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陸張氏生得富态, 體胖的厲害, 一個人窩在那兒就占了大半的空間。陳王氏跟她緊緊貼在一處,擠擠撞撞的就有些受不住。本就被塞住了嘴,幾個來回就很有些喘不上來氣兒。她動了動蜷縮半天的腿腳, 緩解膝蓋的酸麻之感。
然而才一動, 就被同樣擠得透不過氣兒的陸張氏給狠狠踢了一腳。
陸張氏一雙眼利得很, 雖看不清全貌, 但一眼就瞧出陳王氏窮苦出身。本就心慌意亂的, 這會兒被陳王氏一擠火氣就上來了。嘴堵着說不上話, 她便拿眼兇狠地瞪,是想叫陳王氏自覺退讓。然而陳王氏在村裏就是個潑辣貨色,欺軟怕硬确實欺軟怕硬。但這時候都被綁了, 還不知會被弄到哪兒去, 誰又比誰高貴?
馬車就這麽大的地兒,一個人伸着腿另一個就得蜷着。陳王氏動作快,搶先将腿就這麽伸着。任陸張氏眼珠子都瞪出來,她理直氣壯地占着這塊地兒。
陸張氏的脾氣上來,擡腳就開始踹。
陳王氏自也不是吃素的。村裏橫行這麽些年,她還沒在除了婆母之外的人手裏吃過虧。于是馬車一路走得飛快,這兩婆子慌張害怕之下, 竟踢打在了一處。
嘴上塞的布巾子都蹭掉了,兩人默契地都沒出聲兒。踢踢打打的,本是幾分撒氣的意思,打到最後卻是真冒了火。等馬車外頭的人發現之時, 兩人已打得臉紅脖子粗。若非手被綁在身後扯不斷,怕是還能撲過去撓得對方一臉血印子。
馬車外頭駕車的是兩個黑臉漢子。一個滿臉絡腮胡,一個方臉紅面皮。冷不丁一掀車簾,看到倆婆子這副模樣都愣住了。
人都被綁成了這幅模樣,還有心思掐架?小命還捏在旁人手裏,當真是不知所謂!
風餐露宿了一路,兩黑臉漢子心浮氣躁。也沒管倆婆子為何鬧,絡腮胡彎腰進馬車,挑了瘦的陳王氏提溜出來。将兩人給隔開,重新綁。
陳王氏冷不丁被人一把給提溜着胳膊拖出來才曉得怕。嘴上的口塞掉了,她張嘴就要嚎。
絡腮胡的男人擡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差點沒将陳王氏一嘴的牙給扇沒了。他虎目瞪得如銅鈴,身上那股悍匪的兇煞之氣瞬間震懾住了陳王氏。事實上,這兩人其實正是瀾河上的水匪。絡腮胡是水匪的頭子,沈長山,方臉紅皮則是二當家,萬四一。
說來,這件事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沈長山的寨子突然收了一大筆錢財。
對方別的要求沒有,就要綁幾個人送進京城去。
沈長山一夥兒人多年在瀾河上橫行,燒、殺、搶、掠樣樣拿手。不過是綁幾個人,小事,自然是滿口答應。然而真動起手他才知,碰上了硬茬子。不過一艘不起眼的小船,竟然叫他那群悍勇的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損失慘重。
沈長山為此已然嘔了一路,夜不能寐,仇恨至深。但他自诩是個守信的生意人,便是如此慘重,只剩兄弟倆個,這抓到的兩個瘋婆子,也是要堅持送進京城去交差的。
陳王氏和陸張氏鬧得這一出,正是撞槍口上了。沈長山火氣上來了,雖不會弄死她們,但這一路上也不會叫兩人好過。
且不說陸張氏和陳王氏吃盡苦頭,陸張氏身上的肉都掉了一圈。就說沈長山不愧是做匪多年的,躲避追查的本事一流。兩人駕車盡走些無人之地,行蹤十分刁鑽。周和以的人不過一錯眼,就再沒查到丁點兒蹤跡。
京城,周和以這邊接到消息,其實已是小倆月之後。
彼時,暗衛的人已然将瀾河上下游搜查了個遍。久搜無果,周和以便将人都招回來。那倆婆子若不是沉河被魚吃了,必然已經被人藏起來了。若真是被人藏起來,無外乎兩個原因:一是針對長安;二便是針對他。
針對長安的話,要麽為仇,要麽為色。
長安初入京城,又是個不愛争的性子,京城裏的仇家一只手都能數得出來。無論是司馬嬌嬌還是姜怡寧,周和以都不認為她們有能力從暗衛的手裏奪人。為了色,這就不好猜了。畢竟長安雖不争,但皮相卻委實惑人。傾城之色令人垂涎,尤其美人待字閨中含苞欲放,更令一些好色之徒色令智昏。
希望是沖着他來的。周和以就怕那背後之人是沖着長安的美色……但若真沖着他來,周和以不禁又有些頭疼,他得罪的人可多了去。
一時半會查不出來,只能多派些人各處盯着。
漸漸深冬,除了司馬家因周和以的一番動作又鬧了些動靜,京城各處一片祥和。
轉眼到了年關,長公主自從上回被蘇家老太太一頓臭罵之後便忍着再沒上郡主府的大門。但她沒來,孫嬷嬷卻來來回回來了不下十趟。每次來,都搬了不少東西來。有些是安瀾侯夫婦的,更多的是長公主的私藏。
長安起先還會矜持地拒絕一下,後來都照單全收。
姜怡寧還在關禁閉,但長安不在府上,長公主一個人難免寂寞。再加上姜怡寧禁閉之中時不時病一場,時不時又哭鬧一場。久而久之,長公主又被折騰得心軟了。孫嬷嬷一旁看着心裏着急,郡主再不會回府,長公主就又要被籠絡走了!
長安聞言卻是十分無所謂,她早看透了,長公主對姜怡寧如何也做不到狠心。
是,多費心思哄,确實能在長公主心裏搏出一個跟姜怡寧勢均力敵的效果。但哄的人是個牆頭草的感覺太糟糕了,态度搖擺不定不說,時時還得去拼個演技。不是說演不了,而是長安這種性子的人,着實不耐煩做這種戲。
長安不聽勸,孫嬷嬷急得不行:“小主子哦,你莫要在這種事上撒脾氣!”
“嬷嬷你莫勸了,”長安态度堅決,“我有分寸。”
勸了多次不頂用,小主子的脾氣犟得比公主有過之無不及。
孫嬷嬷連連嘆氣,只盼着自家主子能看得明白些。這怡寧主子,當真是底子就是歪的。小小年紀滿腹心計,又貪又不知恩圖報,就如蘇家老太太罵的,白眼狼一個。但這種話她一個做奴婢的又不能多嘴說透,就盼着長安能多費心。但如今瞧着小主子舞動宇宙的模樣,是徹底對自家主子寒了心。
勸不動,孫嬷嬷只能又再次無功而返。
長安靠在欄杆邊看着屋頂的白雪,悠長地吐出一口氣。袅袅的白氣在空氣中散開,氤氲得長安眉眼模糊。紅雪紅星猶豫地立在三步之外,紅星拍拍紅雪,搖了搖頭。
紅雪低低地嘆了口氣,就這麽便宜了公主府的那位,真叫人心有不甘。
廊外的雪又簌簌地下起來。
京城冬日裏雪多,自臘月起就開始下,半個多月了還沒消停。長安呆呆地望着雪景發了會兒愣。目光似是觸到什麽倏地一頓。攏了攏懷裏的手爐,長安也沒打傘,就這般走下了臺階沖進了雪裏。
紅雪紅星還沒反應過來追呢,長安已經跑遠了。
長安腳上蹬了一雙鹿皮靴,裏頭塞了好些棉,厚實得很。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的,也不怕濕透。她走得快,腳在雪地裏留下一長串的腳印。穿過了空地,繞過了假山,來到一顆光禿禿的樹幹下,頓住了腳步。
樹幹下,站着一個紅色的身影——是周和以。
這厮大冷的天兒,就穿着一身單薄的衣裳。沒有棉衣也沒有夾襖,就兩三件的樣子。滿頭的墨發用一根蛇形的紅玉簪子簪着。肩上落了雪,玉人一般立在雪地裏。
長安仰頭看着他,無奈:“你怎麽又來了?”
是的,自從長安在他重傷之時去溧陽王府照顧過他,這位十九王爺似乎就認定了她。經常冷不丁就在郡主府的某處出現了,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神出鬼沒的行跡,比豔鬼還難以琢磨。長安目光在他肩上流連,眉頭蹙得很緊。
“你傷好了?”
周和以其實來沒一會兒,正在吩咐暗衛謹慎看護好郡主府。此時被長安逮住,手下一揮,那些人迅速隐去。他自個兒則只無辜地眨了眨眼,沒說話。
長安見狀不由扶額:“就穿兩件,你不冷?”
周和以低頭看了一下自身,一件略厚的外衫,中衣……哪裏是兩件?明明是三件。但他還是不說話,就這般緊緊地盯着長安瞧。
長安現如今也算摸清了這位王爺的性子。這位的性子完全跟小說裏描寫的不同,看似冷淡,不好相與,其實對納入自己範疇的人尚且算得上十分寬容。長安撩了下眼睫上落的雪粒子,想了想,單手解開了肩上大麾的帶子。
周和以立在雪中沒動,看着長安将大麾脫下來。
然後,劈到了他的肩上?
暖暖的香氣從大麾上冒出來,有股令人心安的暖意。周和以眼皮子微微一抽搐,乖巧地地垂下來。就聽長安用着十分不耐的語氣道:“傷還沒好就出來作,王爺真是好興致。為了不叫你病倒賴我,這個給你穿吧。”
說着,她還極其不耐煩地替他把帶子給系上了。
長安的這大麾是紅色的,邊沿處繡了白梅,精美又不失雅致。披到周和以身上,顏色正好。長安剛想誇,低頭一看短了那麽長一截,瞬間閉嘴。
攏了攏手爐,長安擡眼看向陷入怔忪之中的人,哼了一聲:“你穿着吧,我走了。”
說完,轉身離去。
雪繼續下,周和以立在雪中,躲藏起來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冒出來:“爺?”
周和以攏了攏肩上的大麾,低低地應了一聲。
暗衛瞄了一眼這極不合身的大麾,猶豫地提議:“……爺的披風就在外頭,可要屬下去拿來?”
周和以瞥了他一眼,頗有些冷淡:“不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