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項桓眉眼微不可見地一怔, 朝旁睇了一眼,臉頰的肌肉冷冷繃起。

“放你媽的屁!”

餘飛擠到人前替他撐場子:“你找死是不是?”

宛遙想不到自己安安靜靜地在後面當背景也能被殃及池魚, 混亂間宇文鈞把她往項桓背後掩了掩, 不着痕跡地跟着走上前,小聲提醒說:“千萬別摘面具。”

然後又安慰似的補充:“放心, 他會有分寸。”

偏将看見他們三個并排而立,一副随時要咬人的樣子, 倒也并不露怯, 反而嗤笑一聲:“幹什麽?仗着人多勢衆,想以多欺少不成?”

項桓覺得他可笑:“就算單打獨鬥你照樣不是我對手, 識相地趕緊滾吧, 省得一會兒哭爹喊娘的。”

偏将冷下臉, 陰測測地質問:“項桓你是不是不敢跟我賭!”

“怕輸是吧?”

“誰說我不敢賭!”

他生平最愛吃的就是虧和激将法, 此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着道着得這麽快,宇文鈞攔都攔不住。

“既是敢,那你躲什麽?”

項桓雙目微瞪, 狠厲道:“你瞎嗎,我好端端地站在這兒,躲什麽躲!”

對方嚣張地把那柄腰刀一拍,“是個男人就別扭扭捏捏, 賭, 還是不賭,一句話!”

他惡狠狠地踩上凳子,傾身過去應道:“女人不給, 就我這一條胳膊,你要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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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咬咬牙一想,覺得劃算,大喊:“賭了!”

“賭了!”他重複。

三言兩語便被人拖下水,宇文鈞已經無言以對,只好抱歉地朝宛遙聳聳肩,她隔着面具搖頭無奈地笑,早有些見怪不怪。

而餘飛倒是跟着摩拳擦掌,滿眼看好戲的神情。

賭局一起,兩個人便氣勢洶洶地各守一方,骰子在其中叮當亂響。押大押小自古都是撞運氣的玩法,久經沙場的賭徒或許能摸到點門路,但依舊做不到百戰百勝,這把戲拼得就是那麽一點微不足道的人品。

而項桓樹敵無數,興許早就把自己的人品給敗光了,盅子一次接一次的開,居然連輸不止。

盤面上的籌碼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劃走,三局下來,他已經輸了倆。

發覺情況不好,宇文鈞和餘飛皆默不作聲地把手摁在随身的兵刃上,準備随時耍賴跑路。

“再來!”

對面的偏将帶着勝券在握地陰笑,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裏。

項桓繃着臉大喊:“再來!”

只剩最後一把翻盤了,宛遙深深皺眉,凝眸盯着那只朱紅的骰盅,三個骰子,四六五三個點。盅蓋驀地蓋上,便發了瘋似的左右前後來回晃動。

她視線地落在盅子間,嘴唇微啓,輕得不能再輕地自語,像是在數着什麽。

但聽“砰”聲一落。

莊家手裏的骰盅穩穩砸定,骰子聲瞬間啞然,兩個少年都賭紅了眼,項桓正要開口喊,冷不防衣袖被宛遙悄悄拉了一把。

她低聲說:“押小的。”

他動作頓了頓,有些不解和狐疑地垂下眼睑,四目飛快的交彙,他想也沒想,再擡頭時扯着嗓子喊:“押小——!”

偏将沒得選,只好押大。

“買定離手,諸位可下穩了!”莊家按定盅子,目光還在瞟那二位,平白讓這氣氛更添了幾絲緊張。

“穩了!”他說。

“穩了!”偏将吼道,“趕緊開!”

“開——”

莊家輕描淡寫的揭開盅,那底下清一色的三個兩點,果然是個“小”。

項桓眼睛裏冒光,轉頭去沖着宛遙驚喜地笑。

“哎嘿,真是個小!”餘飛拍桌叫好,扳回了一成的衆人重拾信心,繼續敲鑼打鼓地喊開局。

“得意個什麽,不過就贏了這一把!”偏将啐了一口。

說也奇怪,宛遙選數的手氣就有那麽好,但凡她開口的,十有八/九能猜中,到後來項桓也不用提醒了,只問她押什麽才下注。

“我的天爺,賭神啊姐姐!”

餘飛搶過那把人人豔羨的上古彎刀,拔出鞘試手,饞得不行,“往後我來賭場還叫上你!”

話音剛落就被項桓迎頭打了一記,罵道:“做夢呢你。”

宛遙看他們三人玩得高興,也不禁淺淺地露了個笑,目光裏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柔和。

而另一邊的将軍府,季長川犧牲了三壇子好酒才勉強把宛延喂了個半醉,他萬萬沒想到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文人酒量竟如此之好,忍不住為自己的存貨肉疼。

“大……大司馬……”宛延人雖被灌得糊塗,腦子裏卻還沒忘事,顫巍巍起來要告辭,“時候不早了……下官得……回家看看……”

“诶——”季長川留他,“不急不急,這才什麽時辰?再喝兩杯,喝兩杯。”

“這……”

“難得來一趟,好酒不等人,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說着趕緊又滿上,催着他喝,“來來來,瞧我壇子都開了,不喝豈不是可惜。”

宛延難以拂了大将軍的好意,半推半就又吃了幾盞。

季長川剛把酒碗端到唇邊,聽得對面“哐當”一陣響,老經歷一頭栽在了桌上不省人事——可算倒了。

他自己嘆出口氣來,總算能安心咂摸這佳釀的味道。身邊的空壇子尚在滴溜打轉,季長川打眼一瞄。

“我的二十年西鳳啊……”他伸手去敲了敲壇子,心疼地搖搖頭,喃喃道,“臭小子,可争點氣吧。”

“啪……啪……”

賭坊內的骰子搖得分外歡快,方才的偏将輸得啞口無言灰溜溜走了,鬥敗了一只,這邊的士氣愈發不可收拾。

項桓索性讓宛遙下注,撥了一大堆銀錢在她面前由她賭。

店內沒什麽姑娘,全是一幫糙老爺們,宛遙坐在上座,每每落盅後,她會沉思片刻然後輕聲輕氣的開口。贏多輸少,鮮有敗績,着實惹人注意。

可若有幾個想湊上前細看時,又會被她身邊高挑英武的少年冷厲地瞪回去。

餘飛等人在後面不斷瞎起哄。

起初還賭得順風順水,後來卻不知為何,開始連着不停的輸。原本手邊還是堆得小山般高的銀錢,逐漸劃得越來越矮。

瞧着又輸了一把。

宛遙皺緊眉,過意不去地同項桓道歉:“對不起啊。”輸了好多。

他不在乎地坐在旁邊,說沒關系,“出來玩嘛,又不是靠這個掙錢,你随便賭,我這兒還有。”

言罷,再掏出一把錢将籌碼添齊,又是高高地疊成一座山。

無論如何,他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宛遙深吸了口氣,只好硬着頭皮再戰。

新的一輪開局,莊家繼續搖盅,賭桌一圈的人便屏氣凝神,他手腕晃得飛快,大長袍的袖子便滑了半截在肘間,露出的胳膊肌膚黝黑,還有幾條明顯的劃痕。

宛遙終于将注意力從骰子聲中轉移,便很輕易的留意到了這細微的變化。

她把視線擡過去,在場的所有人都帶着面具,這位賭坊的莊家也不例外,相互不熟識的,不過就是僅憑着面具的樣式辨認對方而已。

換而言之,倘若面具下的本尊偷梁換柱,根本不會有誰發覺……

難道這個莊家,被人掉包了?

然而場面如此混亂,她根本記不起是什麽時候換掉的。

此局宛遙并未下注,項桓頭一轉過來,剛要問,見她神色不對,話到嘴邊不自覺的打住,只湊到耳邊壓低了聲音:“怎麽了?”

宛遙跟着偏了偏頭,“你看搖色子的那位,身形瘦削,膚色偏黑,胳膊上還有傷。我記得之前和人賭腰刀的時候,他的手還不是這樣的……”

拿不準這是不是出老千。

項桓便順着她的視線往前望,那莊家剛好停手,目光也不經意地撇過來,做賊總是心虛,一看他二人交頭接耳的說話,對象仿佛還是自己,不由就開始無故緊張。

賭桌上的另一個下家與他不約而同的對視。

宛遙正遲疑地擡眸,眼光一交彙,對方先露了怯,收起一堆金銀拔腿就跑!

“跑什麽!”

項桓是屬瘋狗的,但凡見着目之所及有快速移動之物,便忍不住手癢想抓來看看。

原本他還未覺出哪裏不妥,那兩人一動,直接本能反應,跳上桌追過去。

“項桓——”

桌子旋即翻倒,籌碼、銀錢和玉石鋪得一地皆是,瞧熱鬧的一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立時蜂擁而上,把滿場堵得水洩不通。

宇文鈞和餘飛未能突圍,反倒是宛遙走得快,幸免于難。

一上街,來來往往全是五花八門的面具,有半刻讓她眼花缭亂,她呆了下,憑着直覺朝前跑。

項桓的身影她是熟悉的,不多時竟叫宛遙找到了。

實在是因為這廟會不同尋常的風俗,連他逮人的速度也緩了不少,未免這泥鳅再鑽進人群,項桓随手抄起路邊攤上的核桃,砸了對方腳踝一個正着。

到底不是習武之人,那莊家迎面摔了個狗吃屎。

“你跑啊。”他在後面慢條斯理地抛着一顆核桃,又接住,眸中似笑非笑,像是捕捉到什麽新鮮的獵物,“再跑一個試試?”

隐約聽到有人在喚他,項桓身形一頓,不遠處的宛遙已經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扶着他的胳膊歇了口氣,再瞧一眼面前一瘸一拐的人。

“怎麽樣?”

項桓鼻息裏發出意味不明地冷笑,掌心微微用勁,咯噔咯噔地直響。

正愁沒人活動筋骨,他把捏碎了的核桃塞到宛遙手裏,躍躍欲試。

“吃着,看我揍他。”

“诶……”她輕聲吱了下,是想勸的,但瞧出項桓那副頗有興致的表情,也不禁笑起來,捧着核桃提醒。

“下手別太重了。”

“我知道。”

他對于打架從來都樂此不疲,那賭徒眼看是落了單,先前與之配合的同夥也不曉得跑去了哪兒。

項桓周身搜了一把沒找到,于是伸手揪着他衣襟把人拽近跟前,“跟我出老千,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你們還有一個人呢?錢是不是在他身上?說。”

來者兇神惡煞,對方抖如篩糠,“我不是……我沒有……我……”

“我我我,我什麽?問你人在哪兒!”

叫他這麽一吼,賭徒更加語不成句,到最後幹脆掉頭打算掙開。

項桓還沒見過落在他手上敢這麽不要命的,胳膊輕輕一用力直将人摞倒在地,正挽袖子掄拳要揍。

然而他尚未打下去,那人忽而一陣悶哼,側頭嘔出一大口血。

宛遙登時一怔,立馬摘下面具,這回連項桓也跟着有些蒙,收手直起身來。

“你!……”她秀眉擰成一團驚怒不定的結,深深看向他。

一見這眼神,項桓也是冤枉得不行,急忙解釋,“我沒有!就推了一下!”

壓根還沒打呢,誰知道他紙糊一樣!

宛遙不知這些拳腳功夫的深淺,也拿不準他所謂的一推能有多大力氣。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峙之際,那地上的賭徒卻趁機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跑了,邊跑還邊回頭張望。

沿途一地都是血跡。

“看他這個樣子,身上應該還有別的傷。”

宛遙拉了拉他,“我們跟過去看看吧,可不要出事了。”

無緣故讓人碰瓷,項桓心裏頭甚是不願,原本想甩開的,轉念一想,又覺得算了……誰讓是自己先動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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