才感覺到後怕——只差一刻鐘,只差一百米,她就再也見不到面前這個總是勝券在握的家夥了。
這個念頭閃過,她的眼圈一下就紅了,淚水不住地翻湧。她不是軍人,甚至不是久經沙場的老記者,恐懼到這時才排山倒海地襲來。
陸靳泓低頭看見懷裏嬌小的姑娘低垂的睫毛和斷線珠子似的淚水,雖然渾身顫抖,滿身擦傷,剛剛近距離遭遇了大規模的爆炸,這個自幼膽怯的姑娘此刻卻只是沉默地掉着眼淚。
他心底的某處一下就酥軟了,低頭在她沾了灰的額頭印下輕輕一吻。
趙影因為這個輕如蝶翼的吻而呆住,還沒回過神就聽見他對剛剛從救護車上跳下的護士囑咐:“病人疑似左腿骨折,立即回院安排治療,其餘情況口述正常,具體檢查後确認。”
趙影被陸靳泓抱上救護車平躺安置,眼看着他就要抽身離開,趕緊拽住白大褂衣角,淚眼婆娑:“你不和我去醫院嗎?我骨折了……”
陸靳泓探身靠近,剛好擋住了小護士的視線,将她淩亂的額發撩至耳後別好,食指替她抹掉臉頰的淚水,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剛剛的爆炸爆炸會有很多傷員,我必須去現場……你在醫院等我,咱們……晚上見。”
救護車門關閉,車輛疾馳在去往醫院的路上。
小護士見拿掉了面罩的趙影一臉茫然,臉上淚水未幹饒是可憐,出聲安慰:“別擔心,陸醫生是出名的一把好手,你的腿處理得當,将來就不會有後遺症。”
趙影透過窗簾縫隙看着遠處尚未消散的濃煙:“他很出名嗎?”
小護士笑笑:“嗯,出名的業務熟練,出名的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趙影想起了遙遠的曾經,那個脾氣好到被懷疑是不是傻的同桌,那個不懂得拒絕總被壓榨的小男孩,那個像五月陽光一樣溫暖而和煦的少年……已蛻變得能貼上“不近人情”的标簽了嗎?
她動了動身子,側向坐在一邊的小護士,問:“怎麽不近人情?”
年輕的護士一邊填寫接車記錄單,一邊說:“上次我們科裏的一個學姐表白被他當衆拒絕了,後來學姐面子上過不去就辭職不幹了。你是沒看見,陸醫生當時那個态度……啧啧。所以啊,剛陸醫生對你已經是格外溫柔了哦。”
趙影還想多聽一些陸靳泓的事,剛想開口,突然從遠處傳來震天的轟鳴,一瞬間仿佛地震一般,就連行駛中的救護車都颠簸了數下,而後一切歸于平靜。
趙影和小護士呆呆地對望,不約而同:“二次爆炸。”
趙影不顧小護士的攔阻坐起身,拉開窗簾,新港方向原先尚未完全消散的濃煙此刻更加猛烈,熊熊大火隔着高樓和行道樹都能夠看得見。她覺得四肢在剎那間變得冰涼,除了大腦被血液沖擊得熱得要炸開,比起來自胸腔的撕裂般的疼痛,骨折的腿似乎已經麻木了。
“開門!讓我下車!麻煩開門!”她拍打着救護車駕駛室的後壁,可車還是以原來的速度超醫院方向開去。
小護士拉着她的手臂,又擔心碰到骨折的腿,急得結巴:“你腿都折了,下去做什麽呀?給他們添亂嗎?趕緊,趕緊躺好……就快到醫院了。”
她掏出手機輕車熟路地輸入那串熟悉的號碼,急切地想聽到他的聲音。
然而線路的另一邊傳來的始終是“你所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
她攥着手機,因為用力指關節泛着青白,剛剛還透着可疑紅暈的臉頰早已毫無血色,遙遙地看着那熊熊火光與濃煙,硬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
骨科醫師顧正看完手中的X光片,舒了口氣:“運氣不錯,沒有錯位,打好石膏休息三個月,保持靜養。”
趙影終于開口說了入院以來的第一句話:“醫生,你知道陸靳泓他回來了沒有?”
顧正這才從片子上擡眼,只見面前女孩子一雙兔子似的紅眼睛,吓了一跳:“新一批人手已經過去了,人員情況還沒确定,但事故現場已經控制住了……”低頭看了眼X光上的姓名,詫異地擡起頭,“你就是陳趙影?”
下一名病患也坐着輪椅被推到在診間門口,護士試探性地問詢顧正是否可以進來。
顧正深深看了趙影一眼,嘆了口氣吩咐身邊的助手:“先帶陳小姐去上石膏,結束安排入院。”
待從新港源源不斷運來的傷員全部處置完畢,天已薄暮。
顧正用力地撐了個懶腰,從診間出來,瞥了一眼手術室“進行中”的門燈還亮着。這一次的事故,不知有多少鮮活的生命逝去,又不知有多少人從此要過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
顧正打算先去吃點飯然後去手術室幫忙,行至急診室門口,自動玻璃門開了,他一眼看見門口樹下坐在輪椅裏的嬌小身影。那個之前只活在陸靳泓口中的陳趙影,正呆呆地凝望着救護車進出的通道,而早在一小時前那裏就不再有新的傷員被送來。
顧正沒有走出大廳,原地撥通了科室主任的電話:“羅主任,是我。去新港的救護隊員都平安嗎?……對,那從軍區過來進修的陸醫生呢?”
趙影已經一動不動地在樹影裏坐了整整一下午,手機因為重複地撥打同一個電話而電源耗盡自動關機。她沒有發現顧正,更沒有聽見他撥打電話,在長久的等候中她已經看着腕上停擺的手表陷入了對遙遠時光的追憶之中……
那一年,他們還是能用“青梅竹馬”來形容的稚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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