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戎裝矯健的影子出現在烈日下的院中,來者手虛摁在佩劍之上,腳步裏夾雜甲胄輕撞的聲音。

項桓雙目一亮,緊趕着就要趿鞋下床。

“大将軍!”

“慌什麽。”季長川笑道,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過來看看,碰巧你就醒了……傷好得怎麽樣?”

這句話一半是在問項桓,一半又似是在問宛遙。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燒已經退了,傷口也開始愈合,大的問題沒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靜心療養。”

宛遙微笑,“他身體好,應該能康複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項桓不在意道:“早說過我沒事,這點小傷……”

季長川的餘光掃過來,看不出喜怒,他話音還沒落,後腦勺便挨了一記打。

項桓“嘶”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提!”他下手沒輕沒重,每說一句就在他腦袋上抽一下,“讓一個姑娘家跑十裏路去給你送信,你這辦法誰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嗎?”

項桓被他抽得簡直擡不起頭,好容易掙紮出口氣:“那她不也送到了嗎……”

若說這天底下項大公子還有懼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馬了。

季長川一掌摁住他後腦,“回京什麽沒學成,倒是會頂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馬槽裏,虧你想得出來!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豈不是白送一顆人頭!”

他振振有詞地反駁:“他能活着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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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長川揍累了,最後狠按了一下松開手,宛遙忙上前扶住項桓。

“不要緊吧?”她幾乎壓着嗓子悄聲問。

後者白了她一眼,帶了些委屈別過臉,“沒死呢。”

“梁公子已經送回梁府醫治了。”季長川活動手腕,轉身背對他們,“梁司空那邊這次理虧,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煩,倒不敢在陛下面前賣慘。”

眼看對方瞧不見,方才挨了數下畢竟意難平,項桓迅速畫了只王八打算貼在其官服之上。

宛遙暗吸了口涼氣,一個勁兒的攔着搖頭,卻也擋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軍在三十裏外的俞橋鎮上抓到了巴魯厄身邊的伴當……嘴卻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釁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鴻胪寺還在聯審這件案子。”他負手而立,望着牆上所挂的□□緩緩道來,身後兩個人正拉開一場消無聲息的持久戰,項桓胸前的傷未痊愈,不好掙紮得太厲害,只把那張王八來回在雙手交替。宛遙搶不到,站在床邊低頭擠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項圓圓則滿臉新奇的看好戲。

“雖說你貿然殺了折顏部大王爺會造成不小的麻煩,但畢竟在如今這般時局之下,也算是為大魏平定北方亂局掃清了一個障礙。”

季長川頓了頓,“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為武威将軍。”

項桓正将畫紙高高舉起,戲谑的笑意還未及收斂,耳邊猛然像是劈過一道驚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轉過頭。

“什……什麽?”

季長川慢條斯理地側身看他,“我說,我已提議陛下,封你為列将軍。”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細細的回味着這陌生的幾個字。

“武威将軍……将軍……我能當将軍了?”

項桓把他手裏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來,若非傷口牽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當将軍了!”

他手無足措的樂了片刻,最後握住宛遙的肩膀,喜不自勝的重複:“你聽見沒,我能當将軍了!”

宛遙被他的喜悅所感染,跟着含笑點了點頭。

巴魯厄的事在突厥與大魏之間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死的畢竟是折顏部大汗的親兄弟,誰也說不準對方會不會一怒之下出爾反爾。

使臣出發在即,局面變得左右為難。

幸而折顏部那邊的親使來得很快,帶了大汗的文書,禮貌性的表示兩國交好貴在誠意,巴魯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國陛下不用太過介懷。

折顏部率先認慫,事情便好辦起來。

六月初時,左佥都禦史胡大人按計劃帶着鹹安帝的聖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對于項桓,梁家依舊耿耿于懷。

說來倒也情有可原。

兒子被揍了個半死,罪魁禍首沒吃多少虧,反而還給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氣到當場咽氣。梁司空不肯善罷甘休,于是升職的谕令便久久下不來。

季長川獨自周旋于其中難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時,吃了好幾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經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兒,為這江山流盡鮮血,封個将軍又有何妨。萬裏古長城下,多少人黃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連這長安故裏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戰場,怎知一将難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緩慢,甫一說話,在場的文官連大氣也不敢出。

梁天祿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愛子心切。我聽說,兩個娃娃好像是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執的。”

無端被揭短,後者又是局促又是吃驚,一臉的惱羞成怒。

袁傅卻朝天子輕描淡寫地一笑,“少年愛美人,無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總不能叫他空手而歸。這麽着,我替司空保個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許我袁家的小外甥女與梁大公子為妻,司空意下如何?”

話問的是梁天祿,卻是朝着天子說的。

顯然根本就沒打算聽他的回複,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釘釘。

梁家吃了一口啞巴虧,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聲。

于是,牽扯了三家的這場風波終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話中塵埃落定。

唯有季長川面色如舊,甚至隐約帶着猶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遙拿着一塊才打好的半邊黃銅面具,給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剛剛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滿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樣?”

她接過婢女遞來的銅鏡照給他瞧。

遮住了左臉的畸形容顏,鏡中的男孩兒清秀安靜,一雙眸子水靈靈的,顯得有些無措。

“嗯……嗯……”他點了半天的頭,才支吾說,“謝謝……”

宛遙去揉他的腦袋,溫和道,“我已經和姑母談好了,往後你就留在醫館幫忙吧。”

“工錢每月會支給你的,什麽時候想走了,随時和掌櫃說一聲便成。”

少年緊抿住唇,很堅定似的看着她,“我不會走的。”

“好啊。”宛遙笑笑,一時也未把這句承諾放在心上,只随口叮囑,“平時得空了要認真學醫,陳大夫的醫術很高明的,學個三五成,往後行醫糊口不是問題。”

“嗯。”

宛遙領他掀簾子出去,門外正踩凳子找藥的夥計伸頭喚道:“桑葉,快去碾藥了,我騰不開手。”

男孩忙應聲:“就來。”

茶寮裏的那個小少年被宛遙找季長川要了過來,她對那日的出手相助感念在心,也同情他無家可歸,索性便收留進醫館,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宛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鋪好紙筆和幹淨巾子,示意等候的病人前來。

正診脈之際,長街上唢吶歡騰,鑼鼓喧天,她一轉頭就看見豔紅的隊伍喜氣洋洋的走過,兩邊都是等着撿果子撿銅板的孩童。

婢女湊到她耳邊小聲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遙目光微閃。

數日前,從父親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經做媒,把陳尚書的長女嫁了過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舉動,但直覺告訴她,梁華并非是個能托付終生的良人。

宛遙沒見過那位大家閨秀,想來應該是個知書達理,溫婉賢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對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八擡的花轎精致奢華,身後跟着同樣紅衣喜慶的丫鬟仆人們,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飄飄。

就在迎親的隊伍從視線裏行遠時,她忽然看到街對面站着的一個筆直如松的身影,是習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勁裝,手裏長劍緊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間含着深深的神傷,正定定地,望着花轎離去的方向。

忙完了手裏的活兒已是下午,宛遙估摸着項桓應該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傷藥打算出門。

臨行前,桑葉從屋內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約是在吃飯,嘴邊還沾着飯粒,一手拎過她的紙包。

“你也要去?”宛遙問道,“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她同婢女相視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遙還是勸道:“你正長身體呢,要多吃多睡,這樣才能長得又高又壯。”

桑葉聞言似乎是猶豫了下,忽然說:“你……等我一會兒。”

他跑回裏屋,很快,叼着張肉餅匆匆折返,邊吃邊道:“這樣可以嗎?”

實在是聽話得厲害。

宛遙看見他風風火火的模樣,只覺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氣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項府還是老樣子,東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邊住着項老爺,自帶一股古板威嚴的氣息,另一邊住項桓,從門到縫都寫着無法無天,連牆頭的樹也生得張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樣。

宛遙還沒進院子,回廊上就看見項桓、餘飛、宇文鈞,三位好兄弟并排走過來,一路閑談,卻氣勢洶洶。

“宛遙姑娘!”餘飛眼尖,張嘴叫了聲。

她愣了一愣,還未開口,對面的項桓看見她,一臉“好事大家一起來”的表情,“你來得正好,我們剛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宛遙被他拉住手腕轉過身,聽着奇怪,“去哪兒?”

“梁府。”

她一頭霧水:“梁府?……梁公子不是今天成親嗎?怎麽,你收到請柬了?”想想都匪夷所思。

“不是。”項桓說起這個,兩眼發光,簡直可以用興致勃勃來形容。

“我們去砸場子。”

作者有話要說:

阿怼(賊開心):走啊,打人去啊!

恭喜少俠達成了家破人亡前置條件!——當将軍!【。

真是個令人瑟瑟發抖的flag……

怼哥今天涼了嗎?

沒有。

怼哥什麽時候涼?

你猜!

我的禦用撩妹神器——面具君又來了!請大家記住這個梗,後面它還會有戲份的【。

以此紀念老王成親一周年!……我可真是個念舊情的作者啊,一杯熱茶.jpg(泥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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