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然而太子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身後支持者衆多,裕親王不免落了下乘。他于一次外出時不慎落馬,偏偏腳踝卡在馬镫上,被疾馳的瘋馬拖着跑了許久。自那以後右腿便徹底廢了。

後來,先帝因為厭惡幾個兒子的争鬥,于臨終前把皇位傳給了一直無心也無力争儲的第五子——文宣帝。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先帝在纏綿病榻之時,只有文宣帝每日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地照顧先帝。別的幾個皇子卻整日盤算着先帝哪一日歸西。

文宣帝是先帝的第五子,打小腦子就不如幾個兄長好使,他的母妃出身又不高。偏偏先帝廢黜太子,把文宣帝送上了皇位。

傳位诏書一下,先帝派精兵幽禁了太子及另兩位皇子,剪除其羽翼,讓他們再沒半分生亂的餘力。太子連着吐了三日血,生生氣死了自己;四皇子自小養在先皇後膝下,與太子有幾分手足之情,太子一倒,當下沒了主心骨。

至于三皇子,因為張揚肆意絲毫不知收斂,早早被太子弄死了。

籌謀多年的二皇子自然不甘心,在先帝剛去的那短短半年裏就折騰出了不少幺蛾子。

文宣帝在即位的第二年,便收束了這個兄長的兵權,将其封作裕親王,調去了東南方向的虔城,讓他在那富庶之地養養性子,左來裕親王手中沒有兵權,也不怕他斂財。如今,文宣帝已經有二十餘年未曾見過這個兄長了。

本來大興各個屬城的官吏每年年初都需進京述職,只是裕親王身份特殊,說是外放親王,說到底是因為曾經争儲的野心太大,文宣帝對這個兄長沒半分信任。這外放也等于流放,只是東南那地方好一些罷了。

文宣帝又提拔了兩名典簽官随同裕親王去了虔城,算是監督裕親王舉動——這兩名典簽官都出身寒門,于殿試中由文宣帝親自選出,身後頭沒半點兒勢力牽扯,是地地道道的天子門生。

兩名典簽官初時兢兢業業,恨不得把裕親王每日幾時起身、幾時用膳、何時就寝通通呈給文宣帝。然裕親王一直沒什麽大動作,慢慢的,二人上報回朝的奏章也就越來越少了。

此番裕親王說他的女兒重潤郡主因仰慕京城風華,故而想要上京。文宣帝跟承昭太子與一幹重臣在禦書房議了兩個時辰,最終還是允了。以文宣帝對這位兄長的了解來說,這位委實不是什麽善茬,心狠手辣籌劃皇位多年,如今這麽輕輕巧巧放下了——文宣帝總覺心頭有些不安。

此次裕親王的女兒前來,也不知懷着什麽心思。

但“仰慕京城風華”這個理由十分妥當,還是私信來的,便是要論私情。人家閨女在江南呆久了,想來京城見見世面。若是文宣帝不允,未免有失天家氣象,于是便欣然應下了。

與此同時,離京城四千裏外的虔城,裕親王容烨霆屬地。

裕親王府的書房中,侍從都被喝退下去,只燃了兩盞高腳銅首麒麟瓷托燭臺。縱使燭臺裏的燭火躍動,也照不亮這偌大的書房。

裕親王一身精致長裝端坐在由手下門客精心制成的輪椅上,雙手把扶手攥得死緊,面上神色凝重。靜寂了好一會兒,似乎想通透了什麽,眼中凝重之色一點點消褪,慢慢轉為了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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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下心中最後一絲愧疚,沉聲緩緩叮囑道:“馬車日行百裏地,到了京城約莫得月餘功夫。此行艱難,我兒切不可掉以輕心,到了京城自有人協助與你。”

“父王便在此處靜候你的佳音。”

他的女兒重潤郡主雙膝跪地,朝着座上的裕親王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少女姣好的面容沉靜,聲音铿锵硬朗,似有男兒一般的铮铮鐵骨:“女兒定不辱命。”

裕親王嘆口氣,心頭又忽然有了兩分澀意,他謀算了一輩子,如今把自己的兒女也要拖下水了。眼裏閃過些許痛意,他又叮囑了兩句:“如今天氣尚寒,本不該讓我兒遠行,可是父王……”

裕親王深深吸入一口氣,眼裏驟然暴漲起枭雄一般難以抑止的暴戾與野心,一字一頓緩緩道:“父王……等不及了。”

重潤郡主嘴角噙笑搖了搖頭,跪在父親腳下仰頭正色道:“父王宏才大略,本就該是一世之雄。能為父王的大業增磚添瓦,是女兒上輩子求來的福分,重潤自當萬死不辭。”

裕親王轉着輪椅上前兩步,親自将女兒扶起,将一枚精致的玉佩交于她手上,笑着嘆了一聲:“我兒大才!可惜了……”

——可惜了……這個女兒身。

朝中再緊要的事也傳不到長樂宮。公主今日卻接到了一張花箋帖子,是魏家姑娘——魏明珠遞進宮的。

因着宮裏沒有同齡的夥伴,公主自小便沒幾個閨中密友。除了與皇後娘家的幾位表姑娘能說上話,相熟的也就只有魏明珠一人了。

魏明珠比公主小六歲,她是皇貴妃娘娘的侄女,也是因為這層關系,明珠自打會走路起便常常進宮,與公主結下了多年的緣分。

到了公主嫁出宮去後,兩人時常見面,一來二去,自然更熟了一些。

前兩日魏老君和魏家大夫人進宮參加宮宴的時候也曾提過,明珠在宮外很是想念她。此次庚帖遞了進宮,容婉玗思量片刻,便決定去赴宴了。

這宴是明珠設的宴,她與明珠也有半年未見了,自是沒有推辭的道理。何況,她也想知道,明珠信中所說的“宴上會有意想不到的人”,這究竟是誰?

此次明珠在魏府設宴,把相熟的世家小姐邀了個遍,魏家大夫人為錦上添花,又以她的名義邀了一些貴夫人,統共請了不少人。

時間就定在初十那日,正好錯開了年後最忙的幾天,人又湊得齊,這日子倒挑得正正合适。

到了初十那日,公主先把調好的貓食給雪團喂了,這才自己用起早膳。雪團也就是江俨送的那貓兒的名字,皓兒見了自然喜歡得不得了,故而這名字也是由皓兒起的。

本想把雪團也送到皓兒的聒噪院去,跟他的小寵們呆在一起。誰曾想這貓兒又嬌氣又鬧騰,在聒噪院才呆了一日就撓傷了一只兔子的耳朵。那兔子紅着眼睛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可憐兮兮地瞅着新來的小霸王。

專門伺候這一群小祖宗的太監顧忌這貓兒是公主養的,不敢呵斥苛責它,只好苦着臉請公主身邊的丫鬟帶了個話,于是雪團又被抱回公主的正殿養了。

還是紅素提醒了一句:“公主,今日世子休沐,公主此次打算帶着世子一起去嗎?”

容婉玗想了想,年前跟徐家的事鬧得紛紛亂亂的,她帶着皓兒回了宮,徐肅斷了一條腿又得聖旨一頓訓斥,怕是宮外頭得有不少碎嘴的閑人往壞裏猜忌。

還有一事。二月初,皓兒也就要讀完蒙學了,便要去到小學學館學習六藝,挑個侍讀的事必須要提上日程了。正好這次帶着他給那些世家夫人們見見,以後要挑侍讀的時候也好開口。

今日跟着公主和皓兒出宮的,只有紅素、牽風,江俨并兩位車夫。公主本想讓紅素吩咐再帶上兩個侍衛以應周全,紅素正要去吩咐的時候,卻被江俨攔下了。

江俨面無表情,似乎對紅素對他的不信任有點不滿,淡聲道:“紅素姑娘放心便是,我一人便可護衛公主周全。”

紅素無奈,猜江侍衛是想與公主多些獨處的機會,心中好笑。

到了魏家的時候,人來得還不算多。前來赴宴,往往是身份越低的來得越早,以免給人留下待人不敬的壞印象。公主一貫也不愛來得太早,跟不相熟的人寒暄于她實在是種考驗,自然是能避就避。

只是自入得臘月以後便再沒見過明珠,有些女子間的小話也只有在開宴前人沒來齊的時候私下說才合适。

此時剛過巳時,這宴會估摸着得好幾個時辰。公主不忍心讓江俨與別家來的下人小厮呆一塊兒只用些粗糙飯食,便交待讓他帶着車夫在前一條街的館子裏歇着,順便用了午膳。叫他們等到時辰差不多了,再到魏府來等。

公主一心為他考量,江俨眸光微暖,便應承了下來。

被人迎進了魏府,公主喚了個魏家的丫鬟帶路,才知此時明珠正在花園中的亭子裏。

魏府的這個園子修建得甚是巧妙,是園林大家郃冀之的老來手筆,按郃老的年紀來看,約莫也是他的封山之作了。

這園子引入了京城中圃田澤的水,萦帶花園西東。又分為了夏園和冬園兩個不同的景致,兩個園中不光四時花木不同,就連溫度也是略有不同的。

整個園子的風口是朝着東西方向開的,夏園中的幾座亭閣直沖風口,潭池廣布,夏日時涼風習習,端的是好享受;

而冬日園的幾座亭閣,亭外自有假山跌水、磚築內牆、廊檻石舫能遮擋冬日凜冽的寒風。故而冬日園的幾座亭閣,即便在最最寒冷的冬日,點上小爐,賞梅作畫怡然自得,便是坐一個時辰也不會凍了手腳。

牽着皓兒走了一小會兒,遠遠地就瞧見明珠正在亭子裏跟一位白衣男子說話。兩個坐得極近,看模樣很是親密。

實在尴尬,為了避嫌,容婉玗不由停下步子,本以為帶路的丫鬟會為難地帶她們原路返回。沒想到明珠也遠遠瞧見她來了,當即提聲招呼她過去。

皓兒跑上前,開心地喊了皓兒跑上前,開心地喊了一聲:“明珠姨姨!”

魏明珠蹲下身敷衍地抱了他一下,便把皓兒放在了一邊,頭一次被她冷落了的皓兒有點懵。以往魏明珠見了皓兒,都恨不得能一直抱着不松手,親親面頰也是常事。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怕會以為她才是皓兒的親娘一般。明珠還玩笑地把皓兒認作了幹兒子,公主無奈地許了,也不知道她一個未嫁的姑娘怎麽跟皓兒這般投緣。

沒等公主走進亭子,魏明珠就把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白衣男子從座上拉起來,将他轉了個方向朝向了容婉玗這邊,笑得雙眼彎彎揚聲喚道:“承熹你看看,這是誰?”

作者有話說:

1.其實皇帝同意裕親王奏請,再把同意的回執送回到裕親王那裏需要很長時間,重潤不能現在就上京。但是因為前文疏忽了這一點,只能在這裏加上。時間上有個小bug,但不影響劇情發展。

2.園子是自己胡謅的……園林藝術的相關資料,實在看不懂。

☆、魏家二哥

公主走進亭子,細細看了兩眼,這白衣男子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一襲白色交領斜襟長袍,玉冠束發,腰間佩和田青玉五福玉帶扣。身材颀長,容色和煦溫潤如玉,隔着兩步距離正微微笑着看着她。眼中似有無數春意。

光風霁月,朗朗清昭,怎麽看都是個極出色的人物。只有在墨香書馨中浸染多年的雅士,才能養出這般風骨。

容婉玗不由得睜大了眸子,驚詫道:“這是……你的二哥?”

說起魏明珠的二哥,也就是魏家長房的二公子——魏明忼,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中,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十三歲中舉,十七歲中了文狀元,随後便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常吉士,負責修撰編修典籍。翰林院是平步青雲的好缺兒,尋常中舉學子便是想求也沒有門路。

他卻只呆了短短幾年,就跟文宣帝辭去了官職,說這天下學問無數,而他所知不過十之一二,故而要外出游學。

公主年幼時出宮玩樂的幾次,要麽是在外祖父家小住一段時日,要麽便是來這魏家走走。魏明忼作為一個稱職的哥哥,常常帶着她與明珠一同玩鬧。對公主來說,這也算是個極為親近的人了。

說起來,魏明忼外出游學的那一年,還恰恰好是她與徐肅成婚的第二年。那時候她被徐肅戰死的消息弄得焦頭爛額,剛診出有孕又得忙着調理身子,所以這辭別也沒來得及。

“四年不見,公主殿下愈發明豔動人了。只是這稱呼……無端從明忼哥哥變成了明珠她二哥了,真真令人傷心!”魏明忼扶額長嘆,面上做出了一副十足傷心的模樣。

——這就是了,明明頂着一張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皮,卻偏偏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公子哥。

公主臉上的微笑一僵,十分艱難地叫了一聲:“明忼哥。”——小時候常央着他帶自己和明珠出去玩,偏偏他總是推诿,必須得她和明珠嘴甜一點多哄兩句才答應。他還常常拿一些新奇好玩的東西哄着她叫哥哥。

那時候年紀小,叫聲哥哥也不覺臉熱。可如今她都當娘的人了,當着皓兒的面這樣叫人,委實尴尬得要命。

“你怎麽……回來了?”

魏明忼笑得眯了眼:“上個月看到了明珠的書信,聽聞小承熹被人欺負得哭鼻子了,實在放心不下,這就回來了。”

公主又是一僵,當着皓兒的面,一點都不給她這個當娘的留面子!

“這是你兒子?”魏明忼瞅了瞅皓兒烏溜溜的大眼睛,蹲下身笑道:“嘿,小家夥兒,我是你明忼叔叔。”

皓兒回頭眼巴巴地看了容婉玗一樣,見娘親沒有反對,便朝着魏明忼走近了兩步,乖巧地喊了一聲“叔叔”。

魏明忼一手穩穩撈起皓兒,當即朝着亭外走去,頭也不回地道:“皓兒便先放我這兒了。承熹你和明珠先說會兒話,待一會兒開了宴再給你送回來。”

容婉玗有點不放心,但已經到了魏家,想來不會出什麽事,看他抱着皓兒走遠了,只好坐下,問明珠:“你二哥怎麽回來了?”

魏明珠笑道:“就如他說得那般呀!怎麽,承熹你還不信?”

——聽說她被人欺負?所以回京來了?公主自然是不信的。

“二哥這四年間總共回了六次家,每次呆不到半月就又出門了。可他每個月寄回家的都是兩封家書,一封給祖母和爹娘,另一封就是專門給我的。”

她又繼續道:“每次寄給我的那封家書裏頭,他總是要問問你的近況,整整四年都是如此。上個月的時候,我把你跟徐肅那渾人的事說了說,我二哥就急得不得了。這不,僅僅一個月,他就回京來了。”

魏明珠偏頭打量公主面上的神色,見說了這話後,公主面上感動之色少,反倒是懷疑不信居多。

不由有些失望。當下端正了神色,又道:“承熹,我二哥那人,他有時候是有點不着調,可他從來不說假話。他說擔心你便是真的擔心你,他說想你了就是真的想你了。”

難得見她這般神色嚴肅,容婉玗不由笑道:“怎麽連你也不着調上了?”

魏明珠瞪了公主一眼,拍拍她的手叫她認真聽。“承熹,我實話與你說,當年我二哥的學問在這京城也是佼佼之輩,這你也是知道的。大好的前程偏偏不要,出門游學又能有什麽所得?可二哥他無心入仕,爹娘也不想逼他。”

“當年他心儀于你,我們全家人都清楚。便是你大選驸馬那時候,備選的畫像中也是有他的,你可還記得?”

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她。

——魏明忼……心儀于她?

公主确實還記得當年選驸馬的時候,備選的人中是有魏明忼的,縱然宮中畫師畫藝了得,卻還是畫不出他一半神♂韻。

當時她看到那畫像摻在驸馬備選中只覺莫名,暗笑他是被家人給賣了,他肯定不知道這事。

想來他那般不羁的性格也不稀罕做這勞什子驸馬,公主還看在多年熟人的情分上,頭一個就把他給篩去了。

見公主似乎還是無動于衷,魏明珠又添了一把火:“承熹,你還不明白嗎?聽聞你要嫁給徐肅,二哥他還難過了好一陣子。沒過幾個月就傳回了徐肅戰死的消息。我二哥既擔心你想不開,又高興驸馬與你緣分淺薄。那些日子他天天求着我上門去多勸勸你,免得你難過得傷了身子。”

“我二哥等啊等,就等着你回宮再選驸馬,就算你診出有孕他也不介意。可你明明有了身孕卻不願意和離,鐵了心要呆在徐家守寡。我二哥這才死了心,不願意在京城這傷心地兒呆着,這才出外游學的,這四年多來也不過回過家六次。”

魏明珠緩也沒緩,噼裏啪啦又道:“上個月月初,我在信中稍稍提了兩句你的事,他就坐不住了,千裏迢迢地跑了回來。日夜趕路,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剛回府時憔悴得不成樣子,我見了他都不敢認。”

“承熹,你還不明白嗎?”明珠換上一張笑臉,巧笑倩兮,如水的明眸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總算相信她這一番話不是在開玩笑,容婉玗嘴角笑意淡了兩分,“莫要再開玩笑了,你還沒嫁人,哪裏懂什麽情啊愛的?我與你二哥并非如你想得那般,并無男女感情。”

“如今沒有感情又怎麽啦?你和徐肅成婚還不是兩眼一抓瞎就嫁了,哪有半分感情!日久生情才是正理。何況我二哥心儀你多年,他走南闖北懂好多好多新奇玩意,為人正直,說話又風趣,你肯定會喜歡他的!”

見公主垂着眼不說話,魏明珠緊緊挨着她坐下,攬着她一只手臂左右晃蕩,像個小孩子一樣嬌聲道:“承熹,你嫁進我們家做我嫂子吧!你這麽好,天底下最好,除了我二哥還有誰能配得上你?”

公主無奈,只好道:“我哪裏好了?說得好聽點是我休了徐肅,可在民間平頭百姓看來,我已經是休棄之身了。不過是因為我這般出身,沒人敢堂堂正正說而已。呵,民間怎麽說來着——下堂婦?是這樣麽?”

魏明珠瞪大了眼,作勢惡狠狠地打了她一下,小臉一冷兇巴巴道:“虧我二哥心心念念想着你,你就這樣妄自菲薄!哼,徐肅瞎了狗眼,你不知道這京城有多少男人伸長了脖子等着當你第二任的驸馬!能娶到你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不說,還附帶一個聽話懂事的大胖小子,還能跟皇家結了姻親光耀門楣!”

“你就是個香饽饽,娶了就能平步青雲!你就這樣埋汰你自己!?”

公主都沒來得及來用帕子捂嘴,就笑出了聲,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笑出來了:“瞧你這說得什麽诨話!”

魏明珠叉腰站起,嗔怒道:“說的是不是诨話你自己清楚!我跟你說,回去好好洗幹淨了,準備進我魏家門做我的嫂子!再敢弄出什麽幺蛾子我饒不了你!”

公主實在沒話說了,明珠從小就說一出是一出的。看她氣火上頭的樣子,她也不敢再開口,只能改天再作分辯了。

正巧這時,魏府大夫人派了個小丫鬟來傳話說再過一刻鐘便要開宴,戲臺子已經開始唱了,讓明珠這做主人的快去招待賓客。

宴席設在魏府的暖閣中,前面有一汪青翠池子,池子的另一端搭了高高的戲臺子,此時已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人倒還沒有坐滿,一眼看去,卻也只差最上席的幾人未到了。

魏大夫人親自起身來挽她,容婉玗推不過,只好坐在了正對暖閣門廳的上席,順便讓下人在她身側添了一張小椅,是留給皓兒的。

坐在一幹世家夫人的前頭,跟魏老君一樣坐在上席,她作為小輩實在有些尴尬。可多年來也慢慢成了習慣。所幸只需要熬過一場宴會的時間,并不算太長。

正和一桌的皓命夫人寒暄着,卻見明珠從另一桌走近,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承熹,我剛只顧着說我二哥的事了,忘了與你說件事。”

容婉玗側過臉去聽,只聽她說:“那個狐媚子也來了!”前半句是義憤填膺的語氣,卻又得意地補充了後半句:“我專門遞了庚帖讓她來的。”

狐媚子?什麽狐媚子?容婉玗一愣。

“就是徐豚犬帶回來的那個,大着肚子的那個!”

魏大夫人就坐在公主左手邊,見明珠特意從世家姑娘那邊的席上走過來與公主說悄悄話,本就豎着耳朵聽她要說什麽,此時正正好聽到她口中這“豚犬”二字。

什麽是豚犬,這是民間那些平頭百姓罵人的髒詞,豚犬即為豬狗,罵人時便意思是這人豬狗不如。

明珠常常撺掇着幾個哥哥帶她出府去玩,常常做了男子打扮,學男子腔調說話。這倒也罷,如今連外頭那些個髒詞都學回來了!

魏大夫人頓時眉毛一豎就要數落,話都到嘴邊了卻生生忍住了,畢竟女兒設宴請了不少世家姑娘,還得給她留兩分顏面。

魏大夫人氣得不行,伸手便在女兒的小臂上擰了一把。魏明珠笑眯眯

作者有話要說: 魏大夫人氣得不行,伸手便在女兒的小臂上擰了一把。魏明珠笑眯眯也不在意——她娘舍不得擰疼她,用的力氣那麽小,跟撓癢癢似的。

公主不常在市井走動,沒反應過來這豚犬是何意。不過聽明珠說“大着肚子的狐媚子”,也就恍然是方筠瑤了。低聲嗔怪了一句“胡鬧!”

魏明珠長眉微挑,臉上笑得賊兮兮的,哼笑一聲辯解:“我才不是胡鬧,你在宮裏應該不知道,你猜怎的?那狐媚子是方家的人,就是都察院那個方禦史大人,好像是他的庶孫女還是什麽,年前已經認祖歸宗了!”

作者有話說:

1.公主是戰五渣,別期待打臉……

2.但是會有好玩的人出現。

☆、作死

公主微微挑了眉,本以為是個邊城小吏的女兒,沒成想在這京城中還有長輩?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左不過一個外室,又如何能翻了天去?

正這麽想着,就見明珠為刻意不讓魏大夫人聽到,湊在她耳邊悄悄與她說:“我娘也說我胡鬧,可給她遞帖子這事是我二哥同意了的。我二哥說了,今天你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那狐媚子,出了事他給你兜着!”

容婉玗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麽說得她像個心狠手辣的老妖婆似的,她哪裏知道怎麽折騰人?她活了這二十多年,親手做過的最最兇殘的事也不過當衆給人沒臉罷了——比如面對小梁氏的時候,無論她說什麽,自己都裝作沒聽到。

見公主和魏家的女兒在悄悄咬耳朵,公主又笑得有點失了儀态,一桌子的命婦都好奇地朝她倆看來,問倆人在聊什麽。公主正想避過這個話題,卻驟然聽到了從園子入口那頭傳來了皓兒的聲音。

“魏叔叔,我不認識她!”正是皓兒的聲音,語氣還有點兒兇,他平時乖巧柔順,從來不會這樣說話。

容婉玗回頭去看,只見魏明忼沉着一張臉,抱着皓兒從小園的入口那邊匆匆行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子。

方筠瑤捧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跟在後頭,為跟上魏明忼只好小步跑着,慘兮兮哭道:“皓兒,跟姨娘回府吧,老夫人想你想得都病了!”

容婉玗目光一冷,這人,偏偏正是方筠瑤!

魏明忼三步并作兩步大步行來,絲毫不理方筠瑤在身後的哭喊。見到坐了一暖閣的夫人小姐,眨眼功夫就撤下了神情中的冷厲,撐起笑臉向衆位夫人請了安。又低聲喚了個小丫頭,把皓兒送回了公主身邊。

園子口與暖閣隔着些距離,這番動靜又不大,除了上席最靠前的這兩桌上的命婦多少看到了些。而別桌的賓客說話的聲音大,此時呈膳的丫鬟又多,別桌的人倒是沒聽到多少。

見方筠瑤還要說些什麽,方家大夫人連忙呵斥住她,将人拉回了自己身邊,按在了座椅上。

坐在她一桌的人都心領神會地笑笑,笑中滿滿都是嘲諷。住在天子腳下,家中又吃着官飯,這些夫人哪個不是順風耳?常常聚在一塊兒閑聊,能把京城大大小小的事絮叨個遍。

像年前公主府的那事兒,自然逃不開她們的耳目。

要說這方筠瑤,上個月跟着徐肅回京,帶着個兩歲大的丫頭片子,肚子裏頭還懷着個野種。這淫奔賤妾珠胎暗結的名聲就已經響當當的了。

而前兩日,臨過年的那兩日,都察院的方禦史方家,也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方家的一個庶孫女認祖歸宗了。

在座的好些夫人年歲都不小了,有的子女都已經成家立業,其先輩在這京城中就已經是門閥大戶了,故而方家當年的事她們也有所耳聞。

這才知道:原來方家年前認祖歸宗的,居然是早些年就跟方老爺子斷絕關系的庶子的女兒!居然就是那個跟前驸馬勾勾搭搭的賤種。

想起方家這連着三代的糊塗事,不少夫人心中諷笑連連:這可真是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這般熱鬧的一場笑話,若是放在平時,冷嘲熱諷一定少不了。只是此時公主也在宴上。如此一來,她們也就只能做個不予置評的看客了。

方家大夫人暗暗瞪了方筠瑤一眼,朝着同一桌的幾位夫人苦笑道:“這孩子剛剛回來,我又不過是她的伯母,管束起來實在為難……”

方家如今當家做主的人還是方老夫人,至于大夫人前兩年才剛剛持家。老夫人性子好強,把方家上上下下都緊緊捏在她手心裏頭,大夫人頂着個掌家的名義卻根本插不進手。也是方家大夫人面上百依百順,才在婆婆面前得了些臉面。

方筠瑤認祖歸宗這事把方老夫人氣得不輕,也不知自家老頭子怎麽想的,居然還把這野種留在了方家,一住就住了半來月。

每天方筠瑤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只有在老夫人面前才低眉順眼一些。方老夫人打心眼裏不待見她,怎麽看都覺得紮眼,像被一嘴魚刺卡了喉,難受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可偏偏方筠瑤心思細,老夫人縱是想發作也尋不到她的錯處。

于是就交待大夫人和三夫人幾句,巴不得一家人擰成繩、避開老爺子與她私下為難,早早把她攆走。

此時方大夫人這落井下石的話,說來頗覺得心應手。

和她一桌的夫人們頓時心領神會,當着方筠瑤的面紛紛勸慰道:“難為你了。”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這樣的教養,想來也給你方家添了不少累。”

……

方家大夫人面上欣慰了些,似乎釋懷了不少。

方筠瑤低垂着臉,只顧盯着鋪在桌上的素紋紡花布,裝作聽不到同桌的夫人在說些什麽。不過心裏卻是亮亮堂堂的——她尚未出嫁,梳着個姑娘頭,卻挺着個大肚子。大夫人不說把她安排在姑娘那邊的席位上,反倒直接将她按在了這張桌子上,若說是無心,那才是有鬼。

當然她自己也清楚,若是去到世家姑娘那邊的席位坐,怕是得吃不少白眼,只能跟着大夫人一起。只是這大夫人,卻連她的意思都沒有問上半句,就把她安排在了這一桌,這做派也太難看了些。

卻也不想想,像她這樣年輕嬌嫩的未嫁姑娘,與一群身份貴重的皓命夫人坐在一起,才是真的難看。

方筠瑤面上不顯,內心卻諷刺連連——真是個蠢貨!如今她已經認祖歸宗,若是在外人面前丢臉,丢的還不是她方家的臉!這大夫人就為了給她個沒臉,竟然連方家的臉面都不顧了!蠢貨!

人既已齊了,也就開了宴。魏明珠給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便吩咐婢女呈膳了。

本就是暖閣,地底下通着暖火,所有熱菜菜品又都用膳盒溫着,此時吃來溫度正是合适。

魏家大夫人就坐在容婉玗左側,用公筷夾了一筷子魚肉,小心放在了她的碟子裏,溫聲道:“這是昨日剛送進府的松江鲈,肉質鮮美肥嫩,公主你嘗嘗。”話落魏大夫人又夾了一筷子魚,放在了皓兒的小碟裏。

皓兒乖巧地回了聲“謝謝”,自己細致弄幹淨了魚刺,卻把自己的碟子跟公主的換了個個兒。這樣一來,剛剔過刺的魚已經到了容婉玗的面前。

皓兒從小就知道娘親不愛吃魚,刺越多的魚,娘親便越不愛吃。可奶嬷嬷和小魏公公都說了,吃魚可以明目潤肺、補氣暖胃,有很多好處。所以皓兒自打三歲能拿穩筷子,每逢桌上有魚的時候,總是會幫娘親剔掉魚刺,讓娘親多吃幾口。

魏大夫人初時有些不敢置信,凝神看了片刻,見皓兒再次把碟中剔好的魚肉放在了公主的碟裏,這才感慨道:“這孩子教得可真好。”

一桌人也附聲誇了兩句,見魏家大夫人對公主似乎異常的熱情,不由得神色各異。

因着宮裏皇後娘娘和皇貴妃娘娘的關系,魏家與公主一向極為親熱。可此時看來,總覺得魏家大夫人待公主的親熱中,有那麽些別的味道。

又有人想到年前剛剛歸家的魏家老二,剛才出現的時候懷中又抱着小世子,有的夫人便立馬心裏透亮——原來魏家,懷的是這樣的心思。

見魏大夫人舉動殷勤,不由心中感慨兩句:魏家大夫人也真是不容易,為了一雙兒女操碎了心。将心比心,哪家的婆婆樂意有個嫁過人的媳婦,何況還是個生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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