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日

——遠香堂前面那一大片空地上,鑽出了細嫩的樹苗,已有一掌來高,綠綠的牙葉抽出來,滿是生機。

看來頭年晚秋種上是對的,苗兒出了八成,也很整齊。

蕭瀾心裏頭跟着輕松起來,走近瞧了一圈,說:“長得還不賴。”

延湄有七、八日沒見他了,扣着手時指間便有點兒用力,可惜她的手哪能硬得過蕭瀾,反把自己夾疼了,晃着手直哼哼。

蕭瀾稍稍松勁兒,問她:“還使不使壞了?”

延湄得了空兒,把手抽出來,一時又變得笑盈盈了,她在幼苗間來來回回繞幾圈,說:“春天,夏天,秋天,再春天,再夏天,再秋天……”

蕭瀾覺得她多半已經透過這些小樹苗看到了桃子,禁不住樂,彎下腰,将有些長得過密的拔掉,延湄跟在他身後,一邊接過他拔掉的樹苗一邊比劃,“桃樹長得快,幾場雨就能竄這麽高。”

“是啊”,蕭瀾轉頭看她一眼,“三年就能結桃子,比你長得快。”

延湄聽出他話裏的消遣,伸手去抓他的手,假裝要咬,蕭瀾也不往回縮,“才長了桃苗,就要過河拆橋了?後頭還要上肥呢。”

延湄立即作勢改為吹,仔細撲掉他手上的土說:“瀾哥哥,我舍不得咬。”

……倒會見風使舵。

他二人自遠香堂往回走,一路上見花紅草綠,真正是春日到了。

蕭瀾昨夜沒睡,一大早趕回來正近中午,他先去沐浴,延湄便帶着桃葉去廚下。

廚裏下了細細的雞絲面,這時節正有鮮嫩的香椿,延湄将尖上最肥嫩的紅芽揀出來,洗淨,用淡鹽水漬過,放在炭火上慢慢的熏。這是鄉間的吃法,不過油,但能現出椿牙最原本的滋味來,梗香梗香的,撒一層在面裏,開胃又爽口。

蕭瀾吃了熱乎乎兩大碗,鬓角出了汗,身上舒坦,他對着延湄勾手指,“下半晌想不想去山上瞧瞧野花?”

倒不是逗弄她,今春山上的确只有野花可瞧,他的那三座山林,一座要種桕子樹,去年秋天起便已派人四處去尋,但這種樹還真是不多,找到幾棵移過來現不知能不能活,剩下的都靠先前那兩棵樹的樹籽,但現還沒見出苗。其餘兩座分別種桃兒和李,種子是傅長啓買好,二月初已經譴人送來,今春種下,明年才能瞧到一片紅,因眼下也只能望一望旁的山上的野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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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湄卻搖搖頭,看着他的眼睛說:“困了。”

蕭瀾每日睡一兩個時辰,熬得眼睛裏出了血絲,延湄便在他胳膊上拍一拍,“睡會兒。”

她坐在矮榻的一角,手裏擺弄着個木格子,裏頭有幾根小木棍,上來下去的,沒甚歇午覺的意思,蕭瀾原是想歪過來看看她在弄什麽,他也犯了困意,稍有些散散的,頭躺過來就正好枕在了延湄腿上。

延湄把手裏的東西拿開,低頭看他。

眼也不眨的,蕭瀾被她看得臉熱,正有心要起來,延湄卻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另一手托着他的腦袋往後挪了挪身子,——避開曬在蕭瀾臉上的日光。

蕭瀾順勢閉了眼,一松下來,只覺困得不行,喃喃說了句“晚些叫我”,便枕着她的腿睡實了。

延湄垂着眼打量他,這樣捂着眼睛,使蕭瀾的鼻梁看起來分外高挺,唇線分明,随着他勻稱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延湄也覺得困了。

外頭耿娘子聽着裏間挺久沒動靜,便在隔門處瞅了一眼,結果就見兩個主子在塌上睡成了麻花。

蕭瀾側身枕着延湄的腿,臉被遮在衣裳裏,延湄擰着身子,方向正相反,頭拱在蕭瀾胸口,半張臉睡的紅撲撲。

天爺……怎睡成這模樣?

耿娘子有心要叫,見兩人實在睡的香;不叫罷,又怕延湄醒了腰酸腿麻,左右為難半晌,還是去拿了兩條薄毯,先給蓋上。

蕭瀾一覺睡得美,睜眼時周圍黢黑,下意識伸手去摸,摸到延湄軟軟的腰肢,他愣了下,把臉轉出來,一看已經暮色将至,——自己枕在延湄腿上睡了一下午。

他趕緊要起身,一動延湄也醒了,扶着脖子爬起來,茫茫然地看着他。

蕭瀾:“……腿麻不麻?”

延湄還沒有全醒,忘了剛才有什麽事,聽話地動了下腿,立時“啊”一聲,雙手抱住蕭瀾的脖子,帶着綿軟的哭腔叫他:“瀾哥哥,疼,腿斷了。”

“沒斷沒斷”,蕭瀾有點兒冒汗,輕攏住她的背,一手在她小腿上慢慢捏着,說:“只是麻了,你醒了沒?”

延湄下巴墊在他的肩上抽噎兩下,漸漸從似夢非夢中緩過神來,轉頭一瞧天都要黑了,她放開蕭瀾,有點兒懊惱自己睡了太久,這功夫才感覺出腰酸脖子疼,便叫桃葉:“點燈。”

桃葉幾個都在外頭等了許久,心說兩位主子終于醒了,因進屋點了燈道:“侯爺,夫人,要擦把臉麽?”

蕭瀾點點頭,桃花便端了熱水,擺了帕子過來,蕭瀾兩手還在幫人捏腿,延湄便把熱熱的巾帕蓋在他臉上,幫他胡嚕了兩把。

她這時已經想起是蕭瀾把她的腿枕麻了,站到地上觑着眼呲牙咧嘴,蕭瀾抿抿唇,蹲下身子:“過來。”

延湄喜滋滋地趴在他背上去用飯。

原本打算下午出府的,也沒去成,但後頭也沒工夫了,因六月中蕭瀾要回京述職,穎陰去的都少,多半都在太守府或西北軍營。

不過得閑的人還是有,闵馨正覺春光将逝,沒出去賞一賞虧得慌,便來撺掇延湄。

她年後往府裏跑得勤,幾乎每隔六、七日便來給延湄請一次平安脈,延湄待她熟了許多,偶爾還能跟她出府一次,今兒她想去趟城內的瑤光寺,那周圍有市肆,正能尋摸點兒小玩意兒。

蕭瀾倒樂意讓延湄去,但囑咐又囑咐,不準闵馨帶她去人太多的地方。

闵馨這麽久也看出延湄不喜生人,自然是知道這個的,不過走時看着車前五十多人、車後五十多人,她還是忍不住揶揄延湄:“侯爺對夫人不賴呀。”

延湄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嗯。”

闵馨一口血卡在嗓子,默默又咽了回去。

瑤光寺不大,但香火挺旺,闵馨和延湄各求了兩個平安福便往寺外走,闵馨路上說:“夫人是快與侯爺回京了麽?”

延湄沒說話,問她:“做什麽?”

闵馨笑一笑,說:“沒甚大事,只是想跟着夫人進京開開眼,想問問您能不能帶上我。”

天地良心的,她也算是夠盡責了。

延湄倒不排斥,只是道:“要問瀾哥哥。”

闵馨應一聲,情知蕭瀾多半也會答應的,帶上個大夫一路只有好處沒壞處,又想起傅長啓的交代略嘆口氣,也不知闵蘅到時讓不讓她去金陵,可她錢都收了……

傅長啓說話算話,三月底時還真叫人給她送了銀子,說是頭一回的紅利,三十兩。

闵馨有些不好意思拿,又想着之前說自己出十兩銀子的本,便留下二十兩,叫來人将剩餘十兩帶回去,可那人說他只負責送三十兩銀子,不管往回帶,闵馨只得作罷,但心裏頭老覺得欠了什麽似的。

她因悄悄問延湄:“夫人府裏最近忙麽?”

延湄搖搖頭,闵馨笑道:“我上回去見幾個丫頭的手都好了。”

延湄奇怪地看她一眼,說:“早好了。”

闵馨幹笑兩聲,有心想直接問問傅長啓是否還到濮陽,但又怕引人誤會,她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覺得多拿了十兩銀子怪不得勁兒。

心裏頭抓心撓肝,不免想延湄怎就不能解解她的心意呢。

兩人在市肆外圍逛了逛,耿娘子和桃葉一步一跟,後面另有近百人護着,闵馨轉得挺沒意思,便打算回了,前頭正有個婦人在買鲫魚,闵馨一腔子心思沒出轉,就悄悄指了指,嘴欠道:“夫人看。”

延湄不明白她的意思。

闵馨目光稍挑了挑,延湄跟着她瞧,眼神落在人家鼓囊囊的胸脯上,那婦人提着魚,走路都一顫一顫。

闵馨嘿嘿笑兩聲,回車上才小聲說:“上回我要給夫人秘方,夫人不要,不然也像她那麽大。”

延湄并不管不相識地人,卻反過來問闵馨:“你自己用了秘方?”

闵馨臉一黑,好在她穿的是男裝,便硬撐着道:“自然,我衣裳肥,瞧不出來罷了。”

延湄眼睛眨了眨,明顯是沒信。

闵馨第二回忽悠又不成,也沒勁了,只得留了口說:“夫人往後就曉得了,大了才好。”

延湄也不知聽進去沒有,不吱聲。

闵馨沒逛出意思,便先告辭回了家。

晚間蕭瀾回來,問延湄今兒出去有趣兒沒,延湄躺在塌上看帳頂,神情不解。

蕭瀾掀了被子躺下,五月天裏,晚上已有些熱了,但二人還沒分被子,延湄八成是覺得還沒到熱時候,蕭瀾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沒吱聲,便開口問:“怎了?早上不還好好的。”

延湄側過身看着他,說:“瀾哥哥。”

“嗯”,蕭瀾随口應道。

延湄稍稍支起身子,指指自己的胸口,“我這裏,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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