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拿

濮陽換了新太守,秋後又沒有戰事,百姓漸次安穩,陸文正因下令臘月至正月間允許各處設市肆,城中活泛起來,也頗有了年關前的熱鬧樣子。

這時辰尚未到飯點,他們也沒走遠,就在斜對面的一間食肆裏坐下來。

傅長啓要了幾樣點心小菜,配一壺熱熱的福橘湯,闵馨也不是個端着的性子,來都來了,她就踏踏實實地吃。

延湄不餓,只慢慢吃着傅長啓給她放進小碟中的四樣兒,喝完一盅湯,傅長啓問她還要不要,延湄覺得覺得喝一盅湯就要配四塊兒點心,她吃不下了,卻又還有點兒想喝,糾結地看着他。

傅長啓就又給她倒了一盅,笑道:“也能只喝湯不用點心的,你要還想嘗嘗別的就再吃兩口,剩下的給二哥。”

延湄擺擺手,說:“只要湯,點心不要。”

“嗯,你這個飯量吃四塊兒也就成了”,傅長啓幫她把小碟撤下,“再多了一會兒走着要難受。”

闵馨在對面聽了句,默默數一下,自己吃了能有八塊,怎麽一點兒也不覺着撐?

——她還是飯量大。

放下筷子喝了口熱湯,她覺得挺舒坦,眼睛餘光瞄見傅長啓幫延湄拍掉袖口的一丁點兒點心渣,心說前日瞧着還以為這人是個粗野漢子,不想能對妹妹這般溫聲軟氣的。

她眼珠子溜溜轉一圈,白吃了人家一頓點心,也不好半句話不說,便放了碗盅問:“傅公子的手怎樣了?”

傅長啓豎着腕子給她瞧了瞧,點頭道:“鴨腦髓擦了一日,果然沒那般鑽心似的癢,多謝闵大夫。”

闵馨扯扯嘴角,轉眼往街外看去,略微有些尴尬。

傅長啓卻接着問:“闵大夫祖上原就在颍川麽?”

闵馨搖搖頭,幹笑着說:“不是。”

“嗯”,傅長啓說話時語調輕緩,叫人覺着挺舒服,他道:“我聽闵大夫官話說的多,也沒甚本地的鄉音,八成也是後到的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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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闵馨嘴上應着,心說你才聽了我幾句話,這就聽出來了?哄人罷。

“我家中原在江都”,她随口扯道:“後來着了水災,只得與長兄出來四處行醫為生。”

“那怪不得”,傅長啓露出絲歉然,“傅某冒昧,惹闵大夫憶起前事。”

闵馨本就是瞎編,一時擺手,說:“怪不得什麽?”

傅長啓指指桌上已經空了的一只碟子,“怪不得闵大夫喜愛這個,原也是南邊人。”

他指的碟子裏先剛放的的白雲片,是南方一帶極盛行的點心,将米碾成鍋巴,薄如綿紙,用油煎烤,上面撒一層薄糖或蜜,吃起來極其脆口,這一家食肆做的不算十分地道,但也難得,闵馨最愛這個,不知不覺多用了幾塊兒。

她心下汗顏,得虧剛扯的是江都,要是随口說了個北邊地方,自打自的嘴巴都不知道。

……果然行商的都是奸詐之輩。

闵馨不大想繼續坐在這,本來兄妹倆說話她在一旁就不合适,正想着要告辭,見傅長啓對延湄道:“二哥這會兒腳還疼,你帶着兩個丫頭先去方才那鋪子把東西都買完,好不好?”

闵馨立即吱聲:“我陪着夫人去。”

傅長啓卻壓了下手:“我還有幾句話想與闵大夫說。”

闵馨直想把剛吃下去的都吐出來,就說天底下沒有白給的東西!

延湄并不太在意,聽了傅長啓的話便應說“好”,徑直帶着兩個丫頭走了。

闵馨全然摸不準傅長啓的意思,若真是有旁的病要問治,不必支走延湄,遂直接了當問:“傅公子有何事直說罷。”

傅長啓也不繞彎子,“小妹前陣子聽聞病了,可是由闵大夫醫治?”

他這話一說來,闵馨總算能摸着他大概目的了。

——怕是這個娘家哥哥才知道妹子之前鬧病的事,但不大清楚內裏,而且小夫人到如今都還沒洞房……先前的事定也沒法子給哥哥說,傅長啓便來找她探問。

弄明白情由,闵馨便有了底氣,她肅肅面容,一臉正氣地沖着對面的人:“傅公子,我是個小小的大夫,但從不言及主顧私事。”

傅長啓一笑,“闵大夫誤會了,我不是要問此事。”

不是問這個?闵馨詫然:“那你到底尋我作甚?”

“我是個行商之人”,傅長啓說:“想必闵大夫也瞧出來了,我想與你做樁買賣。”

“與我?”闵馨哭笑不得,“我一無本錢,二無可販賣之物,傅公子與我做哪門子的買賣?”

傅長啓往外面看了一眼,“闵大夫多半知曉,傅家人遠在金陵,舍妹孤身嫁入侯府,侯府門深,難免有些人看我妹子好欺負,我想請……”

他話沒說完,闵馨已是神色一冷,她掏出塊兒碎銀扔在桌上,權做方才的飯錢,男子般拱手道:“傅公子找錯人了,我雖頗愛銀錢,醫術也平平,但從不幫人做那些後宅裏害人的勾當。”

她說完便走,傅長啓不料人這般急性,立時跨步攔了一攔,闵馨一頭撞在他身上,急赤白臉地瞪着人。

傅長啓忙退後一步,說:“闵大夫還請聽我說完,傅某并無他意。我只願小妹護好自己,若旁人不犯她,我何必幫她樹敵?”

闵馨臉色稍霁,回身又坐下,聽傅長啓的聲音繼續傳來:“只是她一人遠在此處,我不甚放心,闵大夫也是歷過事的,定知這內院不太平的時候也有,小妹純善,旁的也罷,我只求她平平安安,莫被甚麽傷了還不自知,是以想請闵大夫多多幫襯。”

——說白了,這就是要将延湄這幅身子骨托與她,回頭好了賴了都是她的事兒。

闵馨本不欲接他這茬,可是于女子所用之物,不論是藥還是香,亦或是旁的,她自認能比她厲害的真沒幾個。

頓了頓她道:“傅公子方才要與我做什麽買賣,我可沒本錢。”

“不需要本錢”,傅長啓說:“我什麽買賣都做,不拘哪一樣,我給闵大夫算幹股,你只需分利即可。”

——完全白拿。

闵馨側着身子瞥他一眼,其實傅長啓說個條件于她來說本不是事兒,因眼下延湄有什麽不舒坦,蕭瀾一樣會尋她,診金本就給的不薄,再吃傅長啓這一道,她摸摸良心,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她這個人愛錢,偏又愛的不夠徹底。

“我出十兩銀子的本兒”,闵馨抱着肩膀說,“只是眼下身上沒帶那麽多銀錢。”

“無妨”,傅長啓也不嫌少,跟聽她說了一百兩似的,“我先給闵大夫墊着,賺了算你的,虧了算我的。”

闵馨心道那是自然,嘴裏假客氣:“過後我給傅公子補條子。”

傅長啓微微一笑,結過賬,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店,延湄東西還沒買完,看他們過來便讓傅長啓瞧瞧還缺什麽,闵馨先告辭,與延湄說:“改日我再去府上與夫人說話。”

延湄點了下頭,等她走了,歪着腦袋看傅長啓。

傅長啓笑,“瞧我作甚,舍不得二哥走?”延湄心裏頭的确有那麽一些,不過不說。

隔天一大早,傅長啓收拾好行裝,在帶回來的馬裏挑了一匹,裝了滿滿當當的東西,趕回金陵過年。

侯府裏也灑掃一新,挂上紅燈籠,貼了春聯,延湄頭一次離了家裏與蕭瀾一并過年,覺得有些奇怪。

按人數來說,算上程邕等人那是極多的,且日間太守府、軍大營以及闵蘅和闵馨那都有飯菜加過來,侯府裏亦忙着一一回贈過去,人來人往的,但延湄并不覺得多熱鬧;而晚間守歲時只有她與蕭瀾兩個,不似家裏一屋子人,她也不覺得冷清。

正月到二月,仍是凍手凍腳的天氣,濮陽直到四月底才真正暖和起來。

蕭瀾在穎陰待的時日見長,因鐵礦已挖出一半,礦石需得冶煉,他幾乎沒日沒夜地盯守着。

這日剛回府,延湄就拉着他往遠香堂走,蕭瀾說:“急急地跑什麽,仔細些腳下。”

延湄臉上歡喜得很,遠遠給他指:“瀾哥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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