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他們發現了?還是項桓出事了?”宛遙腦子裏一片混亂。

危險的逼近讓她本能的加快了步伐,可體力上的差距仍舊太過明顯,別說是高大強壯的突厥人,哪怕是尋常的大魏男子,宛遙也一樣占不到優勢。

情急之下,她借着夜色的遮掩倉皇躲進一叢灌木內。

海桐的枝葉紛繁交錯,透過縫隙望出去,黑暗之中,那抹魁梧的黑影逐漸出現在了視線裏。

他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飾,粗布麻衣,頭束布巾。

在百步外宛遙看清了對方手上同小店內蠻人如出一轍的□□,月光一照,微微的光芒頃刻打在草叢間。

追到了盡頭,蠻人發現四周的異樣,遂戒備的握緊刀,款步上前。

宛遙立時屏住呼吸,背脊嗖嗖的冒着涼氣,或許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無暇顧及。那人的腳步聲不疾不徐,但一步一步的,卻快要将她逼到絕境。

正是萬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長滿了茂盛高大的海桐,黑壓壓的密不透風。蠻族武士似乎也被這一片灌木難住了,堪堪停在草叢前,沿道邊砍邊呵斥,想要打草驚蛇。

如果宛遙能聽懂突厥語,便能知道這人所說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時慣常用的使詐話。

“別躲了,我已經看見你了!”

可她盡管聽不明白,也能感受到即将來臨的殺意。

蠻人順着道路的灌木叢一路砍過來,刀刃濺起大片殘枝敗葉,像是噴湧出的鮮血,潑得滿地皆是。

他就快來了,他就快來了……

宛遙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鋪天蓋地的恐懼好似一只無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氣高高懸在嗓子眼。

不知幾時,折磨人的腳步聲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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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識到了什麽,倏忽一擡眸,零碎的樹葉間嵌着蠻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遙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腦海剎那湧出一股悲涼的絕望。

頭頂傳來對方輕蔑的冷笑。

□□并不曾因為她的祈禱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風掃落葉般揚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她茫然的想。

電光火石之際,宛遙恍惚聞得一聲大喊,由遠而近,漸次清晰。

斜裏竄出來一個瘦小的黑影,猛地撲在那蠻人身上,他人小,力氣也小,卻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神力,居然真将這個粗壯的外族人撲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顯然有些吃驚,沒料到半道會殺出一人來,當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臉生得詭異,一邊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處,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陰間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鋒利的牙齒鐵箍一樣埋入皮肉,幾乎硬生生咬下一塊肉,鮮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騰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頭上。

可他的嘴似是鑲嵌進了筋骨中,任憑對方怎麽打,始終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蠻人強勁的拳頭如金石鐵錘,很快,暗紅的顏色就從他蓬亂的頭發裏溢出,一道一道的順着下巴淌進泥土。

血液染紅了他的臉,男孩猙獰的雙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氣,嘴裏因為腦袋襲來的劇痛而發出惡鬼般的咆哮。

“放開!快放開!”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蕩在空曠的郊外,他攤開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試圖扭斷他的脖頸。

也就是在此時,突厥武士的手沒由來的一僵,整個人如提線木偶一動不動地定在哪裏。在那之前,曾有什麽不為人覺察的響聲發出。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臉。

背後是宛遙蒼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雙手在抖。

簪身全數沒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頂端早已彎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蠻人一樣驚惶,或許比之更甚,在恐懼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顧的,再一次紮入其後背的厥陰俞穴。

武士轉頭的動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從嘴唇蔓延開來,他眼睛地還看着旁邊的方向,然後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牆似的身軀轟然傾塌,散落的殘葉應聲飄起。

周圍是悄無聲息的死寂。

宛遙後知後覺地松開手,沾了血跡的銀簪随之“哐當”落在地上。

我殺人了嗎?

她在心裏空洞的自問。

從小到大,對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過是小時候踩死過一只蚱蜢,哪怕下廚,從來也輪不到自己殺魚宰雞。

跟着陳大夫學醫,她熟悉人體的所有死穴。打重了頭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個鬧不好傷及肺腑還會致命。

宛遙低頭看地上生氣全無的屍體,有一瞬呆愣和無措。

“你、你怎麽樣?”她驟然回神,才想着跑過去。

男孩滿臉淤青地躺在一側,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頰上,一只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艱難地張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渾濁,卻還在看着她。

宛遙蹲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止血,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驟然被打開了一個缺口,眼淚忽的就湧了出來。

“對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卻什麽也沒說,他氣息已經有些微弱了,宛遙一件保命的藥都沒帶,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叢後的隐蔽之處。

“對不起……”她脫下外袍,嚴實地蓋在他身上,嗓音卻難過的發顫,“我現在不能帶你一起走。”

“你傷得很重,記住千萬不能睡!”

“等我。”宛遙兩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的。”

她視線朦胧的起了層霧,看着那個艱難喘氣的孩子,心中生出無限的歉疚和無能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梁華生死未蔔,項桓還在苦苦支撐,折顏部叛軍的消息必須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遙努力讓自己狠下心,突然覺得這輩子做的決定加起來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條,紮好裙擺,束起滿頭的青絲,深吸了口氣,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後的灌木林內,月光冰涼如水,其貌不揚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數萬星鬥,目光漠然而安靜,他手中捏着條極幹淨的帕子,帕子上繡着精細的深山含笑,一塵未染。

宛遙說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發疼,每呼吸一回,氣流都會使得咽喉與小腹哽咽般的難受。

活了十幾年,跑過最長的路程也就只是懷遠坊的十字街而已,簡直無法想象這半個時辰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背上的那兩條人命無形中給了她莫大的動力,直到依稀望見前方的燈火闌珊,方才有種逃出生天的解脫感,全身的血液瞬間沸騰。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軟便洪水猛獸般的襲來,宛遙在鎮門前自己把自己絆了一跤。巡邏的守衛正好路過,呵欠剛打了一半,驚乍乍地往後退,抽刀喝道:“誰誰誰……誰呀!”

她撐着身子舉起那塊牙牌,忍住眼前的暈眩,啞着嗓子開口:

“虎豹騎令,我要見你們統領。”

在深夜荒野中飛奔的女子,二話不說第一句便要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場面有些匪夷所思。守衛們一頭霧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後恰好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誰要見我?”

一身戎裝的軍官騎馬信步而來,守衛們當即給他閃出道,燈火下顯露的是個俊朗的年輕人。一個往上看,一個朝下望,四目相對,各自都是一愣。

宛遙還在發怔,馬上的宇文鈞倒是先訝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當值。

她心裏驟然有種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鈞便如尋到了一顆深夜中發光的救星,事态緊急,宛遙将經過長話短說,簡單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聽得折顏部巴魯厄其名,宇文鈞的臉色登時化作肅然,兩國結盟在即,出不得亂子,再過幾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關乎重大,必須盡快傳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馬加鞭趕去長安城禀告季長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間茶寮小店。

宛遙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內,宇文鈞做事細心,臨走前還特地找來一個婆子照顧她。

但體力消耗過度,她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廳中等消息。

院外進進出出的腳步接連不斷。

婆子打來熱水幫她擦過臉,血污縱橫,着實很難想象這麽個小姑娘一夜之間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遙滿懷心事地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捧在手中半晌未動。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個蠻人有沒有死透,之後又有沒有別的人追上來,他們會發現那個孩子嗎?他頭部受了這樣強烈的撞擊,究竟能撐多久?

還有馬棚內的梁華和小店中的項桓……項桓。

宛遙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實并不夠快,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饒是體力再充沛他也抵擋不了那麽久。

那他會怎麽脫身?

他能全身而退嗎?

無事可做的時候,時光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

夜長得像是看不見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鈞才風塵仆仆的進門。

宛遙把杯盞一擱,急忙上前詢問:“怎麽樣,宇文将軍。”

他正渴着,提起茶壺對嘴猛灌了幾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們找到梁公子和你說過的那個孩子了。”

他們趕到茶寮時,現場淩亂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後院血流成河,遍地橫屍,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連巴魯厄也在其中。

簡直無法想象吃虧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經送進醫館治療,梁少爺受了些驚吓,除去舊傷和骨折外并無大礙。那個孩子傷得重一些,現在還昏迷着,你過些時候可以去看看他們。”

聽說都平安無事,宛遙不禁松了口氣。

宇文鈞講到此處,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遲疑道:“不過……”

“不過?”

他皺眉為難地垂眸,繼而鄭重地告訴她:“不過我們沒找到項桓。”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一瞬,宛遙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宇文鈞對安撫小姑娘毫無經驗,只能手忙腳亂地解釋:“你別擔心,我馬上加派人手,擴大範圍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蠻族親王都死在他手裏,不會有事的。”

不知為何被她這樣質問,宇文鈞從頭到腳不自在,竟有種良心不安的錯覺,恨不能把項桓拎在手裏給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這就去。”

說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遙忽然将他拉住,認真道:“我和你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怼哥沒有打人沒有罵人也沒有被打的一章……沒錯他根本沒露臉

想他想他想他……

我遙,哪怕戰鬥力為零,也可以徒手撕漢子的女主!

是的,金手指就是這麽任性!

咳。

這本不是懸疑單元劇向,所以劇情走得可能比較慢。

一面對遙妹這樣的文靜向女主就忍不住想給她無數個內心os的特寫,導致我居然連對話都變少了……【捂臉

大家就當看了一本古代青春疼痛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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