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周和以素來是能動手, 半句廢話都嫌多。不願開口, 他總有辦法讓人開口。不過這個陸承禮确實嘴有點硬,就是咬死了自己就是陸承禮。周和以冷冷注視了他許久,見他确實不像在撒謊的模樣, 忽然靈光一閃正色起來。
他坐起身, 嘴角微微繃直了:“你是什麽年紀的陸承禮?”
陸承禮瞳孔劇烈一震, 看向他。
“回答本王。”周和以半癱在玫瑰椅上, 長臂架着扶手, 手虛虛地垂下來。姿勢雖閑适, 但渾身那股緊繃起來蓄勢待發的氣勢,反而越發尖銳。
陸承禮顯然沒料到周和以這麽敏銳,竟然一言便切中要害。
一陣沉默。
“……不知王爺從何得出這等離奇的猜測?什麽年紀?”須臾, 陸承禮輕輕一笑, “我自然是現在的陸承禮。”
周和以也嗤笑一聲笑了。
他緩緩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影子仿佛遮天蔽日。盯着陸承禮的雙目,目光越發的銳利逼人:“無論你承認與否,本王都心裏有數了。看在長安的面子上,本王暫不動你。但你切莫忘了,不動你不代表不能動你。做任何事情之前想清楚, 本王的人會盯着你的。”
陸承禮眼睫微微一抖,擡起眼簾:“王爺說笑了。”
“是不是說笑,你往後自會知道。”
周和以懶得與他虛與委蛇,官場那一套, 在他這裏行不通。他手一擺,兩個黑衣人從角落走出來。一左一右夾住陸承禮,把人又拎回了梅林。
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當陸承禮重新站在雪地裏時還有愣神。
獨自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陸承禮面上清淡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早料到周和以此人非同一般,但他還是被這人的敏銳給驚了。大盛的士大夫們素來都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溧陽王倒是與衆不同。不過他要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了。
至于溧陽王為何如此輕易猜測到他并非現在的陸承禮……陸承禮不由眯起了眼。
長安趕回來的時候,陸承禮已經在花廳坐着飲茶了。周和以不在,不知又貓去哪裏。長安進出不必通報,飛來軒的宮人很自然地就将她當了女主子迎進殿。
今日的宮宴定在申時之後,如今還有一個時辰的空餘給來客休整。長安這一身禮服厚重得很,繃着神經的時候不顯,一停下來就有些受不住。此時坐下就不想起身了。宮人奉了熱茶糕點,長安在未央宮灌了一肚子茶水,什麽都吃不下了。
陸承禮垂眸不知在琢磨什麽,十分專注。長安目光在他身上轉來轉去,沒想好怎麽措辭。還是陸承禮自己擡起頭,微微彎着眼角:“想問什麽?”
“承禮,”長安如今也不拿他當小孩哄了,正色道,“你……”
陸承禮嘴角的弧度更高,“怎麽?”
長安其實也不知該怎麽說,“你……真的是承禮嗎?”
“自然是。”陸承禮毫不遲疑地點了頭。
這般坦然的态度給了長安信心。一個人再怎麽變,本質卻是變不了的。眼前這個人雖說從舉止到神态都與承禮不同,但給長安的感覺卻是特別熟悉的。長安不否認自己這般只憑直覺做事十分莽撞,但她自認直覺還是很靈敏的。
“那,”長安斟酌地道,“你是平行世界來的人嗎?”
此話如驚雷一般,在安靜的花廳炸開。
陸承禮嘴角的笑容都定住了,愣愣地看向長安。
長安撩起一邊鬓角的碎發,眉眼中鎮定與試探并存。她的這種新奇的說辭不曾聽過,陸承禮一時有些拿捏不準什麽意思。長安既然已經開口問,就沒有瞻前顧後的顧慮:“所謂的平行世界,就是指,幾乎相同的兩片樹葉。”
“何意?”陸承禮起了點興致。
“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長安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盡量解釋的清楚一些,“就算外觀相同,內裏的脈絡也不會盡數相同。佛家有雲,三千世界。這個世界以外或許有三千小世界。而這些小世界裏,總有那麽一兩個相似。”
這說辭可從未聽說過,陸承禮頓時耳目一新,“相似的小世界?”
“這只是一個比喻。”
“唔……”陸承禮詫異,或者震驚地看向長安。陸首輔自幼所受的孔孟之道的教導,對于女子,他雖說不至于看輕看低,卻着實沒料到長安會說出這樣一番言論,“相似的小世界,相似的人,卻有着不同的脈絡和經歷?”
“是這個理。”長安心中忽然有些悵惘,眼前的人再相似,也不是同一個了。
陸承禮卻仿佛醍醐灌頂一般,囚結心中許久的問題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釋。若按長安的說辭,他所在的世界與如今的世界極度相似卻又不同,可不就是‘幾乎相同的兩片樹葉’?雖說不知如何從‘一片樹葉’來到‘另一片樹葉’,事實便是如此。
陸承禮陷入沉思,長安卻陷入迷茫。
《假千金的逆襲》這本書多了她一個穿越者不說,現在又來了個平行世界的大佬。目測是大佬,畢竟陸承禮被她弄成這幅鬼樣子還看得出大佬氣質。平行小世界必然不可能是個路人甲。那姜怡寧和周修遠的男女主角之位,還能坐得穩麽?
長安的‘憂慮’還沒一會兒,周和以回來了。
看看時辰,差不多可以去宮宴會場。方自仲貼心地找來宮裏最會梳妝的宮人,替長安重新梳妝一番,幾人便動身去。
正月十五,天兒還冷。尤其日頭降下去,寒氣立馬就上來。四面八方盡往脖子裏頭鑽。長安随宮人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宴廳裏已然坐滿了人。
宮宴是一府設一席,男女同席。上首是帝後,依次則是各個皇子府,皇室宗親以及受邀各大世家和官員家眷。除了周和以格外受明德帝寵愛,位次就列在帝後的右手邊,長公主的身份高,作為長輩,位次也靠前。在帝後的左手邊。
因着劉皇後刻意替長公主緩和祖孫關系,長安的位次,安排在公主府的一處。
換言之,公主府的席位與周和以以及諸位皇子遙遙相對,淩駕衆人之上。長安一坐下,無數雙眼睛盯過來,後脊梁都繃成了一條線。她的右手邊便是姜怡寧。姜怡寧正襟危坐,溫婉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處。
長公主自長安坐下起,便不知瞥了她多少眼兒。奈何長安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地盯着面前的一畝三分地,懶得擡一下眼皮。
孫嬷嬷從旁看着心裏就不住地嘆息,小主子的性子當真是太倔。
倔不倔長安不知,但絕,确實一定的。她這個人便是如此,一旦下定了決心斷絕的事情就決沒有再轉圜的餘地。錢財她不貪,權勢她也不戀,斷了就是斷了,不必藕斷絲連。
劉皇後簡直頭疼,之前便不大喜歡長安的性子,嫌不夠溫婉知禮。如今看了,更覺得她忒不識擡舉。識大體的姑娘家就該知,這時候哪怕心裏不樂意,也得該順着竿子往下走。偏她就這般僵着,弄得從中說和的人都下不來臺!
心裏不悅,宴中劉皇後還是幫着牽線。奈何她遞了線頭,長安都不大熱絡。
這般一次兩次的,之後劉皇後也樂意不管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姑母的家事還是她自個兒去料理吧,旁人就不多摻和了。
長安與長公主的這一出戲,盯着的人不少。姜怡寧特別乖覺,全程都盡量避免與長安沖突。反正她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告訴京中貴婦人。即使失去郡主之尊,她姜怡寧的身價一樣不會跌,外人絕不能因她不是姜家血脈就小看她半分。
顯然她今日是做到了,已經有不少家中有适齡兒郎的夫人就在打量她。
姜怡寧心中得意,卻也感激長安的橫眉冷對。若非有姜長安的冷臉做襯托,又如何顯得出她知書達理落落大方?
長安是無所謂。在座之人又不是她在意之人,心中如何想她,她并不在意。
就在幾人心思輾轉之間,就見一個小太監弓着身子溜邊兒小跑進來。桌案上的菜品放久了早涼透了,長安沒動筷子便漫漫四處打量。就見那小太監溜到周修遠那一桌,俯身對着安王一陣耳語。滿目朗清的安王殿下臉一變,倏地站起了身。
安王府的家眷輕微騷動,安王妃眉目憂慮,看着周修遠則大步離去。下首常年與周修遠同進同出的周德澤周涵衍似乎都沒注意到。
長安有些詫異,于是扭頭看向其他。旁人要麽正在交頭接耳小聲地交談,要麽在隔空與人敬酒,一排觥籌交錯。似乎除了她跟安王府的女眷,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感覺周修遠的神情有些不對,長安難得冒出了些好奇心,想跟出去瞧瞧。
只是長安還沒動,一直乖巧坐在長公主身邊的姜怡寧忽地放下了杯盞。
長安見她起身,蠢蠢欲動的心冷不丁被一盆冰水澆熄。差點忘了,跟男女主搭上邊兒的事,最好莫摻和。若是好事還算好,占不到光也倒不了黴。若是碰上了壞事,男女主有本事全身而退,她這等炮灰可就可沒有男女主的光環避禍。
這般一想,長安的這顆心就定了。
……等着吧,不出一個時辰,準會鬧出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