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當日下朝, 明德帝便來了鹿鳴殿用晚膳。
宮侍通報之時, 武德妃為長安和姜怡寧準備了簡單的洗塵宴。邀了宮中幾位尚未下嫁的公主作陪, 正準備開宴呢, 明德帝與周和以就到了。
只見遠處一個身着明黃龍袍的老者自廊下龍行虎步而來。高瘦的身形, 背脊挺直不見佝偻。由遠及近, 滿頭華發,眼角皺紋很深, 一雙眼睛狹長, 瞳色卻不見渾濁。雖說上了年紀, 但隐約可見此人年輕時候應當也是一個極出色的美男子。
殿中的人全部站起身, 長安也立即放下手中杯盞,出了席位上前行禮。
與明德帝一同前來的,還有十九皇子。
沉默地站在明德帝的身旁,周和以還是一身極顯眼的繡獸紋廣袖紅衣。一頭墨緞似的發絲用根蛇形紅玉簪子半束, 鬓角灑落幾根發絲。膚色極白,人群中, 就他最矚目。最近似乎瘦了許多, 眼下兩團淡淡的青黑,瞧着卻更随性又不失俊雅。
明德帝道了聲‘起’, 抓起武德妃的手往上位走去。
邊走, 他的目光便邊在人群之中掃了掃。擁着武德妃, 他低聲詢問人群中,長安的人何在。似乎他今兒走的這一趟,就是特特來瞧瞧幺子的這未婚妻的。
長安立即站出來:“陛下, 臣女朝陽。”
明德帝看到長安的人,也被她與幺子不相上下的出色皮囊給晃了一下眼。
長安眼觀鼻鼻觀心,任由皇帝打量。
好在皇帝只看了一會兒便收回了眼睛,擺擺手,示意她自去席位上坐下。這小姑娘年歲不大便已然出落得如此出塵,若再長得開些,怕是要惹得京中好些兒郎茶飯不思了。心裏這般調侃着,明德帝私心裏對長安的第一印象是滿意的。
十幾個兒子中,明德帝最疼的自然是親手養大的小兒子。十九自幼文韬武略,聰慧絕倫,與那些個成日裏惦記他屁股下的那尊龍椅的孽障們大大不同。
明德帝對周和以的疼愛,是實打實純粹的父子情分。
在它看來,十九與姜家的娃娃親雖定得早,不能輕易反口。但若未來兒媳當真埋汰,他自然是要要做主替十九選幾個可心的,省得辱沒了十九。今日一聽下面人來報,武德妃将大長公主府的兩個丫頭都接過來,他想想便帶着十九親自過來瞧了。如今正眼瞧見長安确實生得讨喜,行為舉止又姑且算落落大方,心裏才又打消了這點子念頭。
心裏想着,明德帝又詢問了長安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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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一答了,态度不卑不亢。
明德帝見她回答得條理清楚,不見磕巴,不膽怯。心裏對她便又滿意了幾分。
至于前沅蘿郡主姜怡寧,明德帝見是見過的。但奈何他本就子嗣衆多,今日打眼兒的人又多,一群人坐在一處,他此時已然不大認得姜怡寧。目光在姜怡寧身上掠過了幾遍,雖覺得眼熟,卻沒興致沒開口問是誰。
姜怡寧準備了一肚子的腹稿,引經據典中又穿插了名言警句,就等着一張口博個滿堂彩。只是明德帝一直不見問她,她憋了半天,毫無用武之地。
武德妃此時顯得十分柔順,端坐在明德帝身邊絲毫沒有第一次露面時那股鋒利的感覺。她捂着嘴,似乎與明德帝耳語了什麽,笑得花枝亂顫。一旁矜持的公主們也适時湊趣,你一言我一語的,直逗得明德帝大笑不止。
長安不求這個殷勤,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着桌上的菜品。目光看似盯着眼前,實則虛虛地掃了一圈。她掃視的随意,不經意之間,便與沉默飲茶的周和以對上。
周和以的位置,就在她的上首邊,兩人之間,隔着一個成年人手臂的距離。
周和以眼波流轉,雙眸瞬間浮上一層薄霧。
長安驟然注意到了這位殿下的眼睛裏,似乎布滿血絲。那雙漂亮的眼睛一開一合,一點點浮出生理性淚水。之前看得馬虎,她還道是周和以這人的眼睛天生迷離。原來這霧蒙蒙的眼睛,全是因這家夥沒睡好,困得麽?
……等等,她怎麽知道這人很困?長安被自己這突然的想法給弄得愣了一下。
轉頭再看向右上首,那人眼睛已經收回去。此時微微低着頭,一張玉面仿佛寫滿‘莫挨老子’四個大字的十九殿下定定地盯着右手邊的一疊桂花糕,不知是在發呆還是純粹很困,他的眼角浸出了一滴晶瑩的淚水……
長安:“……”果然還是很困的吧。
困頓是肯定覺得困頓的,再強悍的男人,夜夜被驚夢之症困擾也是會垮掉身子的。周和以能堅持這麽久不倒下,當真托了年輕力壯的福。
周和以單手支着,撐住下巴,另一只手搭在桌案上,上半身微微像長安這邊傾斜。
事實上,方才嗅到長安身上熟悉的氣息,王爺暴戾躁動的內心似乎被安撫了下來。原本他即便困也無法入睡的。此時只是靠近了長安,知她就在不遠處,他便好似回到了還在陸承禮身體裏的時候,安心了,困意就湧上來了。
于是長安看着一動不動疑似在宴上堂而皇之打瞌睡的周和以,免不了就研究起來。這家夥是不是真的在打瞌睡?
事實證明,神志漸漸迷糊額頭輕輕一點,眼前天旋地轉的王爺,是真的在打瞌睡。
長安:“……”
她盯着周和以看,上首的明德帝與武德妃也在盯着長安。
明德帝只覺得好笑,姑母家新找回的這小丫頭倒是很有點兒意思。十九生得出色,但這般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也太不克制了。小丫頭到底還年紀小,不懂避諱……武德妃卻沒明德帝的調侃之心,她在審視着長安。她審視長安此時看周和以,到底有幾分真意在。
然而她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長安就專注地盯着周和以。
周和以閉着眼睛保持姿勢,嘴角卻微微勾起來。
長安:“……”
……
熱鬧的一場洗塵宴落幕,明德帝滿意地擁着武德妃進了內殿。
衆人很有眼色地散了,周和以走在人群最前方,手中提了一盞燈籠,颀長的身板人群中十分顯然。長安多看了幾眼,惹得幾位公主捂嘴偷着樂。長安有點尴尬,她只是覺得那位殿下困成那樣,這麽黑的天兒,該不會摔跤吧?
摔好像是沒摔着,那人領着一衆公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上。
人一走,還端着的姜怡寧臉立即就拉下來。她在長安面前素來是沒端着,憋屈了一個晚上,氣得成功地積了食,此時被宮人扶着匆匆回去歇下。
長安吃得少又飲了些果酒,有些上頭。正扶着下人的胳膊緩緩走,醒醒酒。夜裏風涼,長安暈乎乎的,走了許久才回到住處。
站到住處門口,已然是半個時辰之後。
屋裏,宮人早已備好了熱水。長安被人扶着去洗漱,換了身清涼的亵衣坐在窗邊吹風。
這鹿鳴宮到處栽種了奇花異草,此時涼風襲過花圃,傳來陣陣幽香。長安靠着窗棱坐了一會兒,就這般開着窗,去榻上歇下。不習慣有人守夜,長安将守夜的宮人打發回去。涼涼的風吹過紗幔,她很快便睡沉了。
夜色越來越沉,草叢中蟲鳴聲漸漸低沉,風也越來越涼。
鳳來殿中,周和以仰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依舊無法入睡。明明之前在鹿鳴殿都小憩了片刻,為何一回來便清醒了?王爺掀開了薄被坐起身,冰涼的亵衣從胳膊上滑下去,他捏着眉心,只覺得頭疼欲裂。
方自仲靠在帷幔外面,隐約聽到內殿的動靜,知道主子這是又沒睡着。
“主子?”方自仲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小心翼翼道,“不若您用一點安神香吧?用一點兒不礙事的。都是張太醫親自配的,不會對您身子造成損害……”
周和以靠着床柱,揚起下巴,胸口那股暴戾的情緒壓不下去。
“主子,主子……”
“若實在不行,喝一點安神茶也可。奴婢早命人在竈上溫着安神茶,可要飲一杯?”
周和以又動了動脖子,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發顫。
“主子?殿下……”方自仲還在輕喚。
只見周和以刷地一下扔掉薄被,揮翻了床頭案桌上的杯盞,赤着腳便下了榻噼裏啪啦地就開始砸。外間方自仲頓時吓一跳,連忙掀開帷幔沖進來。然而周和以的動作只是一瞬之間,他匆匆沖進來,只看到劇烈晃動的床帳和一地的破碎的瓷片,被揉成一團丢在地上的薄被以及扔了一地的擺設,周和以的人不知所蹤。
方自仲臉都吓白了,這大晚上的,主子去哪兒了?
周和以憋着一股想發洩的火氣,用着輕功飛躍了幾座宮殿,直奔鹿鳴殿的後廂房而來。
黑夜中,一輪明月當空,映照得屋頂的周和以仿佛全身披上一層柔光。他悄無聲息地在屋頂掠過,眨眼就落到了長安所在的屋子。
四下裏靜悄悄,廊下換崗的守衛正懶洋洋地走動。周和以在屋頂蹲了一會兒,快到無影地落下去。繞着屋子走了一圈,發現長安屋子的窗沒關。他腳上沒鞋,白皙的腳背踩在地上,瑩瑩地泛着光。只見王爺一腳踏上窗棱,輕輕松松地躍進了屋內。
一進屋,長安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圍繞,他的情緒立即就緩和了一些。
周和以站在床榻邊上,靜靜地看着。紗帳裏,長安抱着薄被睡得人事不知。王爺心裏很是不爽,他睡不着,憑什麽這愣子卻睡得如此香甜?
長安對他的怨恨無知無覺,砸了咂嘴,然後嘴飛快地蠕動了起來。
王爺更不忿了,不僅睡得香,還做美夢了。
羨慕嫉妒恨的王爺氣不過,兩大步走到床榻邊坐下,一手捏住長安的腮幫子往外拉。睡夢中長安感覺到臉頰疼,糊裏糊塗就一巴掌扇過去:“死蚊子,滾!”
啪地一聲響,王爺手背上一個鮮紅的手印。
王爺凝視着自個兒的手背。
……
須臾,寂靜無聲的屋裏,王爺不知何意地嗤笑了一下:“看在你能給本王安寧的份上,今日本王就準你占了本王的這身便宜,二愣子,你莫要太得意了……”
于是脫了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衣,掀開了長安的被子就鑽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