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果然,陸玉安頓住,鸾玉趁機接過缰繩,翻身上馬。
扭頭,眼裏宛若繁星點點,她咧開嘴,好似在笑,目光裏卻有種說不清的涼。
陸玉安跨馬幾步趕上,兩人慢悠悠晃着,山路難行,尤其這一陣下的茂密,不多會兒來時的腳印已經了無蹤跡。
“表妹過些日子便走。”
陸玉安上身端正,虛瞟了一眼鸾玉,那人目不斜視,披風裹住小小的身子,側臉能看出秀美的輪廓,長睫上似乎沾了雪花。
“你在鴻鹄書院對面買宅子了。”陸玉安想要換個話題,咯吱咯吱的積雪聲漫過耳畔的風嘯,鸾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殿下消息果真靈通。”
“你喜歡那處宅子?”陸玉安沒說,那處宅子本來已經到他手裏,眼看就要交定銀,管事的跟他無意間透露,說是有人也來購宅。
偏偏就是她。
“喜歡。”鸾玉笑了笑,陸玉安愈發覺得胸口跳的厲害,他跟着回了個笑。
“我準備在那辦書院,等宅子翻新修葺好,便開始招收學生。”
“為何辦書院?”陸玉安不解,劍眉微蹙,緊了缰繩特意放慢速度,與鸾玉并騎。
“鴻鹄書院名氣大,你挨着他辦書院,等于自絕後路。況且,難道你想親自教學?”
前面的拐角處有黑影杵着,鸾玉眯起眼睛看了看,遂答了句。
“為何不可?”
黑影動了動,鸾玉忽然一抽馬鞭,瞬間将陸玉安甩在後面。
“我先走了。”
陸玉安勒了缰繩,看着鸾玉的身影逐漸靠近那道黑影,然後兩人齊齊往入城方向飛奔。
她到底想做什麽?
......
翌日晌午,鸾玉便吩咐了下人,将姚燕雲光明正大送去了東宮,專門挑人多的時候,途徑幾處鬧市,據說在東宮門口等了許久。
最後繞到後門擡進去的。
高皇後和陸玉明都想殺了她,卻都不能殺了她。如鲠在喉的感覺,怕是要持續一段日子。
宮裏傳出密訊,一如所預料的那般,高相等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替罪羊,将顧寶坤保下。
晉帝雖然知道他們背地裏的小動作,可顧寶坤身居要職,又是剛剛提升,他不想這麽快便處置了他。尤其是自己提拔起來的人,面上過不去,可這股不滿壓在心裏,遲早都會爆發。
工部主事華文清當年在顧寶坤任職工部尚書的時候,忙前忙後辦了不少事,自然也有很多把柄被他們握着。
華文清家人從京外遷到了京城,實際上就是高相一黨所為,便于控制。
朝堂之上,許多事情分的沒有那樣清楚,晉帝心中明朗,卻總愛揣着明白裝糊塗。寶和園一事只是開端,顧寶坤還能蹦跶兩個月。
鸾玉提筆修書,如煙看了下,又指了指東偏院。
“秦望今日想見你。”
“你讓顧衡看好了他,等該見的時候我自然去見他,現在時機未到。”鸾玉盡量回憶前世的所有重大轉折,唯恐記錯了時辰,于事無補。
“錦竹去了東宮之後,有沒有與陳文永聯系?”
鸾玉借着銅盆洗了洗手,齊王陸玉容這幾日送來一方好硯臺,出墨潤而柔。鸾玉琢磨着該回個禮,還未想好,齊王又差人送來南境的花卉垂絲海棠。
委實有些殷勤。
“還未,東宮看守較嚴,姚燕雲出不了門,被拘在一個小院裏,聽說只有錦竹在跟前伺候。”
如煙一邊清洗煙臺,一邊與她回道。
“姚燕雲走的時候帶了金銀首飾,都是王府的東西。估計這回,有命看沒命花了。”
如煙這話不無道理,多少雙眼睛盯着姚燕雲,多少人都恨不得她立刻去死。高皇後和太子便罷了,晉帝眼裏容不得沙子。
可鸾玉不想讓姚燕雲死,貓捉老鼠的游戲,只是開始,那種形如蝼蟻,茍且偷生的陰晦日子,姚燕雲需得一一嘗盡,才能去下地獄。
“去宅院之前,我們到東宮走一趟,看看她,順便給她提提氣。”
鸾玉梳洗完,戴上海棠花玉簪,今日她穿的格外素淨,窄袖斜襟小襖,團絨圍成的領口,托着那張粉嫩的臉,袖口邊沿金絲銀線滾邊,下罩一條百褶如意裙,精致的小靴随着走動若隐若現。
“公主,我覺得這兩條宮縧都好看,着實分不出好壞。”
如煙手裏舉着兩條宮縧,一粉一綠,還是剛進京的時候,晉帝賞賜的。
“綠色的吧。”
鸾玉随手一指,忽然想起什麽,“如煙,将我所有的禁步都收到庫房,往後在晉國,只佩戴宮縧便可。”
梁國禮儀繁多,世家貴女腰間都會佩戴禁步,走起路來環佩叮鈴,多以約束貴女的儀态,但凡走路聲音亂了節奏,便會被人恥笑不尊禮節。
晉國不同,以當地的民風來看,對世家子弟的要求遠不如梁國那般苛刻。比如陸玉瑤,平素不是挂一條宮縧,便是随意帶個香囊錢袋,很是随意。
如煙彎着身子,将宮縧小心系好,又理了理下面齊整的流蘇,不由嘆道。
“公主便是什麽都不帶,也是大晉國最美的。”
“你喜我,自是看什麽都順眼。”
如意掀開門簾,拍了拍頭頂的雪,帶來一陣濃重的寒氣。
“馬車等在門外了,公主,咱們走吧。”
太子不在東宮,這幾日一直住在宮裏,就連高相,每日也是早出晚歸,為了顧寶坤的事情,可謂是費勁心力。
寶和園重修一事自然而然落到了齊王手裏,由工部協辦,工部尚書秦厲和工部侍郎裴遠行都是燕王陸玉安的人,此番解決了肉中釘華文清,做事便更順手了些。
從正院繞過曲水亭,然後轉過重重假山,四面環繞的抄手游廊,精美絕倫。往前走的時候,領路的小厮沒有過多言語。
越走越荒,堂堂東宮,實在難為他找出這麽一處破敗的院落。
尤其是下過雪後,除了院中覓食的鳥雀,連個腳印都看不到。
“公主,屋裏冷,奴才覺得您還是少逗留一會兒,免得傷了身子。”
鸾玉穿着厚實,外頭還有寬敞的披風,她點點頭,客氣回道。
“多謝領路。”
掀開簾子,入門便看見一個幹巴的爐子,旁邊攤着燒完的炭火,一股子酸臭味。
又涼又陰。
鸾玉扇了扇面前的空氣,屋內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上頭的漆面都掉了,床上那人裹着被子,眼神冷冷的瞪着鸾玉。
錦竹從床上跳下來,驚慌失措的跪下。
“公主,你怎麽來了。”
鸾玉撇開她徑直走過去,站在姚燕雲對面,不禁擡頭打量床邊的裝飾。
窗戶破了洞,被胡亂用東西擋住。床上的幾案上面擺了兩個缺口的粗碗,一個光禿禿的,另外那個只剩下沒冒熱氣的水底。
姚燕雲咬着嘴唇,忽然眼角泛起淚花,她搓着被角,柔弱的臉上滿是風霜。
“阿玉,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鸾玉一怔,這人不是撕破臉皮了嗎,怎的還發出這種疑問?
不是她姚燕雲告密,說鸾玉窩藏梁國六皇子,并且與之有奸情的嗎,難道腦子壞了,全忘了?還是把鸾玉真的當做傻子。
“燕雲,你燒糊塗了?”
鸾玉複又看向地上的錦竹,幾乎要笑出來。
“錦竹,燕雲吃藥了嗎?”
錦竹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吓得,渾身哆嗦個沒完沒了。
“回公主,姑娘過來之後便極少說話,想是被那日的場景吓着了,還請公主不要生氣。”說着,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又可憐兮兮的求饒。
“公主,你救救我吧,救我離開東宮。這裏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那些小厮丫鬟個個不把我們當人看,每日吃剩的飯菜拿過來,清湯寡水連點油星都見不到。
公主,天寒地凍的,我們的被子都浸了涼氣,晚上睡到半夜腳都是冰涼冰涼的,太子殿下雖然把姑娘擡了進來,可自始至終就沒來看過她啊。”
“皇上下的旨意,我怎能帶你們離開?”鸾玉找不到可以落座的地方,便站在原處,一縷縷風從破爛的窗戶口灌進來,姚燕雲縮了縮脖子,眉眼委屈。
不過數日未見,那張臉已經不如從前那般潤滑細致,兩個腮泛着幹裂的紅,嘴唇上裂了口子,發上幹幹淨淨,只帶了個樸素的簪子。
“公主,你只帶我走,我不是太子的人,我只是個下人,你帶我走吧。”
也不知這幾日東宮下人究竟對她做了什麽,錦竹這般驚慌失措,哭的毫無章法。
姚燕雲哼了一聲,合上眼皮,不再搭理鸾玉。
前世錦竹為非作歹,一路陪着姚燕雲登上皇後寶座,對鸾玉下手的時候也不帶含糊。
那時候,鸾玉也想問問,能不能給她一個機會,重來。
錦竹哭的愈發大聲,鸾玉對着如煙擺擺手,那人立刻上前,将手裏的請帖放到幾案上,姚燕雲蹙着眉心,警惕的看着鸾玉。
“我不會讓你死的,燕雲,你得好好活着。再過幾日,我的書院便要開始招生,屆時京中世家子弟都會收到這份請帖,各路名流去的也不會少。
我只把請帖送到,至于你要不要去,還是好生斟酌。”
說罷,一提披風,準備出門。
姚燕雲坐立起來,揚聲發問。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鸾玉搖搖頭,轉眸,笑盈盈的看着姚燕雲。
“對了,如煙,你把自己那面小鏡子留下。燕雲,仔細着些,你現下還不如錦竹秀美,若是那日當衆出醜,可真是毀沒了好時機。”
簾子一掀,姚燕雲接着看向跪着的錦竹,她雙目含淚,臉上皮膚竟然真的比自己好。
裹着被子的手不再用力,姚燕雲慢慢撫上右臉,摸索。忽然間破口痛哭,那聲音吓得錦竹連連後退了幾步。
她沒有別的選擇,鸾玉能讓她出府,暴露在衆人面前,且不說她懷有什麽目的,單是能保命這一條,就是最大的誘惑。
不到盡頭,她絕不認輸。
“錦竹,收好帖子,去外面同他們要些飯菜。”姚燕雲破開一處牆磚,從裏面拿出幾粒碎銀,“告訴他們,若是飯菜給的好,銀子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