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傍晚宇文鈞推門進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隐隐散發着尴尬的畫面。

宛遙側身躺在床,瞧着像是睡着了。項桓則盤膝坐于旁邊腳踏上, 一張臉寫滿了“糟心, 勿問”幾個字。

他拿不準這是什麽事情發生之後的場景,以及自己該不該識相的回避。于是一只腳踩在門裏, 另一只幹脆就僵在了外面,進退兩難。

“宛……宛姑娘……還在睡?”宇文鈞小心翼翼斟酌詞句, 壓低聲音。

項桓一手正搭在膝頭, 聞言朝旁看了一眼。

別說他也想知道,宛遙已經保持這個姿勢縮了一下午了, 動都沒動過, 點穴都沒這麽穩的, 可他又不敢湊過去瞧正面。

故而只回他一個眼神:你不知道自己看啊?

“……”

宇文鈞讪讪地:“要是不方便, 那我晚些時候再來……”

宛遙其實就未曾睡着,一聽他這麽說,又怕越描越黑, 趕緊翻身,“宇文将軍。”

宇文鈞是個很知禮的人,哪怕在一堆山賊裏入鄉随了俗,也還不忘立在門邊朝她作揖, “叨擾姑娘了。”

“不要緊, 我正好睡飽。你有事請進屋講吧。”

一見她醒了,項桓立馬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兩手在褲子上拍了拍,無所适從地跑到桌邊搬了倆椅子。

宇文鈞狐疑地朝他投去一眼, 倒也沒多說什麽。

宛遙的全目光落在他背後神色淡然的姑娘身上,因此作勢就在面前的那張椅子上坐了。

淮生還是老樣子,一副天塌下來也無動于衷的表情,冷靜漠然得像個牽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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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鈞歉疚地笑笑:“真是對不住,讓姑娘受委屈了。”

宛遙指了指淮生:“她……”

他淡笑着把自己後面的女孩子往前推了下,“她是我家的家将。”

宇文鈞的解釋比項桓的更加詳盡。

南燕撤軍的當天,統領西城守軍的溫仰就如人間蒸發,連他的幾千士兵也跟着一塊兒不見蹤影。回過神來的衆人雖明白了事情始末,但由于苦戰數月,實在無力追剿,太守将軍情八百裏加急送往長安之後,便命大軍原地休整。

而項桓自然不是個肯善罷甘休的人,一路锲而不舍地追到了恩陽,打聽到再過不久溫仰會上白石坡的土匪寨子,他們倆就義無反顧地……落草了。

“十天前我和小桓潛進白石寨,入寨有規矩,至少得幹一票,這也是為了防內鬼。

“沒辦法,我們權衡之下只能讓淮生出馬。原是準備劫幾個路上逃難的奸商貪官應付了事,想不到把姑娘你給連累了……”

言至此處,項桓在旁颦眉斥責道:“不是跟你說,去找那些馬車內斂,陳設奢侈,帶一堆金銀細軟,一看就像不義之財的人,将他們引過來嗎?你怎麽把她找來了!”

饒是劈頭蓋臉地被他抱怨,淮生仍不為所動的解釋:“她們家,車子不惹眼,銀錢一大堆,還有前朝孤本,上古遺寶。一看就不像好人。”

宛遙:“……”

舅舅們啊……

項桓讓她一噎,反倒更火大了,“你傻麽,你看她這樣兒——”說着把指頭對準宛遙,“細胳膊細腿兒缺心少眼兒的,還不像好人?書裏的好人都沒她長得端正。

“你就算拿把刀放到手上,她也沒那個膽子去殺人!”

宛遙默默地垂下了頭。

心想:其實是殺過的。

然後就更內疚了……

淮生出任務前他們并未教過這些內容,一時顯得有點無措,茫茫然的去看宇文鈞。

“将軍……”

“好了好了,沒關系。這也不能全怪你。”他寬慰似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再轉而望向衆人,“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還是先想想要怎麽解決吧。”

宇文鈞自懷中抽出了一卷略微泛黃的地圖,“我把山寨的布局圖拿來了,大家商量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如今,宛遙姑娘一家子都在寨子裏,原計劃有變,總得想個法子把她們送出去。”

說着,他将地圖鋪開在桌上,星羅棋布的房舍連接着四面八方的群山。

旁邊的兩個女孩子都湊了過來,唯有項桓散漫悠閑地坐在一側玩枕頭。

“這是我們所在的地方。”宇文鈞指了指其中的一座小茅屋,在西南角,四處緊挨着數間房舍,“這是關押幾位夫人的地方,在最南端。從此處過去大概半柱香的腳程。”随即他食指又一轉,挪到東南邊的一個小點上,并輕叩兩下。

“而這裏,有一口枯井,用樹枝遮掩着,是寨子裏為以防萬一特地留的隐蔽出口,可直通向山外——”

“此地就是我們最終的目的。我們需要把你、幾位夫人同伴當從這處帶離。”

他用食指畫了一個圈。

宛遙輕輕颔首,所有人中現目前最不了解地形方向的就是她了,只能靠這張地圖勉強熟悉周圍環境。

宇文鈞見她看得認真,出聲解釋,“不要緊,反正小桓把你留在身邊了,到時候找個理由帶你出去逛逛,應該不難。”

她順從地沖他一點頭,随後又想了想,“是要趁夜走嗎?”

項桓玩枕頭的手一頓,忽然說:“不好。”

“我們還要在這兒待幾天,你們提早走了,他們必然會起疑心。”

宇文鈞表示贊同,“我也是這麽想的。”他向宛遙解釋,“五日之後,溫仰會帶人前來拜碼頭,本來我們是打算在酒宴上下藥,屆時趁機取他首級,現在可能得兵分兩路了。”

宛遙問道:“怎麽兵分兩路?”

“溫仰上山,寨中大部分的人會去聚義廳,四周戒備必然松懈,這個時候去救人能把損失降到最小。我會派淮生來與你交接,由你換上她的衣服。”

她愣了下,指着自己,“我?”

“嗯,不錯。”宇文鈞肯定道,“我路上想過了,你們倆的身形相仿,年紀也差不多,是最合适不過的,自明日起我會讓淮生蒙上面巾,借口出疹子。

“她平日話本就不多,你裝她很容易。”

項桓把軟枕抱在懷裏,聞言皺了下眉頭,“你想讓她去放人?不行,太冒險了。”

“沒辦法,我們的人手不夠,”他依舊堅持,“淮生只有一個,要救的人算上護衛侍從大大小小得有二十多,她要去廚房下藥,還要去引開看守,根本分身乏術。必須得有人前去正南方向把人帶出來。”

“可是她……”

宛遙猶豫片刻,居然在這段淩亂倉促的計劃中聽出了熟悉感,那種被委以重任,泰山壓頂的緊迫令她不自覺打斷:“我……可以試試。”

随即,又改口:“我能辦到的。”

項桓轉過頭去,怔忡地看着她。

宇文鈞也愣了一下,倒是很快笑起來:“你別怕,淮生手腳很快,她忙完會來保護你。”

“不過你要記住,出了山,千萬別回頭……我們這一行幾乎沒有增援,倘若再跑回來,那就真只有送死了。”

“是什麽意思?……難道來圍剿叛軍的,只有你們嗎?”

他在宛遙疑惑驚訝的神情裏解釋說:“新城死傷慘重,根本分不出多少兵給我們。”

說簡單點,他們倆這次,其實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在屋內一片黯然寂靜之際,遠遠的,某小哥不依不饒的聲音再度響起:“阿頁——”

項桓嘆出口氣,不耐煩地應道:“在呢!”

真是陰魂不散。

宛遙終于想起她之前頗在意的一個問題:“你在這兒……叫什麽?”

項桓揚起眉,十分直白地展示自己的審美:“我叫工頁。”

“他叫金勻。”

宛遙:“……”

你們起名字可真随便啊。

見外面腳步紛亂,好似來了不少人,宇文鈞不便久留,将地圖收起:“你先安心休息,山寨裏關人也是用的尋常客房,幾位夫人不會吃太大的苦頭。具體的計劃我會進一步完善的,屆時咱們再談。”

說着推開門,依次出去。

山賊群中有人咦了一聲,“怎麽小金哥也在啊?阿頁,你房裏那姑娘呢?”

項桓笑得輕慢,“這不是哭了一天,正哄着嗎。我實在沒轍了,找他倆過來幫忙勸着呢。”

衆人對這話不疑有他,倒是湊過來問東問西,“诶诶诶——你和這姑娘進展得怎麽樣了,她肯不肯跟你啊?”

寨子裏的人都是尋常百姓,還是惦記着傳宗接代。然而從帶頭大哥起,十之八.九都是光棍,哪怕身為雄性,也難免會燒起一把熊熊的八卦之火。

“你有病吧,把人家搶過來當天人家就肯跟你了?我又不是金錠子。”

“阿頁。”有個人探頭張望,“聽人說你搶的這個長得賊漂亮,真的假的?”

項桓把他腦袋往前一摁,一腳輕踹過去,“知道你還看,那是我的。”

“是是是,你的你的。”

屋內門窗已閉,紙糊的窗棂裏照出朦朦胧胧的夕陽紅,宛遙坐在桌前,把額頭抵在桌沿上,就算知道他這麽講多半是為了警告旁人,可半晌還是沒敢擡起頭來。

裙子上的一串流蘇在視線中晃啊晃。

不多時,她就睡了過去,這回是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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