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手還搭在窗沿上,鸾玉掙了一下,李旦抱得很緊,她能感覺到那種溫熱緊張,兩個人立在原地,誰都沒有再動。

隔着那樣遠的距離,陸玉安還是能看清上面相擁的人影,已經有一會兒了,卻還是沒有松開。

如煙如意守在院內,偶爾有厚重的積雪壓垮了樹枝,發出咔噠一聲響動,兩人便緊張的四處尋望。

“殿下,有點冷。”

胡茂猶豫了一下,稍稍活動已經麻木的雙腳。

“不冷。”

陸玉安目不轉睛,語氣極為不善。

過了一會兒,那兩道影子終于分開,陸玉安換了個姿勢,雪越來越大,連帶着凜冽的北風,将他的披風吹得嗚嗚作響。

“殿下,尿急。”

陸玉安扭頭瞪他,胡茂瑟縮了一下,連忙回道。

“好了,憋回去了。”

那人很是滿意的繼續盯梢,胡茂實在不明白,在屋頂上蹲了半個時辰,究竟要做什麽。

李旦第一次抱鸾玉,難免緊張激動。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沉香味,湊近發絲,那股味道愈發幽香。身體也是軟軟的,潔白的面頰上,一抹嫣紅淺淺的,足以叫人心醉。

屋裏很是安靜,他在等鸾玉的回應。

那抹紅燭兀自跳躍着,閃爍的光暈将兩人的影子拉長又慢慢扯寬。

“李旦,将來你身邊的人,不可能是我。”

那人壓抑的吸了兩口氣,閉眼回神,“敏敏,我說過,我只要你。”

“除非你跟趙貴妃決裂,從此以後不認她這個母妃。否則,你只能回去按照她既定的安排,娶你應該娶得人,做你應該做的事。

不管是什麽,都不會有我。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李旦,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這一句便足夠了。

足以讓那人眼眶瞬間泛紅,心底所有支撐土崩瓦解。

他背過身去,右手抹了把眼睛,再轉身時,還是笑意盈盈。

“可我還是喜歡你。”

哪怕隔世,還是喜歡。

......

風雪夜深,李旦騎快馬出城,雪地濕滑,馬匹行進過程中,不時聽到咯吱咯吱的踩踏聲。

如煙與如意盯着鸾玉看了許久,那盞紅燭燒到了盡頭,猶自頑強拼着最後的那點燈油,呲呲的亮着。

“公主,六皇子他,給你留了一封信,還有一支簪子。”如煙終是不忍,這樣大的雪,李旦走的時候連件披風都沒穿,心傷透了,身子也要涼透了。

“哎,公主,我都覺得有些...”如意開口便被如煙打斷,她拉住如意的胳膊,暗暗搖頭,兩人齊刷刷的嘆了口氣,都不再言語。

鸾玉打開信,他總是那樣周到,溫暖,開頭還是那樣熟悉的稱呼。

“敏敏親啓。”

信中提到了鸾弘,顧伯以及定遠王府一切事宜,鸾弘如今很是勤奮,性情也比從前沉穩許多。至于定遠王府,在李旦的庇佑下,自然毫無差池。

信的結尾,是他對鸾玉的承諾。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公主你真忍心?”那封信被鸾玉就着燭火點燃,如意眉毛絞成一團,她倒寧願燒毀的是自己,而不是李旦的書信。

“我出去,過會兒回。”

鸾玉穿上披風,帶了軟帽,幾乎把半張小臉遮住,從後門出去,直到門簾落下,如意張着的嘴巴還未回味過來。

如煙将灰燼收拾幹淨,嘆了口氣說道,“公主心裏何止是傷心,你我不懂,便不要評判了。”

“那,公主這是去送六皇子了。”

如意湊過去,門外傳來兩聲野貓叫,在這樣的夜裏顯得有些突兀尖銳。

“她決計不肯讓六皇子知道的,否則也不會隔了這樣久才出發。公主的處境艱難,今日之事你也看見了,姚燕雲處心積慮陷害公主,那是壞到骨子裏。

若不是六皇子幫忙,單憑公主很難應付。”

“王爺夫人如果在世該有多好,也不會讓公主在這遭罪。人生地不熟,連個朋友都難交。明明公主跟六皇子天造地設,趙貴妃就是擰巴。”

如意說到激憤之處,情緒又昂揚起來。

“小點聲,東偏院那兩位都精着呢。”

“顧衡不是在那守着嗎,真沒想到,原來秦望名氣這樣大,連吳三見了都得尊稱祖師爺。”

如意咂咂嘴,不由得想起日裏吳三看見秦望第一眼的谄媚興奮的樣子,就好像挖到了寶貝,目露亮光。

房檐上那兩人悄無聲息隐沒,随後胡茂想要騎馬跟在陸玉安身後,卻被那人嫌棄萬分。

“你回府吧。”

“不是,殿下,你不需要我跟随?”

“你跟着又沒什麽用。”

說罷,一揚鞭子,馬蹄踏雪而奔。

胡茂摸摸下巴,心道,我跟着沒用,還讓我巴巴陪了一個時辰,凍得臉都僵硬,果真翻臉無情吶。

鸾玉在山頭站了許久,她來的晚了些,只看到那抹馬隊沿着山腳漸漸沒入叢林,遍布的積雪足以遮蓋他們的蹤跡。

鸾玉鼻間有些溫熱,頭頂上的雪漸漸停了下來,她擡頭,對上一雙明亮幹淨的眸子,那人抿着嘴,看不出喜怒。

他撩起自己的披風,舉在頭頂,為鸾玉撐起一片無雪的安寧。

“你哭了。”

陸玉安淡淡的陳述,聽不出裏面是什麽情緒。

“沒有。”聲音出賣了她,有些暗啞,有些哭後的粗重。

風雪落在披風上,發出嚓嚓的響聲,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陸玉安忽然說道。

“往後我不會讓你哭。”

鸾玉頓住,那人身姿筆直,精瘦的腰身挂了一把長劍,劍身嵌着三顆紅寶石,映着雪色泛着晶瑩的光彩。

“我沒有哭。”

“我知道。”陸玉安重複了一遍,又說道,“我會護着你,鸾玉,沒人欺負得了你,不管是誰。”

他又知道什麽,鸾玉不再與他争辯,低頭暗自将濕意抹去。陸玉安身上有股墨香味道,想是經常與蕭子良等人浸于書房的緣故。

“今日還要多謝殿下。”

“哦?謝我什麽?”陸玉安有些意外,捏着披風的手略微抖了抖,上面的雪花簌簌撒了下來,有些落到鸾玉的額頭,碎發上,冰晶透亮。

“謝你放他安然回到大梁。”

重活一世的鸾玉自然知道,面前這人野心多大。他很早便籌謀如何分化而治,将周邊幾國逐一攻占。

此番如若扣下李旦,那麽陸玉安在晉帝面前,便有了更強大的話語權。

晉帝對他的喜愛遠超太子,若非如此,前世又怎會傳出廢儲另立的消息。

“哦。”陸玉安有些郁悶,心想,原是為了李旦,面上卻是不露聲色,依舊為她遮擋風雪。

鸾玉一時間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麽,畢竟前世這人曾經為了她,未解甲胄便殺回京城,屠了陸玉明,斬了姚燕雲。

又從亂葬崗将自己的屍骨挖出,以皇後之禮葬于皇陵。

這人對自己,着實有些偏執的歡喜了。

“我不是為了他。”陸玉安轉身,鸾玉跟着往前走,厚實的積雪掩蓋了腳下的石頭,鸾玉的披風底端擦着白雪走的愈發緩慢。

“鸾玉,我那日雖然中毒,可說的話都是發自肺腑,出自真心。

并無半點糊塗,你不必躲着我,避着我。我想問問你,将來若我奪嫡入主東宮,你可願意做我的太子妃。”

山頭的涼亭裏,幾個破爛的石凳,還有一個被人丢棄的酒壺,鳥雀偶爾發出尖銳的鳴叫,在這樣靜谧的夜裏,他的眼裏,仿佛只有一個小小的鸾玉。

熾熱,而又執着。

鸾玉兩腮有些發紅,她的手攥在袖中,藏的嚴嚴實實,烏發被帽子遮住,露出一縷貼在臉頰上。

紛亂的雪花擦着她的鼻間落到唇畔,陸玉安覺得喉嚨有些幹燥難耐,他用力吞咽了幾口,胸膛砰砰的跳着,強健有力的聲音震得他心慌意亂,萬馬奔騰。

“我有什麽好?”

半晌,鸾玉擡頭,終于直面他的問題。

陸玉安松了口氣,那張臉很美很媚,讓他移不開眼睛。恰如當年寺廟中的驚鴻一瞥,她拿着帕子俏皮的擦拭自己臉上的脂粉,睫毛卷卷翹翹,白皙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那時,他能看清她掌心的紋路。

每一道的曲折都好像蜿蜒到陸玉安的心底,落下深深的印記。

“我不知道。”陸玉安話音淡淡的,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馬匹拴在亭下,噴出的熱氣很快凝成白霧,明晃晃的雪地裏,一片皎潔。

“我只是憑感覺,鸾玉。那日遇到你之後,回到晉國,每每遇到女子,我總會想,她們比你少了什麽,多了什麽,若是換做你,又會如何。”

“難怪,年歲這般大了,還是沒有妻妾。”鸾玉直直的接上話,那人笑笑。

“父皇曾經想要給我賜婚,是趙國公的女兒,我沒同意。當然,就算我同意了,高皇後和高相也會想盡法子将它做黃。”

高皇後不會允許其他皇子勢力在陸玉明之上,趙國公乃是老臣,家族名望很高,若他女兒真的嫁給陸玉安,絕對會成為他有力的靠山。

“殿下,你今夜為何跟蹤我?”

“啊?”

陸玉安沒反應過來,一腳踏在空處,陷進雪窩,腳踝跟着扭成奇怪的姿勢。

馬匹受到驚吓一般,擡起蹄子一邊暴躁的轉圈,一邊時不時發出響亮的嘶鳴聲。

“我順路,過來看看。”

他嘴角繃得緊緊的,狀若無恙的去解缰繩,眼睛卻是極力避開鸾玉的審視。周遭太靜了,靜到他能聽到鸾玉淺淺的笑聲。

陸玉安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握成團放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面上乍然暈紅。

鸾玉微微抿起嘴角,忽然打趣道,“殿下,表妹可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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