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夕之間,從至尊之位到成為階下囚,尚在紫方雲宮禁足養傷的天後聞聽噩耗如墜冰窖、萬念俱灰。她以為,與潤玉的兩敗俱傷至少能有轉圜的餘地,未曾想,天帝頂不住玄門和水族的施壓,這般容易地舍了自己和鳥族。

潤玉告她四宗罪,然則在他們這些人眼中,她的罪過又何止于此。她殺花神、黜側妃、壯大鳥族勢力、為天帝鏟除異己……但即便落得被衆仙力谏廢後的下場,她終是不悔。她貴為鳥族公主堂堂天後,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那些阻擋她的人本就該死,若真要怪誰,只能怪天帝涼薄無情!

脫去華麗的金冠和衣飾,天後一身素衣長發垂散,木然地走出殿閣,由天兵天将押送毗娑牢獄。靜默的天宮,連綿的九曲玉橋,被鎖仙臺上的天雷之刑震得轟然作響,她停下腳步,望向天邊的電閃雷鳴,終是落下了痛心的眼淚,沒有鳥族傍身,今後她的旭兒又該如何呢。

此時,省經閣外,旭鳳正長跪不起,希望求得對天後和穗禾的從輕發落,但天帝卻閉門不見,與潤玉長談于殿內。

但遲來的父愛,對于潤玉來說,已變得微不足道與毫無意義,更何況,自己不過是天帝一夜風流的污點,且被他滅母族,當作棋子制衡天後。如今的殷殷問候,徒增他的僞善罷了。

只要想到天帝對當日洞庭湖之事聽之任之見死不救,讓洞庭水族浮屍累累,更令星兒差點魂散殒命,潤玉心中的怨與恨,便久久無法平息。即便他處置了天後一幹人等,自己也不會有半分感激,尤其,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雲星的情況究竟如何了,但有所需,父帝定為你傾盡天界之力。”在幾句真切的關懷安慰之後,天帝還是問到了正題。

冰冷的眼神中蓄滿了對長輩的孺慕之情,潤玉跪地道:“多謝父帝,玄門的仙長和星兒的幾位師兄正在全力施救,兒臣……兒臣感念父帝主持公道,已是別無所求,只盼星兒能好起來。”

天帝見長子聲音哽咽形容悲切,再想到他從小一心向善從無逾矩,大概真的是出于一腔悲憤才會在九霄雲殿上疾言相逼,那生出的忌憚猜疑頓時消了幾分。他嘆了嘆氣,複又試探道:“本座看雲星是個有福澤的,定會平安無事,我兒亦當保重,不可過于傷情思慮。你是本座長子,合該為本座分憂,如今旭鳳被禁足,這兵權還是要交在你手。”

潤玉:“父帝厚愛,兒臣本不該辜負,只是星兒一日不能複生,兒臣便一日寝食難安。再者,兒臣生母重傷尚在灌江口,實在對天界之事有心無力。父帝不如在各部和神将府擢拔人才加以重用,既能令他們各司其職,待旭鳳解了禁足,亦更能得心應手輔佐父帝。”

聽他提起簌離,天帝立時如鲠在喉,很是不自在。夜神生母便是龍魚族公主已是六界盡知,雖以治罪天後為太湖龍魚滅族之事遮掩,但要堵住悠悠之口,便不能任由她住在下界,反丢了天家的顏面。

“難得你能為本座着想,本座很是欣慰。”天帝扶起潤玉,拍了拍他的肩頭,“這樣吧,還是由你代掌五方兵權,讓天輔星君與破軍星君協助你便是。至于你生母,本座當年被廢天後所蒙蔽,實在對她虧欠太多,不日就為她和龍魚一族平反,并賜還太湖、洞庭作為封地。如此,她也不必再客居灌江口了。”

“兒臣代母親,謝過父帝。”

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潤玉鄭重叩謝後便準備離去,只是臨走還不忘安慰:“父帝與水神仙上半世情誼不該受廢天後之過影響,水神與風神兩位仙上向來寬厚與世無争,兒臣以為,他們會體諒父帝的。”

天帝心有所感地點點頭,“有你在,本座便能放心了。你且去吧,先代本座安撫水神風神一二,過兩日,本座會親到洛湘府。”

潤玉聞言颔首,退出了省經閣。

Advertisement

殿門在身後關閉,他神色無波地掃向跪着的旭鳳。“回去吧,父帝心意已決,你長跪于此也無濟于事。”

旭鳳緩緩擡頭,望着他的清冷疏離,真心請求:“兄長,我知母神對你生母和雲星犯下大罪,但求你念在母神的養育之恩和多年兄弟之情,幫我向父帝求情,從輕發落……”

想不到總是高高在上的火神也有這般低頭求人的時候,真是莫大的諷刺……潤玉心情複雜地哼笑一聲,卻是握緊了雙拳,“旭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知廢天後所為有今天的下場是罪有應得,又何必再強人所難!你一直就只活在你想看到的世界裏,從不曾真正正視他人的苦和痛,有些過錯,是不能被原諒的!”

旭鳳:“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只是身為人子,我理應代母受過……”

“這些話,你說給父帝聽吧。”潤玉無奈地嘆了口氣,“廢天後,就該為她的罪孽贖罪,否則,何以對得起那些被枉殺的生靈。她殺了先花神,你以為水神和錦覓可會輕易原諒她的過錯?”

“你說什麽!”旭鳳不禁心頭震蕩,原來這就是水神無論如何也不肯成全他和錦覓的原因……

潤玉看他深受打擊的樣子,不願再多做糾纏,想到水神風神定是已去往灌江口探望雲星,亦加快腳步往南天門而去。

正待下九重天,身上的海螺突然傳來敖樂天急切的聲音:大殿,聽得見嗎,雲星不見了!

……

兀自睜開了發沉的眼皮,待适應了周圍的黑沉,看到的是平滑铮亮的屋頂以及挂有獠牙面具的石壁……雲星猛地坐起來,扯得頭一陣暈眩。她記得自己應該在灌江口,之前恢複知覺時明明聽到潤玉在說話,還有其他人的聲音,怎麽醒來卻在這種地方!

難道那些才是夢,她其實是任務失敗被困在了暗無天日的混沌之地!雲星驚懼地抓着頭發,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想她斂了那麽多的仙果靈丹還有法器,到頭來一點用都沒有!

“喂,這裏只是固城王府的地宮。”

一道低沉的聲音将崩潰的雲星又拉回了現實,她循聲找了找,發現床的另一邊好像有黑影在動。

“是誰!”她顫顫巍巍地爬向床頭,不想縮成團的黑影猛地掠起,瞬間出現一條巨大的雙頭黑蛇,蛇皮堅硬粗糙猶如岩石,兩雙金黃的蛇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呲出了鋒利的尖牙。“翼、翼魄?!”

“是我。”他的聲音裏透着有氣無力地慵懶,然後吐了吐芯子,又耷拉着蛇頭縮了回去。

待聽到嘎啦嘎啦的鎖鏈聲,雲星翻身下床,竟發現他真的是被鎖在那兒的!

這麽大一坨黑乎乎的怪蛇,若不是她見過他的真身,說不定早被吓死了!只不過,翼魄不管是人還是蛇,都是一副‘老子誰都不怕’的狂傲樣子,倒不像現在那麽沒精神。

她戳了戳他其中一個頭,“你說這裏是固城王府,不就是你家嗎,你怎麽成了這個德行?還有,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金黃的蛇瞳翻了翻,沒好氣地重新閉上。

他其實就是操控鎮魂鳥從灌江口偷走了她的身體,為了喚醒她,不僅跑去九嬰洞取了內丹精元,更耗損了大量的靈力。他父王知道他毀了九嬰洞又強擄來夜神的未婚妻,一怒之下,趁他虛弱之時用鎖魂鏈将他鎖在了這裏。

這鎖魂鏈害他不得恢複人身,那死老頭子是吃準了他現出真身不敢出去!翼魄惱怒地想着,随即靈光一現,睜開金瞳看向雲星。

須臾的沉默,忽然,兩個巨型蛇頭猛地張開大嘴,就在雲星以為他要咬死自己的時候,卻見他吞下了挂在自己胸前的橢圓形玉石。

“找個地方躲躲。”翼魄一邊壓着身體裏蒸騰的熱氣一邊對她道。

雲星瞪着眼睛,看他巨大的身子時不時紅光與青光交替,顯然剛才吞下去的石頭非同小可,便也不再多問,趕緊跑到另一邊躲避。

只聽轟然一聲,鎖着蛇身的烏黑粗壯的鐵鏈被震裂飛散撞向石壁,發出了不小的震動。

待四周平靜下來,雲星小心翼翼地冒出頭,發現翼魄已變成了人身。“你剛才吃的什麽?”

“九嬰內丹。”翼魄整着衣袖,臉上顯出邪魅自傲的笑容,“我說過要帶你來魔界,又怎能任由那老頭鎖着我。”

看他那一臉邪氣,雲星有種魔王現世的既視感,不等開口又聽嘭地一聲——石門被振開,固城王陰沉地走進來。

他咬牙切齒地瞪着破開鎖魂鏈的兒子,即便再忍無可忍,最後也只是運着氣扔給他一個瓶子,“把她藏好,不許再給我惹事!”說完,拂袖離去,自始至終未掃雲星一眼。

原來固城王父子像仇人啊……雲星拍着胸口,安撫了下被幾番驚吓的心,然後眼前一晃,翼魄已期身眼前,在她毫無防備之下,将一顆藥丸塞進她嘴裏迫她咽了下去。

雲星劇烈地咳嗽起來,但藥丸已入腹,不大可能再被吐出來了。她恨恨地瞪他,“你給我吃的又是什麽!”

翼魄神色不變,卻是舒展眉目道:“這是魔醫配的換顏丹,為了維持你現在的模樣。我給你帶了鎮魂鳥骨血制成的手鏈,死靈之氣蓋住了你的仙氣,且任誰也驗不出你的真身。”

“你……你!”雲星慌亂地摸着自己的臉,又看向手腕,原先的七色石手環不見了,現在戴着的是一條黑骨鏈還有……她撫摸着腕上的鲛珠,竟是半串先天至寶人魚淚!

翼魄看她呆愣不言,不禁又道:“如今六界皆知,水神嫡女、夜神未婚妻身死魂不依,你就老實待在我身邊,我保你在魔界安全無虞,照樣高興自在。”

幾天之後,當翼魄神清氣爽地帶着雲星在魔都招搖過市的時候,整個魔界就傳開了,說乖張狠辣的固城王世子被一條真身是白蛇的妖女所迷,整日形影不離,眼看是要納妃了……

聽到傳聞的雲星氣得直乍毛:我好好的一團七彩祥雲怎就成了蛇!你們才是蛇精,你們全家都是蛇精!

……

栖梧宮,洗塵殿。

錦覓走進殿裏時,旭鳳正在打坐。

“你怎麽來了?”他睜開眼發現是她,着實又驚又喜,只是想到潤玉對他說過的話,又不禁黯然問道:“水神仙上知道你來嗎?”

錦覓搖了搖頭,上前蹲在了他身邊。“鳳凰,天後被關入毗娑牢獄,穗禾也已經輪回投胎去了。身邊的親人成了這樣,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也為雲星難受,所以想來看看你。”

看來她還不知道先花神的死因,旭鳳長舒了口氣,頹然道:“母神和穗禾的事,我已盡力,而今也只能接受。”

面對錦覓,他心中的彷徨無措以及無力感尤甚,他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到……或許潤玉說得對,他真的是太過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堅持的就是對的,結果卻總是不看清真相。

再糾結于過去的恩恩怨怨也是無用,他強自抛開雜念,問錦覓:“雲星如何了,還是那樣嗎?”

“本來玄門的仙長說雲星過段日子就能醒來,可誰知,她突然又不見了。”錦覓苦大仇深地抓了抓胳膊,她也是心煩想找人說說話,才來找旭鳳的。“大家都商量過了,說雲星的身體肯定是被人偷走了,可連玉石頭他舅公的天眼都感應不到。鳳凰,你說,雲星會被藏在哪兒呢?”

雲星丢了?難怪燎原君說,璇玑宮閉門謝客,大殿除了過問星辰宮和五方神将府要緊的政事外,其餘閑雜人等一概不見。

旭鳳:“可在各處都找過了?”

錦覓:“找了呀,爹爹和臨秀姨還有下界的衆水族都去找了,還是找不到,就是哮天犬也聞不到。”

找不到、聞不到,還是在二郎真君的灌江口丢的,這般無聲無息……旭鳳忽然想到了在毗娑牢獄消失的奇鳶,當日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黑鳥,不就是魔界死靈鎮魂鳥嗎!

旭鳳将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錦覓聽完恍然大悟地跳起來,一拍腦門,“鳳凰,還是你聰明,我怎麽沒想到可能是那群黑鳥!不行,我得趕緊去告訴爹爹和臨秀姨,對了,還有夜神殿下!”

“等等,你回來!”他趕緊叫住她,“大殿的智謀向來在我之上,我能想到的事,他恐怕早就想到了。眼下情況不明又牽扯魔界,他應該是不想打草驚蛇橫生枝節才按兵不動……你莫要亂了他的計劃。”

錦覓抿嘴想了想,只好又蹲回他身邊,“鳳凰,你說那黑鳥比你這只鳥還厲害,會不會躲在哪裏盯着我們呢?”

旭鳳不禁一愣,這話聽起來稚氣,但也不是不可能。不過,若那鎮魂鳥真要監視,也是監視潤玉的璇玑宮和灌江口……

……

此時,身在翼渺州的潤玉正在與鳥族的隐雀長老對弈,棋子錯落之間,輸贏已現。

隐雀盯着棋盤半晌,倏爾跪地道:“夜神殿下智計無雙,尹雀甘拜下風。”

潤玉神色清冷地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盒,甩着袍袖起身,“隐雀長老幾番托人傳話于潤玉,不會只為了下盤棋吧?”

“如今翼渺州被天兵天将圍困,隐雀也是無法,才勞動大殿下走這一趟。”隐雀垂首,神情極是恭敬道,“我鳥族被廢天後所累,更不幸出了穗禾那等罪人,還請大殿下念在我一族毫不知情的份上,法外開恩。隐雀願攜全族效忠殿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隐雀長老能有此番魄力,實乃鳥族之幸。”潤玉沁涼無波道,眉宇間的冰冷幽暗卻不見半分減少。他倪了他一眼道:“鳥族是否忠心,父帝心中自是有數,不過潤玉此番前來,倒是有事所托。”

隐雀精神一振,“殿下請講。”

潤玉:“煩請隐雀長老走一趟魔界……”

……

作者有話要說: 期待小雲朵跟大殿團聚,給翼魄加戲,親們沒意見的哈~

特別鳴謝:離煙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9-03-02 14:44:36

離煙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02 14:44:44

讀者“星辰”,灌溉營養液+12019-03-01 14:02:32

廣告時間:走過路過別忘了加收留言,快去收藏我的作者專欄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