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歸來

傅長啓回濮陽時,正趕上蕭瀾去了穎陰,延湄第一眼見着他,簡直不敢認。

他穿了件赭石色的皮襖,胡子拉碴,臉頰黑紅黑紅,不知之前是曬的還是幹的,起了暴皮,活像剛從賊山上下來。

延湄稍稍張大了嘴,傅長啓攏着袖子沖她嘿嘿笑一聲:“瞧二哥是不是更俊了?”

延湄緊緊閉着嘴巴,卻過來拉了他的袖子往裏走,傅長啓嘴裏念着好好好,一進屋,熱意融融的,他袖子裏的手禁不住搓搓蹭蹭。

延湄立時就留意到了,把他上下瞅一番,倒挺快接受了他這副邋遢樣子,指着他的袖子說:“手。”

傅長啓笑道:“侯爺今兒不在府裏?”

延湄不接他這話,又說:“手。”

傅長啓只得幹笑着拿出來,邊道:“不妨事兒,只是稍有些發癢。”

——他兩個手都生了凍瘡,紫喇喇的腫着,還有些流膿,一着熱,癢得鑽心。

延湄的目光又轉到他的腳上,傅長啓縮了下靴子,忙道:“左腳也凍了,但沒手上厲害,你寬心,二哥走時帶了蛇膏,也抹了,過些日子就能好。”

桃葉和桃花在那兒瞧着眼眶子都紅了,桃葉道:“舅老爺,這凍傷可磨人得很,凍一回,往後年年都得凍,您這是往多苦寒的地方去了啊。”

傅長啓擺擺手說:“也沒有多苦寒,只正趕上一場大雪,在雪窩裏捱了幾天。”

延湄現也不問那些,她清楚治這些闵馨倒很有幾個的方子,便吩咐桃葉:“找闵小娘子。”

傅長啓本是要先回院子洗一洗,換個衣服,不意延湄還能主動提起個生人,因問:“闵小娘子是誰?尋她做什麽?”

延湄一下不說話了,但桃花還沒反應過來,答說:“闵小娘子同她的哥哥都是大夫。”

傅長啓是個一句話要轉三個彎兒的人,聞言便皺了下眉頭,看着延湄問:“你前陣子鬧病了?二哥上回到這,急匆匆地,倒沒瞧出來。是那之前還是之後?現好全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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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湄看着他,既沒搖頭也沒點頭,她本就不說假話,何況還是對着家裏人?但她又不願說允大娘的事,即便親如兄長,她也一字不吐。

傅長啓笑笑,“瞧你眼下這模樣,應是早好了。乍從南邊過來,水土不服也難免,叫丫頭們仔細些。”

延湄“嗯”了一聲,傅長啓又跟她說了些路上有趣兒的見聞,闵馨便被急火火地拉着進了院。

乍一見着人,她唬了一跳,向延湄道:“還以為是夫人尋我,若是給這位公子瞧病,怕是得哥哥來。”

延湄搖搖頭,耿娘子道:“這位是我們夫人的家兄,請小娘子來倒不是瞧甚麽大病,是舅老爺手腳凍着了,怕日後年年落下這個,想問問小娘子可有什麽秘方。”

闵馨緩口氣,這些傷處的秘方是她最在行的,登時露出個輕松的笑,說:“待我先瞧瞧。”

她稍稍上前,傅長啓手伸出來擱在桌上,闵馨見他手漲紫漲紫,腫如豬蹄,道:“傅公子是頭回受這凍傷麽?”

傅長啓颔首說:“是頭一回。”

“那尚好”,闵馨直起腰,“方子有,眼下是臘月,倒也好尋。就用這個月裏的鴨腦髓塗在凍瘡處,不出兩旬包你手腳即愈。”

傅長啓揚起黑眉:“這便得了?”

闵馨看他一眼,心說小夫人長得嬌憨明動,家裏哥哥怎是這個莽漢樣兒,因嘴裏不冷不熱道:“傅公子若是信不着,自可不用,但方子我是給了的。”

傅長啓見聞也不少,的确未曾聽過這個偏法,不過想想生鴨腦望着惡心聞着腥氣又大,這樣的方子一般人多半不喜,是以不用不知,他沒聽過也沒甚稀奇,便拱手道:“傅某随口一問,闵大夫莫見怪,明日我就依了這法子擦塗。”

闵馨聽他語氣還算誠摯,自己也不好冷着臉,轉而又對延湄說:“夫人還得譴人跟我去多抓些秋茄樹根,回來煎湯,待水溫後泡洗凍傷的手腳,用足一冬,來年便不會再凍傷。”

延湄便讓耿娘子跟着她去,闵馨也有好些日子沒來府裏,原還想跟延湄說幾句話解悶,結果人家府裏來了親戚,只得作罷。

傅長啓上回住的客院一直收拾着,延湄将他送過去,桃葉又張羅着去廚下,好在這個時間趕得巧,臘月裏正備年貨,府裏才買了十幾只鴨子待宰,鴨腦髓夠用的很。

蕭瀾那邊當天晚上得了信兒,第二日午間便趕回府裏。

五百匹烏孫馬膘肥體壯,皮毛油光水滑,正在跨院裏擠來擠去,傅長啓和韓林等都一夜好睡,正精神奕奕地想要試試手,見他回來,傅長啓笑着一禮:“幸不辱命。”

蕭瀾一看他和韓林都變了副樣子,先問:“路上可順利?遇到賊匪沒有?”

韓林回道:“一路上還算好,只是回來時遇見場暴雪,凍了幾日,耽擱些功夫。”

蕭瀾拍拍他肩膀:“歇上幾日,這五百匹馬人人有份兒,過些天拉到穎陰去,有你們野的。”

韓林哈哈笑,院子裏一聲短呼,大夥兒也沒那個心思歇着,紛紛上前選馬。

蕭瀾與傅長啓先回後院,延湄正等着,要換的衣裳都給他備好了,說:“淨手用飯。”

傅長啓見她還愈發有了兩分為人妻的小模樣兒,心裏樂了聲,蕭瀾瞧他手凍得厲害,道:“用過飯得請大夫來給二哥瞧瞧。”

“瞧過啦”,傅長啓一哂,“方子都用上了,連帶外院幾個傷着的兄弟,一早才用煎好的藥湯泡過手腳。”

蕭瀾知道他是在給延湄表功,然而延湄并不在意這個,只催着他們去用飯。

飯後,傅長啓指指帶回來的一只箱子:“這是剩下的,我給侯爺交交帳。”

蕭瀾擺手:“之前便說全由二哥處理,我拿着這些玉件用處也不大,正想請二哥幫我尋了路子,換成銀錢,這裏頭的帳全由你說了算。”

傅長啓這下正了臉色,——這箱裏的東西他過了眼,大半是玉,且是上等的好玉,應當是之前蕭瀾自于阗帶回來的。

冒死出使一回,自己壓下些好東西這不難理解,可他壓下的不是小數目,足夠買五百匹好馬,尚綽綽有餘,如今這些餘下的上等玉他不留着自用,卻要全部倒騰成銀子,做什麽?

傅長啓張了張嘴,卻登時将問話又咽了回去。

他感覺自己可能上了條賊船。

然而,他剛剛幫人家把馬匹帶回來,拿着蕭瀾的信物到烏孫,他弄到手的皮貨價錢低的可以,路上便全部販了出去,鼓囊囊的錢袋還熱乎着。

最緊要的,自家妹妹在這裏,過得像是還不賴。

傅長啓決定什麽都不問,就當自個兒啥都不知道,攏手笑道:“成,不過這個急不得,急了沒有好價錢,這箱子裏每一樣下來,可都不是小數目。”

蕭瀾道:“自然由二哥做主。”

傅長啓哈哈笑一氣,年關在即,他得趕回金陵家中,日子很緊,只準備在濮陽待一日,後個兒一大早便走。

延湄因跟着他在城裏轉轉,給傅家人帶些濮陽的小玩意兒。

旁的倒也不新奇,有特産的牙棗挺稀罕,因延湄愛吃這些東西,桃葉很知道哪個鋪子的最好,熟車熟路地将他們帶過去,正碰見闵馨也在置年貨,她看延湄不是跟着蕭瀾,而是跟另一個年輕男子來的,心裏頭稍稍詫異,見了禮道:“這位是?”

桃葉抿着嘴樂:“闵小娘子好記性,前兒才見過我家舅老爺,今兒就不認識了?”

闵馨一下鬧了個大紅臉,這也怪不得她,前日見時傅長啓是怎個模樣?今兒卻是文衫輕裘,胡子刮得幹幹淨淨,臉上原本的顏色顯出來,很有幾分俊朗,她哪能一下把兩人想到一塊兒。

闵馨讪笑:“原是傅公子,一時走眼,見罪了。”

傅長啓笑道:“闵大夫勿多禮,前個兒我照鏡子,自個兒也認不出自個兒來。”

他說完這話,延湄倒是認真歪過頭來看他一眼,傅長啓幫她帶上狐裘的連帽,說:“二哥走的有些餓了,咱們尋個地方吃些東西,歇會兒再接着走成不?”

延湄還不累,但她知道傅長啓的腳凍了,走一會兒就難受,因也點點頭,又看着闵馨。

傅長啓道:“闵大夫賞個臉一起?”

闵馨忙擺手:“我這裏事還沒完……”

“闵大夫莫推辭”,傅長啓已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正想謝謝那日的偏方,另有旁的病症想要請教。”

他這般說,闵馨不去倒顯得矯情了,只好欠欠身,跟着延湄一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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