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色越來越沉, 蟲鳴淡去, 皎白月光透過窗棱灑落進來, 仿佛給地面鋪上一層熒光。床榻四周垂落的紗帳随風輕擺, 周和以将臉埋在長安的頸側, 熟悉的氣息彌漫鼻尖, 困意漸漸湧上來。長安身上并不太用香,除卻本身淡淡的少女氣息, 便只剩梅花香胰子的味道。
睡夢中長安感覺自己肩頭一重, 蹙眉擡手去撥。
然而撥了兩下那玩意兒又晃回來, 她掙紮地動了動眼皮, 恍惚之中又睡沉了。
周和以一手搭在長安的腰上。約莫是在長安身邊當傻子的這一年是他兩輩子裏最輕松最不需防備的日子,王爺發現,自己果然還是睡二愣子身邊最安心。嘴裏咕哝了幾句‘熏香難聞’,他扯過長安懷裏揉成一團的被子蓋身上, 掩嘴打了個哈欠,閉上眼便睡沉了。
夜涼如水, 四下裏除了微弱的風聲, 兩人一覺相擁到天明。
翌日,長安醒來後發現自己好像落枕了。
她扶着一邊仿佛被灌滿了鉛的肩膀, 艱難地坐起身, 肩側的骨頭僵硬, 動一下便咔咔作響。帷幔外宮侍在小聲地詢問,她可醒了。長安低低地應了一聲,宮侍們捧着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長安總覺得紗帳裏似乎多了一些淡淡的檀香味兒。不過這屋裏哪兒來檀香?興許是她的錯覺。
長安揉了一會兒肩,感覺僵硬的肩膀松快了許多,才下榻趿了鞋子去洗漱。
一覺醒來窗外的天已大亮。鹿鳴宮裏那位昨夜侍寝,這個時辰還沒起呢。長安也不需去主殿那邊請安,洗漱好,便在自己的屋裏用了點早膳。
姜怡寧昨夜一夜沒睡好,今兒天還沒亮便已然起了。長安推了門出來,她正頂着一張黑臉在涼亭中撕扯花瓣兒。
兩人到目前為止,一句話沒說過。
李嬷嬷随兩人進宮,一路上也嘗試着勸說過姜怡寧。畢竟長安才是姜家真正的小主子,只有姜怡寧放下身段,兩個主子之間才會和睦,長公主才會欣慰和高興。只是這樣的話李嬷嬷說得再多,姜怡寧聽不進去也枉然。長安本身并非那等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性子,況且姜怡寧也不值得她貼。姜怡寧不低頭,長安根本鳥都不想鳥她。
兩人于是就一直這般僵持着,住在隔壁,也一樣彼此漠視。
勸得多了無用不說還惹人煩,李嬷嬷索性也不勸了。怡寧主子想不通,往後吃虧的是她自個兒又不是旁人,李嬷嬷自覺對她這三番四次的好心,一次次被冷待也失了耐心。她兩手交疊垂在下腹,只亦步亦趨地跟着長安。
長安在院子裏走了幾圈消消食,松松筋骨,便聽到身後李嬷嬷小聲地提點:“主子此時若是便宜,不若去未央宮給皇後娘娘請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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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長安進了宮就應該去未央宮給皇後娘娘見個禮的。畢竟大長公主與劉皇後素來情分不一般。姜怡寧這些年來宮裏宮宴上,劉皇後就沒少看顧着。真正的姜家孫女長安找回來這麽久,劉皇後還沒見過長安的人。
聽她這般一說,長安覺得是要去見一見的。
正巧打發去正殿那邊的下人回話,正殿那邊一點兒動靜沒有,武德妃人還沒起呢。長安于是也不耽擱了,帶李嬷嬷一道兒去未央宮請安。
“姜怡寧不要一道走?”不合都擺在明面上,長安也懶得再姐姐長姐姐短,直呼姓名道。
涼亭裏姜怡寧撿花瓣的手一頓,頭沒擡。
她此時已深刻地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了,往日她進宮,不說去各宮走動都暢通無阻,但總地來說,是十分被人禮遇的。如今沒了郡主的身份,她竟然是連說話的立場都沒了。就像昨日在洗塵宴上,明明就端坐在陳二花的身邊,卻無一人問津。
昨日夜裏,姜怡寧輾轉反側地想洗塵宴上的種種,還是覺得郁結于心。今日一大清早起來使了宮人剪了一籃子花,叫她扯着花瓣兒洩憤。
姜怡寧許久不開口,長安的眉頭淡淡地挑了起來。
“罷了,”其實帶不帶姜怡寧一道,對長安來說毫無影響。她即不需姜怡寧壯膽,也不必姜怡寧指點,“我們走吧。”
說罷,長安轉身便打算走。
“等等,”她稍稍一轉身,涼亭中的姜怡寧終于出聲兒了,“等我換身衣裳。”
長安打量了她幾眼,沒說什麽,随她去。
李嬷嬷小聲地與長安細說了些劉皇後的喜好。劉皇後今年四十有八,一生沒有過皇子,膝下只有三位公主。最小的公主,八年掐也下嫁了,如今最大的外孫都有十一歲了。為人很是豁達,與長公主一樣信道,十分虔誠。
長安點點頭,表示會注意忌諱。
一刻鐘後,姜怡寧換了一身蔥綠的衣裙扶着下人的胳膊走出來。烏黑的發絲輸了個堕馬髻,眉心點了一點朱砂,看着聖潔又幹淨。
不得不說,這姜怡寧當真很會拾掇自己。本身三分的相貌,她硬是收拾出七分的美來。此時看她煥然一新,長安低頭看看自個兒,猶豫要不然也去換身衣裳?因着不大喜歡朱釵環佩之類的首飾,嫌累贅,長安一直以來都只一個玉冠或者金冠束發。
算了,換來換去,怕是沒去成未央宮,天色就晚了。
天生麗質難自棄,她不必弄那些花裏古哨的東西,一樣人群中最紮眼。看着一聲嫩生的姜怡寧,長安順了順鬓角的碎發,轉身出了鹿鳴殿。
鹿鳴殿在後宮的東南方向,而未央宮則在西南方向。說起來還是武德妃這幾年盛寵太過,鹿鳴殿的主人這三年來,總以路太遠,不順路便不去正宮請安。兼之武德妃時不時‘卧病’,獲得明德帝恩準。久而久之,鹿鳴殿俨然成了宮裏第二個正宮。
長安聽着李嬷嬷說這些,有點驚奇:“皇後娘娘不生氣?”
“生氣又能如何?”李嬷嬷搖頭,“皇後娘娘穩坐後位幾十年,若每一個寵妃都要怄氣,哪兒還能坐得住這麽多年?”
說的也是,這後宮裏素來是鐵打的皇後,流水的寵妃。皇後娘娘能穩坐鳳位幾十年,估計也不是那般小心性的人。長安覺得佩服,若是她,肯定做不到這麽淡定。她這個人小氣得很,她的相公,就是不愛也絕不給別人占便宜。
長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兒對世家公子的望而卻步。長安覺得自己的這性格,好像比較适合招贅。跟十九皇子的婚事果然還是作廢比較好吧?一個王爺,不可能只有一個正妃。她往後得跟小妾三四五鬥,日子是不是太凄慘了些?長安不确定地想。
胡思亂想的,一行人到了未央宮。
劉皇後正巧在,很快就來了一個嬷嬷引一行人進去。
嬷嬷是認得姜怡寧的,畢竟姜怡寧自小出入宮廷,劉皇後看在長公主的面上接過姜怡寧進宮小住。那嬷嬷倒是沒特意表現出什麽,但稍稍敏銳些的,便能感覺到她對長安的态度是要更恭敬些,對姜怡寧則更親近些。
細微的差別,長安和姜怡寧都感覺到了。
姜怡寧郁悶了一天一夜的心,這一刻忽然就晴朗了。下人的态度素來代表了主子的态度,看來在皇後娘娘的心中,還是要更親近她。
如此,姜怡寧面上的笑容就更甜美了些。
那位嬷嬷将兩人引進去,姜怡寧整個人仿佛滿血複活。李嬷嬷從旁看着,心裏無奈地搖頭。怡寧主子到底還是年紀小,争強好勝。
兩人進了未央宮,劉皇後正端正地跪坐在窗邊的,在親自串珠子。兩個姑娘進來,她從手頭事上擡起臉,一眼看到了長安。誠如長安預料過的,這典型的姜家美人的相貌,劉皇後也是看一眼就認定了兩人中長安才是真。相貌實在是太具有說服力。
兩人上前行禮,劉皇後擡擡手,示意兩人都過來坐。
就如哪位宮人一樣,劉皇後對兩個少女的态度也是能明顯感覺出更親近姜怡寧。畢竟對劉皇後來說,沒有血緣的牽扯,這兩個少女都是外人。兩個外人裏,姜怡寧算是她看着長大的,自然要更親近些。
她問了兩人好些問題,又拉着姜怡寧說了一會兒話。
今日算是劉皇後頭一回見長安,給了見面禮,又特特賞賜了一些東西給兩人。姜怡寧得了不少,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沒下去過。
等出了未央宮,姜怡寧整個人氣度看起來都不一樣了。
長安覺得有點好笑,但又有點理解姜怡寧的心思。大體是忽然被打擊過度萎靡,忽然發現還有人撐腰,又将失去的底氣重新找回來,有點膨脹。長安不反感這種借勢的行為,她曾經也很會借勢做事。只要姜怡寧不來犯她,愛找誰借勢找誰借勢。
皇宮很大,當時走就耗了大半個時辰。沒有步辇,一行人走得十分慢。穿過角門,郁郁蔥蔥的草木枝葉穿過牆頭,綠意堆滿了牆邊。
前面似乎是禦花園,長安方才來之時走的小路,還沒仔細欣賞古代的禦花園。想着不知這大盛的禦花園裏有多少珍奇花草,長安帶着幾個宮侍就加快了腳步。
姜怡寧滿心都是未央宮裏,皇後拉着自己手,說往後她的婚事可以往宮裏遞個信兒,會給她一個恩典的模樣,不由地抿着嘴角笑。皇後娘娘都親自開口了,姜怡寧總算不怕自己會被長公主随意許配到低門去了……
長安沒管落在後面想婚事的姜怡寧,牽着裙擺踏入了角門。
然而不知是不湊巧還是怎麽地,她一進門,差點就跟個人撞了個滿懷。長安也不知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還是一直就在這兒,她當真方才沒看到。疾步往後退了兩步,長安定睛一看,是一個身着朱紅錦袍頭束金冠的年輕公子。
身材颀長,八尺有餘的。寬肩窄腰長腿,看臉,二十三、四的模樣。刀削斧鑿的面孔,嘴唇薄而粉,鼻若懸膽,眼若寒星,很有幾分冷峻模樣。
長安眨了眨眼睛,立即低下頭行禮。
“你是……”這人開了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哪家的姑娘?”
長安矜持地回:“我是大長公主府的朝陽,不知你是哪位表兄?”
周修遠一只手負在身後,一舉一動,仿佛将優雅與清貴刻在骨子裏。他垂眸凝視着長安頭頂的白玉小冠,嘴角勾出一個淡淡的痕跡:“哦,原來是朝陽啊……本王乃安王,是你三表兄。”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來跟老子比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