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跟周和以接觸的多了, 長安對戰神溧陽王的那點敬畏之心早就消失不見。想着郡主府, 周和以素來跟自家一樣來去自如,便沒特意去招呼他。且傷害陸承禮的賊人既然抓到了,交給周和以處理比交給京兆尹處理更放心, 長安索性便任他去處理。
周和以處理确實比京兆尹靠譜得多, 不僅靠譜, 他下手也比京兆尹重得多。
三個賊人豎着進溧陽王府, 橫着出去。不過這些事兒就不必長安知道, 長安只需知傷害陸承禮的背後之人周和以也已處理了, 報仇了,便已然足夠。
這些事不必長安操心,她只需照看承禮就好。
陸承禮是在三日後的半夜醒來的。清醒之時, 四下裏寂靜無聲。除了牆角燭火在微微搖曳, 就只剩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縮在牆角,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趴了幾日沒換過姿勢,他此時只覺得渾身僵硬得像石頭,動一下便咔咔作響。
陸承禮睜開了眼睛,眸光清淡且冷靜,再沒了往日天真與清澈。
這是哪兒?
全然陌生的家具擺設,沒有藥枕的陌生床榻, 屋裏彌漫着陌生蓮香……這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樣。這裏并非他的府邸。陸承禮撐着身子慢慢坐起身,方一動,便一陣刺痛。後腦勺發涼的感覺, 讓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陸承禮顫抖着手摸向自己的後腦勺……手觸碰到的是厚實的繃帶。他臉刷地一下就白了,順着繃帶的邊緣往旁邊摸。
……沒了,真的沒了,禿了。誰幹的!!誰敢在當朝首輔的腦袋上動土!!!
陸先生驕傲了大半輩子,從一個縣鄉的寒門子弟到權傾朝野,說一不二的大盛史上最年輕首輔,他從未有過如此失态的時候。陸承禮幾乎是跳下來,跌跌撞撞地滿屋子找可以照鏡子的東西。然而整間屋子,沒有一面鏡子!
雖然不願相信,但他其實已經猜到現實。後腦勺必然是有重傷,所以才替發。但相貌看得比什麽都重的首輔大人,無法接受後腦勺都沒頭發這件事。
叮叮當當的動靜,可算是驚動了牆角的小楓。
小丫頭雖然伺候陸承禮,但心卻在長安那。霍地一下睜開眼,她爬起來就往屋外沖。郡主說了,若公子醒來,不論何時,都務必知會與她。
小楓倒騰着兩條腿,不用燈籠指路,眨眼就來到長安的屋門前。
長安的屋夜裏是不明燈的。往日會留一盞燈起夜,自從周和以在長安腳踏上安家後,夜裏留燈的習慣就改了。這厮為了能安眠酣睡,只要他來,屋裏所有燭火都是滅的。小楓縮着脖子立在廊下,蹙着眉頭看漆黑一片的屋,不太敢上前敲門。
深更半夜的,郡主必定都睡沉了……
但是,郡主早有交代,公子若是醒來,務必立即知會她。小楓揣着手在門前打轉,轉了幾圈了還是不敢敲門。想想再有兩個時辰天也亮了,不如回去等等再來?
這般一想,小楓又蹬蹬地跑回去。
陸承禮冷眼瞥着小丫頭跟個老鼠似的竄來竄去,一聲不吭地又躺回床榻之上。
經過這一會兒查驗,他總算是冷靜下來了。雖然沒看清相貌,但他通過身體各處的特征斷定,這俱身子确實是他的。不,應該說是年輕時候的他。身形,骨骼狀态,都是他。連手腕上一顆梅花狀的紅印記,這具也有,位置一模一樣。
陸先生冷靜地思索了好幾種造成這件事發生的緣由。但不管為何他會一夜間從四十二歲回到年輕時候,事實就是他當真是一朝間一無所有。這般巨大的落差,一般人承受不住。陸承禮經過的大風大浪不少,同樣需要時辰冷靜。
清晨,長安得知消息趕來時,陸承禮已經冷靜了半宿。
緊閉的雙目,濃密的眼睫間或一抖。長安俯身去探陸承禮的額頭,手剛搭上去便察覺到陸承禮渾身劇烈一繃。眉心驟然緊蹙,而後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張傾城絕豔的臉,粉黛未施。
巴掌大的小臉兒,唇不點而朱,眉不染而黛,膚若凝脂,眉目如畫。此時這張美人臉的主人正滿目焦急地看着他,仿佛最親近的人。然而,他不認識她。這是誰?這是哪家的姑娘?為何會不染脂粉地出現在他的榻前?
事實上,醉心權勢的陸先生直至臨死前也未曾娶妻,身邊除了年少之時,父親給安排的通房伺候一二,他并無妻妾。
陸承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長安,像被糊住一般,張不開。
“承禮?承禮?”長安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感覺他有些不對勁,“可是那裏不适?頭還疼麽?承禮?”
陸承禮眼睛挪向長安的頭發,姑娘發髻,未嫁之身。
“承禮,承禮?不說話?壞了!該不會傷到腦子了吧!”見他睜着一雙眼總不說話,長安有些慌了,忙就要起身去叫下人去尋太醫來瞧瞧。
她才将将轉過身子,床榻之上的陸承禮總算是開了口:“你……”
“嗯?”長安立即回頭,“說什麽?”
“你是……?”
“……”
反應了約莫一息,長安刷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大驚失色。
椅子因她的劇烈動作翻倒在地,地面鋪了毛氈悶悶地響,向個征兆一下子震醒了屋裏愣住的幾人。下人們忙不疊地往外沖去,趕緊去尋張太醫過來。
長安手都在顫,一把握住陸承禮的胳膊:“我是長安,姜長安,你最喜歡的長安。”
陸承禮的記憶裏沒有長安這個人,但看着長安發紅的雙眼,知趣地沒張口。
“……去,将常松尋來!”
長安不知道為什麽她要遇到失憶這麽土的梗,但陸承禮失憶這件事真的是梗到了她的心坎裏。她有些受不了,孤身生活在這個時代,如果承禮都不認識她的話……
這件事一想,長安就心慌。
紅星看清了主子的慌張失措神情,忙沖出去就喚前院的常松來。
常松自從被長安帶來郡主府來,長安便專門撥給他安排了一個小厮貼身伺候。如今将養着,人比去歲可結實多了。哪怕腿腳不便,他來的速度卻不慢。拄着根拐杖,深一腳淺一腳地就沖過來,身後的小厮都跟不上他的腳步。
陸承禮遠遠看着一臉的驚訝和不可思議。
他自然是認得常松的,畢竟常松也算是自小看着他長大。陸大老爺的身子骨兒不好,照看他較多的,就只有老仆常松。雖說自他十八歲中舉後便沒再見過常松,但陸承禮清晰地記得,常松在他二十二之時一場風寒去了。
此時,活生生的常松出現在面前,陸承禮不由地低頭看着雙手。忽然之間,有些拿捏不準現如今的年歲。
常松的來後問了陸承禮諸多他幼年的問題,陸承禮一一答上。再一指小七,翠娘,小楓等幾人,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長安最終确認了,陸承禮失去了遇見她之後的所有記憶。
心塞到不知說什麽的長安:“……”
陸承禮見狀有些抱歉,但也做不到說謊。他好歹四十二歲的人,此時看長安跟看花骨朵兒似的,也不好說什麽好聽的去哄人家小姑娘。于是就在一旁幹巴巴地看着,往日那股恨不得黏上來的那股勁兒,此時全化作文雅知禮的矜持。
“罷了,”強迫他想也無用,不記得就是不記得,“才将将醒來,不必勉強。”
事實上勉強也無用,他那短暫的一生裏,确實沒聽說過有姜長安這個人。姓姜的人家确實認識不少,其中長公主的夫家就是姓姜。況且,姜家還出了個十分厲害的女子呢,溧陽王妃姜怡寧。好好的王妃不當,折騰些酸詩酸詞,硬是将後宮穢.亂得烏煙瘴氣。
陸承禮厭惡的人那麽多,這多才多藝的溧陽王妃也是其中一個。
這麽一會兒,下人已經将張太醫請來。
張太醫這幾日也算與郡主府上下熟赧了些,進來屋裏不必刻意,很自然地就走到榻邊捏起了陸承禮單手玩。陸承禮沒動,就感覺後腦勺有被人翻動。
張太醫在檢查時,一旁的下人大氣不敢出,生怕擾了太醫的診斷。
須臾,張太醫才放下了手搖頭:“傷勢恢複的很好。顱內也無腫塊,身子是好的。此時記不清事情,據老夫猜測,極有可能是驚吓過度。”
這種症狀往年不是沒有過,宮裏宮妃不認人,十個裏頭六七個都是受了驚吓或者瘦受了刺激。雖不大清楚這位陸公子是否在被找回之前是否受驚過度,但只能往這個方向推測。
長安一想也有可能,于是也不勉強了。說來也愧疚,承禮自随她上京,享受沒過多少,似乎一直在受罪受傷。光這後腦勺就被人敲都敲了兩回,且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要命。若非承禮這孩子堅強,生命力雜草似的頑強,旁人怕是早就一命嗚呼。
罷了,想得起來便想,想不起來算了。
張太醫把完脈又開了幾幅安神茶,順便檢查了傷口恢複情況,囑咐陸承禮多注意修養。
陸承禮全程安靜地聽着,扭頭又瞥了眼長安。
長安像往日一般摸摸他腦袋,絲毫沒注意到手下腦袋僵直的現狀,嘀咕了句:“罷了,人還活着就夠了,再奢求太多,神仙也會覺得不耐煩。”
陸承禮被她撸狗似的呼嚕了一通,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出了錯?莫名其妙多出一個人來本不說,這人對他的态度是不是太随意了?
抱着古怪又複雜的心情,陸先生冷靜的時辰,默默增長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