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關于陸承禮不認人這件事, 長安怄得好幾天吃不下睡不好。可傷得那般重能全須全尾地活過來已算不幸中的大幸, 不能奢求太多。這般一想,确實是這樣。若陸承禮就此一命嗚呼,她估計也沒心思在這怄氣難受了。

雖說人是清醒了, 養傷上卻要特別精心。畢竟傷在頭上, 一個不好可是要留下終身病根兒的。怕郡主府的人照顧不當, 張太醫還特意留了府上的藥童下來照顧。

長安十分感謝, 為此特意重禮登門致謝, 張太醫本就得了周和以的吩咐用心照顧。便也沒收長安的禮, 只悉心囑咐藥童好些照看傷患的注意事項。藥童照顧就比小楓小七兩人要仔細得多,陸先生由着他照看,很快就能下榻走動了。

期間周和以來過幾趟, 但不知出于何種緣由, 他一次都未曾去看過陸承禮。

陸先生倒是特別想見見周和以。

對這位英年早逝的天才悍将,陸承禮慕名已久。奈何他初入京城之時,這位王爺已久居北疆,逢年過節都不一定歸京。他出頭之時,溧陽王戰死沙場。對于周和以年僅三十四歲就死于非命這件事,陸承禮也曾痛惜不已。如今有這機會,他當真很想見一見。

“溧陽王在前院?”陸承禮由小七攙扶着走動, 屋裏暖洋洋的,只着一件單衣。

小七不會說話,點點頭。

陸承禮眉頭一挑,扭頭看向窗外。窗外的紅梅已開, 傲視着白皚皚的雪地屋檐,極豔極美。長安選得這一處院落,梅蘭竹菊四君子齊備。靠陸承禮這一側的西廂便是大片的紅梅。屋裏地龍燒得足,窗戶洞開也不怕寒氣入侵。

“郡主在作陪?”經過這幾日,陸承禮差不多摸清現狀。雖不知為何溧陽王妃從姜家那位才女變成了如今的朝陽郡主,但這位郡主,顯然比才女更得溧陽王的心。

小七不知他是何意,歪着頭看他。

“無礙,”陸承禮勾唇淺淺一笑,指着窗邊,示意小七扶他過去,“過去坐坐吧。”

小七小心地攙扶着他過去,陸承禮靠着軟墊思緒又飄遠。若是他猜的沒錯,這個年少并非是真正回到他年少時期,這是一個與他所在的世界九層相似的地方。除了突兀冒出來的真正姜家血脈朝陽郡主,記憶裏的人依舊有,境遇卻天差地別。或許他所在的世界其實也有過姜長安這個人,只是不曾出現在他的認知裏,所以未曾注意過。

陸承禮想來想去,猜測這位真正的金枝玉葉身上應該發生過一些變故,導致命運改變。牽一發而動全身,以至于一個小小的姜長安,完全改變京城的格局。陸承禮尚且未踏出過房門,只通過藥童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一個大致的局面。

隆明帝周修遠如今只是安王,叛王周德澤還未曾嶄露頭角,盡職盡責地當着安王的跟班。手握大盛經濟命脈的逍遙王周涵衍,還只是個混不吝的好色之徒。

這就十分有意思了……

陸承禮尋思來尋思去,琢磨該去安王府探上一探。隆明帝此人,是一個值得臣子托付,并施展抱負的皇帝。雖說在女色上有些不講究,政務上卻可謂有治世之才。

他在位三十年,勵精圖治。無論是廢除貴族子弟入仕舉薦權,與寒門舉子一同科舉入仕,廢除貴族特赦制,還是減賦稅,輕徭役,廣開商道……除了在溧陽王之死的處置上略有不公以外,雄才武略,銳意圖治,可堪明君之典範。

廊下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十分有規律,是朝陽郡主。

陸承禮這些時日在屋裏養傷,無人打攪,聽到最多的就是長安的腳步聲。雖說已知自己如今是這位姑娘的義兄,平日裏很是親密,陸首輔還是無法适應。他倉促之間發現衣衫不整,就想起身去榻上。只稍稍一動,手腕上叮叮作響。

是了,還有一點首輔大人無法适應的便是手腕上這顆金鈴铛。聽小楓的意思,這朝陽花形的金鈴铛,是那姑娘親手所畫,特意去做來賀他二十五歲的生辰賀禮。

生辰送個鈴铛,這是什麽古怪的賀禮?陸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摘,一屋子伺候的見了大驚失色,仿佛他做了什麽大逆不道之事一般。原先的陸承禮是十分寶貝這玩意兒的,誰都不能碰,碰一下準鬧脾氣。他摘了幾次沒摘掉,便也放棄了,就這麽套着。

沒此時動一下就叮叮響,陸先生的臉頰還是有些躁得慌。

“承禮?”長安人未至聲先至,“今日感覺可好?”

陸承禮幹脆又坐回去,擡眼便看到一個紅衣美人手抱着一碰梅花含笑地走來。

連着幾日,陸承禮也習慣了長安随意出入他的屋。長安将梅花交于小楓,指着牆角一只空瓶示意她放進去,扭頭在陸承禮對面坐下:“屋裏呆久了悶?”

“尚可,”姑娘生得賞心悅目,陸承禮眼帶欣賞地看着她,“紅梅極豔。”

長安詫異了一下,托腮看向窗外紅梅林,“你喜歡就好。”

雖然性子變了,愛花卻是一樣的。

陸承禮的目光在長安身上轉了一圈,心道,想那位王爺常年與王妃分居兩地,卻時常抽空來郡主府走動。果然男人愛色,亘古不變。

兩人對視一眼,對面靜坐。

無論是天真的承禮,還是如今沉靜的承禮,話都很少。安靜,卻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坐了會兒,似乎又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長安忽地一聲輕笑,扭頭看向陸承禮。潋滟的雙眸仿佛揉碎了星辰,“你栽的那棵花樹開花了,要去瞧瞧麽?”

說完不等陸承禮回答,看向小藥童。

小藥童蹙眉想了想,點頭道:“回郡主的話,公子只要包裹得嚴實些,莫見了風就不打緊。”

“這樣啊……”

長安放下手站起身,“小七,去将承禮那件狐裘拿出來。”

陸承禮:“……”

……話都說到這份上,哪還有不走的道理。況且屋裏養傷這麽些天兒,确實有些悶。穿戴妥當,小七便攙扶着陸承禮随長安去花房。

一推開門,滿室花香。這麽大的花房,陸承禮見了都吃一驚。花房裏伺候的下人連忙上前見禮,長安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自己帶陸承禮四處走動。一路走一路都是奇花異草,至于長安說得那棵花樹,開着粉白的花,混在一堆珍品中中顯得很不起眼。

兩人在花樹前站住腳,陸承禮低頭看着,嘴角卻不自覺勾起了。

長安見他笑了,心中松了一口氣,“多笑笑,成日裏愁眉苦臉多難看?”

陸承禮一愣,看着長安,忽然有些感動。罷了,這就是小姑娘一個,琢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有何用?事已至此,現狀無從改變,往後便當親姊妹寵吧……

……

除夕夜,因陸承禮出事,長公主等一宿也沒見長安的人影。正月裏到如今,因主子心緒不佳,公主府上下都籠罩在壓抑緊繃之中。下人們都緊着頭皮這一根弦,生怕一個不對觸了主子眉頭,被趕出府去。就連想去出門走動走動的姜怡寧,近來也消停了。

蓋因蘇老太太對外放了話,除非是她死了,否則蘇家的大門決不對姜怡寧打開。為了這事兒,姜怡寧可是被好一通笑話。兼之長安怒而出走,打着一幅與郡主府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外人不知姜家發生了何事,卻也猜到必定與姜怡寧有關。

這姑娘心思重,裝得一幅純良模樣卻掩飾不住野心。一些眼睛毒辣的夫人們早看在眼裏。

這一番姜怡寧也算得償所願,徹底向京中貴人們明了她在長公主心中的地位。往後再有人來府上提親,就得掂量掂量自家的身份。

這些長安往日聽說還會膈應,如今是連眼皮都懶得翻一下。

正月十五這一日,孫嬷嬷又上門了。

她知道長安固執,這回來也沒再勸說什麽。只是将元宵宮宴的請帖交到長安的手中。身為當朝郡主,這種宮宴,長安是必然要去的。不過宮裏不知是不清楚長安與公主府的貓膩還是怎麽,将本該給送來郡主府的請帖,一道送去了公主府。這會兒只能公主府的人送過來。

長安接了請帖,細細看完,心裏囫囵地有個底兒了。

孫嬷嬷送完也沒急着走,反倒留下給長安仔細說了宮宴的規矩。這類宴請百官的大型宮宴,長安往日沒參與過,自然是不知道有許多要注意的。稍有不慎,做出了什麽不當之舉,可是會被所有人看在眼裏。孫嬷嬷不放心,又指點了長安一番禮儀。着重說了幾位貴人的脾性和忌諱,确定長安都聽懂了方才起身告辭。

長安謝過孫嬷嬷,正要喚人送客,就見孫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欲言又止必然是為了長公主。正月裏天冷,又多風,聽說長公主出門一趟回去就病一場。她翻過年六十,這個年紀在古代是大了。病了後就一直不見好,已經大半月沒出門走動了。長安側過臉,只作不知,命紅雪送孫嬷嬷出去。

孫嬷嬷深深凝了一眼長安,心中嘆氣,這祖孫倆是要徹底離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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