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宴席上, 周和以長指一噠一噠地敲着桌案, 表情漸漸冷凝。
陳二花這個傻子,出去快一個時辰了!司馬家是什麽地方?一堆五大三粗的男子,行事素來粗放。這死丫頭若是再次被誰沖撞了, 那可得不償失。周和以蹙着眉頭, 有點心煩。出去這個點兒還不回來, 該不會又遇着什麽事?
約莫又做了一盞茶功夫, 他坐不住了。倏地放下杯盞, 他徑自起了身。
“表兄你去哪兒?”司馬嬌嬌立即抓住他的衣擺, “我吩咐廚子做了你愛吃的蒸羊肉,表兄不是說甚是想念這個味兒?坐下等一會吧。”
周和以垂眸瞥了一眼她抓着衣擺的手,揮袖淡淡拂掉, 轉身便走:“我去去就回。”
丢下這一句, 他便堂而皇之從正門出去。
熱鬧的宴席因他離去靜了一靜,須臾又恢複了喧嚣。
司馬嬌嬌咬着唇有些不高興,但周和以不是司馬家那群慣着她的兄弟們,從來對她都是不冷不熱的。若她哪裏惹怒了周和以,這位是根本不會有絲毫顧忌,更不會憐香惜玉。自小到大,司馬嬌嬌不知在這位身上吃過多少癟, 依舊迷戀他迷戀得深沉。
她就是愛慘了周和以的不假辭色!
在司馬嬌嬌的心中,越是上趕着捧她的人,就越不值得她用心。哪怕旁人誇贊得天花亂墜,她也決計看不上。而不耐煩她的人, 她反而卻覺得厲害。
巧的是,周和以就是其中最不耐煩她的。尤其他還出身一等一的高貴,相貌非比尋常的俊美。司馬嬌嬌自從十一歲見到周和以,便覺得這天底下,再沒有比她表兄更高貴更英俊潇灑的男子。為了不惹怒周和以,她決不敢在周和以的面前露出分毫嬌蠻與怨毒。
耐着性子沒跟上去,司馬嬌嬌還是打發了一個婆子跟出來。
只是周和以這人不愛走,嫌慢,一出花廳便襲上屋頂。許是這人當真貓投胎,悄無聲地就在司馬家的屋檐上飛掠過去。兼之這人自小耳聰目明,武藝又是實打實的高,此時躍至半空俯瞰司馬府,将一切都盡收眼底。
落下之時,恰巧就瞥到從西園跑出來的姜怡寧。
周和以于是瞥了眼西園的方向,留意到姜怡寧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他自然是知這女人的為人,想着長安那看似兇悍實則心軟得一塌糊塗的性子,心中不由有不好的預感。這二愣子可別在這裏栽一大跟頭,腳下一躍,他立即掠向西園。
司馬家的府邸十分大,東西南北四個園子,中間還有一處正院。周和以調轉方向向西,幾個閃身就進了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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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的動靜不算小,周和以對長安的聲音又格外敏感。這般一聽到長安在呼救,他從屋頂一躍而下,一腳踹向了緊鎖的客房門。
只聽門板轟然一聲響,一股涼風逆着周和以的背影灌進了屋裏。
長安被人按在地上的畫面落入眼底,周和以素來淡漠的臉這一刻全裂了。他幾乎是一陣風刮過來,擡腿便一腳踹向壓在長安身上的男人。那股狠勁兒,恨不得将此人碎屍萬段。只見孫二徑自飛出去,狠狠砸牆上,落下的瞬間捂着胸口哇地就吐出一口血。
周和以怒不可遏,拖下外衫将長安包起來,扶着長安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屋裏的香氣淡了,但周和以是什麽人?
這點殘留,足夠他聞得一清二楚。他按住想要弄死孫二的心,仔仔細細地将長安包裹得嚴實。打橫将長安抱起,送到窗邊的軟榻上。
轉過身來就發覺吐血的孫二已經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他細細替長安掖了衣角,目光在長安脖頸的紅點上劇烈地抖動,漸漸森然了起來。周和以這些時日因睡不好又滋生的暴戾,此刻統統都湧上來:“告訴本殿下,你的下人呢?為何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屋裏,姜府的下人都是幹什麽吃的!”
“我,我不知道。”長安吓得夠嗆,蜷縮在軟榻上,渾身都在發顫。
“不知道?”周和以嗓音裏仿佛夾雜着冰渣子,完全沒了淡漠的情緒,“那姜怡寧是怎麽回事?你的下人該不會被她給支走?”
話音一落,長安倏地擡起頭:“你這話是何意?”
“你自己府上的人是個什麽做派,難道到如今還看不清?”周和以無疑是捏碎了軟榻的邊沿,他刷地站起身,暴躁地踱過來踱過去。忍半天,他實在是忍不住,轉身三兩步逼近孫二,拖着昏迷的孫二從窗戶狠狠丢了出去。
孫二本就被他踹得吐血,丢進錦鯉池子就跟個大石頭似的直接沉下去。
長安被巨大的水花濺的一臉,有些擔憂:“……這樣是殺人。”
“死不了,會有人巴巴地撈他的。”周和以的話一落地就是冰渣子,“我且問你,你姜家的下人,是不是姜怡寧給支走的?”
長安說不上來,她發現沒人應聲的時候,人都已經不見了。
周和以深吸了一口氣,想斥責,又不知如何斥責。
他屈起兩根手指頭,狠狠敲在了長安的腦門上:“看着挺聰慧的,為何做事越來越蠢?你當這司馬家是什麽地方?身邊沒人護着就敢随便進屋歇息?好在你未飲酒,否則本殿下必然叫你嘗一嘗那魚池子的滋味兒!”
長安這會兒也漸漸緩過來,神志恢複了,也察覺到不對。
姜家的下人訓練有素,并非那麽容易就被支走的。長安雖然不太想把姜怡寧想象的那般惡毒,但這次帶來的四個下人,除了她自個兒能指使,也只有姜怡寧指使得動。長安心中幾番碾轉,眉頭也越皺越緊:“……就在方才,我一察覺到屋裏不對便立即往門外沖。有人在門外堵着,她将門從外頭給鎖了!”
“既然要害你,自然要萬無一失。”
周和以氣她後知後覺,但更惱火的是,長安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計了,“罷了,這件事本殿下來處置。一會兒會有宮人過來,你換身衣裳便回府吧。”
經過這一遭,長安忽然就有了明悟。有些事不能再以現代的眼光看待,她所以為的十幾歲的小姑娘,是沒有現代十幾歲少女的天真。這些出身高貴的世家貴女,一出手便要人命:“不要,我要留下。這件事事關我自己,我想知道結果。”
周和以眉頭一皺,扭頭看向長安。
見她神色嚴肅,并不像賭氣的模樣,不耐煩:“随便你。”
周和以走到外間兒,舉手輕拍了一個巴掌。一個黑衣人便悄無聲息地從屋頂跳下來,單膝跪在周和以面前。
“一刻鐘,我要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黑衣人拱手一禮,瞬間消失。
長安裹着周和以的外衫。長長的袍子拖在地上,比褥子還要大。長安正在用心地将衣裳弄平整,屋外突然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與腳步聲同步的,還有姑娘們嗡嗡的竊竊私語。長安心口一涼,知道這是後招來了。
外頭的動靜,周和以聽見了眼皮子都不擡一下。
事實上,這種小把戲,他多少年都沒見人這麽玩過兒。不過這等拙劣的把戲惡心就惡心在,抓到了就是千萬張嘴都說不清。只着了單衣的周和以彈了彈衣袖,平靜地走到長安的身邊,踢了鞋子就上了軟榻。
“怎麽辦?”長安被他抱住,“你這是打算用輕功帶我走麽?”
一群人越靠越近,屋裏人都能聽到環佩相撞的聲響了。
“帶你走?”周和以抽出玉冠上的白玉簪,黑如墨緞的長發垂落下來,沉甸甸地壓在了周和以的亵衣上,“本殿下沒力氣了,帶不動你。”
長安:“……帶不動便帶不動,你作甚脫衣裳?”
周和以長臂很是自來熟地環住了長安的肩膀,神情理所當然得叫長安都沒感覺到異常。他勾着腦袋埋進長安的脖頸,兩手死死将長安抱懷裏:“本殿下困了,睡不得?”
長安:“你……”
“朝陽郡主——”一聲尖利高亢的聲音突然如利劍一般刺進屋裏。一個婆子拖着大嗓門,跌跌撞撞地沖進來,“郡主您沒事吧!郡主你還好嗎!”
只見一個綠褙子的婆子歪歪栽載地沖進屋,沒看見人就開始嚎。
長安想說什麽,就見晚婆子一步的諸多世家姑娘在司馬嬌嬌的帶領下,闖進了屋裏。
司馬嬌嬌這個時候完全沒有犯病時候的嬌弱,柳眉倒豎,中氣十足地就高聲怒喝起來:“快!給本姑娘抓住那個男子!大膽賊人!竟敢光天化之下闖入司馬家後院,還膽大包天地玷污了朝陽郡主!你該當何罪!”
跟在她身後的一衆閨秀們看到滿屋狼藉,以袖遮面地議論紛紛。
司馬嬌嬌心中得意,手一揮,四五個粗壯的婆子便沖上去扯抱着長安的周和以。她們來勢洶洶,下手自然毫不留情。只是周和以這人又是任由其他人擺布的,婆子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衣袖,便被他狠狠一袖子扇出去老遠。
粗壯的婆子摔倒一地,他捂住長安的衣裳才不慌不忙地扭過頭冷聲道:“都吵什麽!”
請冷冷的嗓音如平地驚雷,炸得整間屋子一片死寂。
周和以微眯着一雙眼,拗過身将長安遮在身後:“本殿下醉酒來此小憩,正是心煩的時候。你們倒好,這般不經通報便私闖本殿下的休憩之地……怎麽?這是覺得本殿下的脾氣甚好?”
這一句話落地,方才還議論紛紛的姑娘們瞬間就閉上了嘴,臉色頓時五彩紛呈。
司馬嬌嬌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冷汗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