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的婦人?就算公主身份再貴重也得思量一二。
而魏家這般一等一的大戶,從不偏不倚不輕易站位,是歷代只忠于帝王的天子近臣。此時宮裏還有個皇貴妃娘娘。便是迎得公主二嫁,也算不得錦上添花。魏家大夫人如此親近公主,不過是舍不得悖了兒子的心意罷了。
容婉玗自然不知道與她同桌的夫人們心思電轉間就能想到這許多,只是覺得魏家大夫人人真和善,一直在照顧她和皓兒這一桌上唯二的晚輩,心中多了幾分感動。也用公筷給大夫人夾了幾筷子菜,端的是其樂融融。
同桌的夫人們面上神色更莫測了。
用過膳後,戲臺子上換上了撫琴吹笙的藝人,演的是一場杯盤舞。臺上五個粉裙長袖舞女,雙手中各有細鐵絲頂了兩個扁扁的碟子在轉動,行走舞動甚至下腰時碟子轉不停,還能穩穩頂在細鐵絲上。
只是隔得遠遠地看着,便覺得驚險異常。
這些市井間的雜耍十幾年都是一個模樣,技藝純熟是真,但能翻出新花樣的卻是少數。公主跟旁的世家夫人們看得多了,并不怎麽驚奇;年輕姑娘們雖好奇多一些,但畢竟要更顧及顏面,自然也不好意思眼也不眨地盯着臺子上的藝人細看。
所以這滿場人中,最最捧場的還要屬皓兒了。看到關鍵處還緊緊地抓着容婉玗的手,小聲驚呼兩聲。
容婉玗看得好笑,拿了一張絹帕輕輕地沾去了他額角的汗——這孩子,緊張得跟自己上臺去演似的。
這時候,耳畔忽然傳來女子說話聲音。
她偏頭去看,原來是方筠瑤湊到她身邊來跟她說話:“姐姐莫惱,先前我也是迫于無奈。只是老夫人她年前就生了一場大病,口口聲聲念叨着想見皓兒。日思夜想的,這病怎麽也不好,如今這都病了十幾天了。”
——老夫人病了?容婉玗神色微動,眨眼功夫又恢複到無動于衷的樣子。
方筠瑤時刻注意着她的神色,掩面抽噎兩聲,哀戚道:“姐姐,你就真的如此狠心?”
稍稍偏過頭,公主微笑道:“你口中的老夫人,如今于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外人,你莫要弄混了身份。”
方筠瑤一噎,“可是老夫人說……她病大好之前,不讓我提嫁進門的事……老夫人天天想着世子,這病如何能好……”公主神色極冷盯着她看,如淬了冰雪一般的眸光迫得方筠瑤咽下了後半句話。
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公主臉上突然綻開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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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日裏從來都是淡笑,如今這麽明豔一笑,眉目間乍現的些許媚意看得人移不開眼,只是話語中似帶有無端冷冽——“方筠瑤,平日裏見你,也不覺得你是個蠢人,怎麽今日卻偏偏總做些蠢事?”
方筠瑤神色一僵,她懷了身子氣性本就比平時大了不少。先前在徐家只能謹小慎微,這半個月來回了方家,除了在方老夫人面前需得十足小心敬着,旁的時候自有下人奴仆悉心照應,就連祖父方老爺子都對她頗多照拂。至于徐肅,也是三天兩頭的到方家來看她。
這日子過得順心了,一來二去的,氣性倒是見漲。
聽了公主這話,正想要駁上兩句,卻聽公主又輕聲道:“你是傻了還是怎的?我不過是想着你腹中那孩兒好歹是一條無辜性命,不想自己手上沾腥,饒過你便已經是天大的寬容了。你怎麽會覺得……我會幫你呢?”
見皓兒注意到了她倆說話的動靜,怕他聽到不合适的,容婉玗坐直上身,湊近方筠瑤耳際低聲道:“我看起來就那麽像個……慈悲為懷的蠢貨?”
這冷冽的聲音貼着方筠瑤耳畔響起,公主又慣來說話慢聲細語的,乍一聽來,無端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方筠瑤不由輕輕哆嗦了一下。
稍縮了縮肩膀,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公主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神色不變半分,沖着她聲音不大不小喝了聲:“放肆!”
方筠瑤還沒回過神來,坐在近處的方家大夫人本就豎着耳朵在聽這邊的動靜,生怕方筠瑤說了什麽惹怒公主,遷怒到自家頭上。
聽到公主這聲“放肆”,登時白了臉,趕緊上前來捏住方筠瑤肩膀狠狠刮了她兩耳光,彎着腰忙不疊給公主道歉:“這丫頭剛從外面回來,我這做伯母的沒教好規矩,還請公主莫怪。”
這短短一句話既說了方筠瑤剛從外頭回來不懂規矩,一個“做伯母的”撇清了關系,又放低身份跟公主賠了罪。心思電轉間的一句話就有這麽多門道,大夫人為人處事可見一斑。
方家大夫人又板着臉訓方筠瑤:“還不快給公主道歉!”方筠瑤捂着臉,垂頭可憐兮兮認了錯。大夫人趕緊擠出笑臉,軟語求情道:“還望公主莫怪。”
公主沖她淺淺一笑,寬宏大量道:“自是不怪。”
方筠瑤緊攥着手心,心中尚有許多不甘,卻也只好一手捂着左臉頰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剛坐下,便見一個氣質雍容的華服美婦帶着兩個丫鬟上前,盈盈坐在了她對面的椅上,細細打量了她許久,笑得別有深意。
這夫人額間有一枚極漂亮的眉心墜兒,花絲銀中嵌着一枚赤瓊瑪瑙。方筠瑤看得移不開眼,正納悶這夫人是誰,便聽對方閑閑問她:“你便是方家新認回來的孫女?”
語氣輕佻,方筠瑤聽得不喜暗暗皺眉,還沒想好要說什麽,這夫人一手支着下巴,湊近她一些盈盈笑問:“怎麽這麽大了,連叫人都不會?莫不是你爹娘死得早,連這點禮數都沒教過你?”
提到了自己已逝的爹娘,卻沒有半分尊重。方筠瑤冷聲問她:“敢問夫人是何人?”
那夫人笑得花枝亂顫,塗了紅蔻丹的長甲挑起方筠瑤的下巴,唇脂嫣紅吐氣如蘭道:“我……是你娘啊!”
——我娘?
方筠瑤悚然一驚,不由坐直了身子——她娘五年前就跟爹爹一起去了,這人如何能是!
她騰得站起身,忍不住揚聲喝道:“你胡言亂語什麽!”
整個園子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二人看。
那美婦端坐在椅上,明明比站着的方筠瑤低一大截,卻似把方筠瑤看到了塵埃裏。揚着下巴,額間那顆眉心墜兒愈顯她眸光燦亮,面上更是笑得明豔動人:“我真是你娘啊!”
話落,墜着珠玉的鞋尖點了點座前空地,笑眯眯道:“閨女,過來給娘磕個頭。”
磕頭?方筠瑤恨不得踹她一腳!
心思電轉間似乎有什麽舊事從腦海中飛快閃過,方筠瑤怔忪須臾,猛地打了個哆嗦——這人是爹爹曾經的正室——那個被甩了一紙休書,自己當了嫁妝跑回京城的劉夫人啊……
方筠瑤面色慘白,只覺坐在對面氣質雍容的美婦如同吃人的蛇蠍一般,似乎連臉上嬌笑都帶着劇毒,可怖極了。
光看對方這般裝束便知她身份貴重,當下又不能甩臉走人。只好戰戰兢兢與她應答了兩句,冷汗涔涔而下濕了衣衫,這大冷天的竟比夏日還難捱。
方家大夫人只隔着遠遠的冷眼看着,似乎覺得這是方筠瑤的私事,合該她自己解決。而方家和劉家因此事生出的嫌隙早在十幾年前就了了。故而也不上前摻合,純當看熱鬧。
賞完了歌舞,也就有人先行告辭了。見明珠一直湊在公主身邊低聲笑鬧,魏大夫人心中暗嘆了一句不懂事,卻也只能自己起身去送客人出門了。
說到底,今天的宴會是明珠起的頭,魏大夫人不過是想着一群小姐們剛過了年就要出門赴宴,家中父母肯定放不下心,這才以自己的名義把夫人們也請了來。這時候明珠坐着不動,反倒由她送客人出門,也實在為難。
魏大夫人心中又是一陣發愁,明珠去年就已經及笄了,到了如今還是不太懂事。以魏家這樣的家境,也沒法找個身份太低的親家;可明珠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得找個什麽樣的人家,才能不被人欺負了去。
不懂魏大夫人的一番心事,魏明珠又把她二哥的情況絮絮叨叨地說給公主聽。
“我二哥一表人才,喜歡你那麽多年,如今跟皓兒也挺投緣,有什麽不好的?”
“我二哥喜歡你的事,我們全家上上下下都清清楚楚的,你嫁過來做我的嫂子又有什麽不好?”
“我二哥除夕前一日才回來,一進門風塵仆仆的,整個人又瘦了一圈,我差點認不出來。祖母問他怎麽突然回來了,承熹你知道我二哥怎麽說的?”魏明珠清清嗓子,學着男子的聲音怪腔怪調地說道:“京中尚有牽挂,在外游學反倒失了本心。”
她又自顧自笑歪在椅子上:“哼,什麽心有牽挂,還不是在為你擔心!”
公主只微笑着聽她說,純粹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她與魏明忼相識多年,在她心中,這人說話向來有幾分不着調。之前聽了明珠的一席話倒是略有所動,可這事無論怎麽想都覺得懸乎。
——魏明忼居然心儀于她?
——想來是那時候年少輕狂,不懂事罷。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間或附和兩聲,讓明珠好好發揮話唠的功力就行了。坐在旁邊的皓兒年紀小,也聽不懂明珠在說什麽,她也不用為難。
等了不過一刻鐘,江俨和車夫便到了。明珠把她和皓兒送到府門口,扭頭朝身後更遠一些的地方瞅了一眼,又揶揄道:“承熹你看,我哥還在後面跟着呢!”
容婉玗順着她視線的方向看去,果然見魏明忼在後頭站着正沖她揮手作別,隔得有些遠,他面上微笑有些看不清。府門口許多夫人小姐在相互作別,想來是為避嫌,他才離得那麽遠。
剛聽明珠說了些難以置信的事,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時候遠遠看見人都覺尴尬,只好轉回頭不答。
出了府門,江俨上前兩步,彎腰把皓兒抱上了馬車。公主才走出兩步就被魏明珠又抓着衣襟扯了回去。
魏明珠眼睛睜得大大的,瞪着江俨眼中驚疑不定,磕磕巴巴問:“這是那個誰……那個……那個誰來着?”
江俨拱了拱手,行了個同輩禮,淡聲道:“魏小姐,屬下江俨。”
魏明珠倒抽一口涼氣,又把容婉玗拉着後退了兩步,這才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他他他……他怎麽又回來了?”
容婉玗為難,不知道該怎麽答。當年她偷偷喜歡江俨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紅素幾個天天跟在身邊,可能看出來一星半點。
但清清楚楚從她口中知道這事的,也就魏明珠一人。
那是她剛剛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知道了江俨在宮外有心儀之人的時候;也是她初初決定要強迫自己死心、江俨便不辭而別,離開她到了承昭身邊做近衛的時候。
那段日子每日過得恍惚,正巧明珠進宮說話,就不由把一番心事透了底,還抱着明珠大哭了一場,總算好受了些。
而許多年前與明珠初初相識之際,江俨便已經入了宮跟在了她身邊。出宮到魏府散心游玩的幾次,江俨也常常跟着,自然少不得與明珠見面。
如今明珠這麽問,顯然是還對江俨有點印象的。
雖說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只是這麽一想就覺得心中抽疼,被冬日裏頭蕭瑟的冷風一吹,更涼了幾分。
容婉玗不知道該怎麽答,只好避重就輕道:“上個月我帶着皓兒回了宮……他就從承昭身邊調回來了。”
魏明珠心道不好,忙追問道:“是你作主把他要過來的?”
容婉玗搖頭,“是承昭調過來的。我還不知道的時候,調令便已經下了。”
魏明珠又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下可毀了,連太子都要偏幫江俨了!公主又對他心有懷戀,看兩人這相處萬分熟稔的樣子哪有半分隔閡?江俨從公主手中接過皓兒抱上馬車的樣子就跟一家人似的!
——哎喲喂,二哥你可咋辦哎!
越想越覺得前途堪憂,魏明珠暗暗瞪了江俨一眼,正在偷聽的江俨只好移開目光看向了別處。
知道江俨武功高,聽覺更是超乎常人得好,魏明珠又拉着公主退了幾步,退回到大門內。這才斟酌了語氣,小心問道:“承熹你怎麽想的?”
公主知道她問得是什麽,這個問題在這一個月間,她也扪心自問無數次了。長樂宮中一天見他好幾回,想避也避不過。然而一旦閑坐下來,總是有意無意地往那上頭想,每每想來總是心口憋悶。
此時從心底裏剖出自己的回答,竟有兩分無法言說的暢快感。
公主咬着下唇沉默一會兒,輕吸氣緩緩開口:“在宮外的五年間極少見他,只有偶爾承昭來公主府看我的時候,曾遠遠望過他幾回。”
“回宮這一月來,與他相處總是不如從前熟稔。最初知道他回來的些許歡欣也一點點消褪了,方知自己心底有些事,終究無法釋懷。”
她眨掉眼裏的些許濕氣,才道:“明珠,我們之間并無可能。”
府門外的江俨聽了前半段,知道魏家小姐跟公主在說自己調回長樂宮一事,前半段他聽得清清楚楚。可魏家姑娘拉着公主退回了大門內,江俨離得
作者有話要說: 府門外的江俨聽了前半段,知道魏家小姐跟公主在說自己調回長樂宮一事,前半段他聽得清清楚楚。可魏家姑娘拉着公主退回了大門內,江俨離得太遠,最後的最最重要的那麽幾句話他一個字都聽不到。
隐隐覺得她們說的是極為重要的事,還是有關自己的,卻真的一個字都聽不到。
江俨等得有點心焦,卻見公主不過兩句話的功夫便出來了。魏明珠跟了兩步欲言又止,在公主臨行前又踮起腳來掀起馬車那側的簾子,不舍道:“承熹你在宮裏好好的,我有空就去看你。”
公主面上似有倦意,朝她揮揮手,放下了車簾。
作者有話說:
1.方家和劉夫人的舊事在第32章。
2.公主的心結還沒解開,忠犬還需努力^_^
3.今日兩更已送上~~~
☆、徐老夫人病了
馬車走了還沒有半盞茶的功夫,剛剛轉過街角,就被人攔下了。容婉玗習慣了睡午覺,此時正昏昏欲睡,還是皓兒喊醒了她。
掀開車簾,便見馬車前頭當當正正跪了兩人,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她凝眸去看,這兩人竟還是熟人——是徐老夫人身邊的趙姑姑和另一位老嬷嬷。想起宴上方筠瑤提過老夫人已經病了半月,猜這二人跪在這裏堵人也是為了說這事的。
還好她們有點眼色,沒有在魏家門口堵人,知道在這角落裏避人耳目,也算是有心了。可不管她們有心還是無心,她都不想再跟徐家的人有半分牽扯!
容婉玗放下車簾,出聲讓江俨繞路走。江俨駕着兩騎馬車掉了個頭,馬車朝着另一條回宮較遠的路前行了。
趙姑姑和那老嬷嬷無奈,只好跟在馬車後頭一路小跑。一邊喊着:“公主,老夫人她卧病在床,這都小半個月了,一點兒都不見好。大夫說是郁結在心,老夫人這是傷心所致啊!”
“公主,老夫人這都病了半月,求您帶着小世子過府去看看她吧!”
容婉玗無動于衷地聽着,反而還覺得有點好笑——老夫人前些日子懷疑皓兒身世時,怎麽沒這般真心?
“公主,人人都說您心腸軟,可老奴看着您這分明是鐵石心腸啊!”
隔着一席厚重的車簾聽,容婉玗颦着眉,心裏對卧病在床的老夫人僅有的一點同情心消磨了個幹淨。
——心腸軟?她心腸軟就活該被人欺負?
見馬車不停,裏頭坐着的公主又不說話,跟車的老嬷嬷當下提了兩分聲音說道:“公主,世子他再怎麽說也是徐家的孫兒,您就不怕他背上不孝的名聲嗎?”
容婉玗眸光一厲,她們明明知道皓兒是自己的心頭肉,居然說這樣的話來戳她的心窩子!趙姑姑雖說精明,可她向來識擡舉,沒膽對她這樣說話,說這話的另一位老仆。
——一個老奴敢這樣對她說話,想來是老夫人指示過的。
“小世子!老夫人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半個月人就瘦了一大圈,她就是想看看您啊!”
容婉玗忍無可忍,正要吩咐江俨把她們趕走的當口,眼前卻伸來一雙小手,掀開了車簾子。
皓兒從疾行的馬車裏探出大半個身子,容婉玗怕他被甩下去,趕緊扯住他後襟,讓江俨停下馬車。皓兒朝趙姑姑和另一位老嬷嬷認真道:“你們回去吧,娘親不想聽你們說話。”眨眼想了下,他又道:“過兩天我會去看太奶奶的。你們回去吧,不要再來煩我娘親了。”
趙姑姑和另外一個老嬷嬷面面相觑,又叮囑了兩句“世子一定要來”之類的話,總算停住了腳步,不再跟車了。
車輪骨碌骨碌跑動,皓兒縮回娘親的懷裏,眨巴着靈動的大眼睛看她:“娘親,你生氣了嗎?”
容婉玗微怔,看皓兒問得小心,心中酸酸漲漲。徐家沒有男主人,皓兒身邊又沒有機靈調皮的幼童相伴,雖打小被她和徐老夫人嬌慣,可一向十分乖巧懂事。
皓兒長到這麽大,她也從來沒有向他發過脾氣,他這個問題問得這麽小心,不是怕她聽了生氣發怒訓斥他,而是怕她聽了傷心難過罷。
她心頭又酸又甜,擡手把他額前軟軟的碎發撥整齊,放柔聲音道:“皓兒為什麽想去看太奶奶?”
皓兒眸光澄澈,聲音軟軟糯糯的:“因為太奶奶生病了呀,皓兒想去看她……”又扯了她衣袖,仰頭看着她臉上神色,小聲道:“娘親,你別生氣……”
她怎麽會生氣?只能把小孩緊緊抱在懷中,心中暗嘆——徐肅想要的是方筠瑤那樣溫柔體貼、全心依賴他的姑娘,老夫人想要的是晨昏定省事必躬親、一切都能順着她心意來的孫媳。這些是她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她與徐肅不投緣,與老夫人不投緣,與整個徐家的緣分也淺。雖說當了五年的一家人,可情分淺薄如水說沒就沒。
她也沒辦法忘記老夫人僅憑外人兩句挑撥、就懷疑她不貞的模樣。就算聽到老夫人卧病在床,心裏頭也僅有半分觸動。
如果只是自己,她絕對不會去徐家探病。
但是這五年來,徐老夫人對皓兒是真真兒的好。就算皓兒脫了徐家族譜,徐老夫人也是皓兒名正言順的太奶奶。
如今皓兒心中對徐老夫人尚有留戀,他生在徐家長在徐家,她又怎麽能直白地告訴他“太奶奶對娘親不好,所以她是壞人”?此時皓兒自己想去探病,她又怎麽能阻着?
容婉玗在他額頭上啄了一口,也認真答應道:“好,皓兒想去看太奶奶,那明日就去看她。”
便見小孩深深呼了口氣,似放下心來。鼓了鼓腮幫子,似乎小小的內心做了些掙紮,才小聲開口道:“其實我知道驸馬和壞阿姨都欺負娘,太奶奶對娘也不好,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不跟她們住在一起,跟娘親回宮。但是……但是,太奶奶對我好呀,我生病的時候太奶奶都好着急……她生病了,我也想去看她……”
聲音越來越小,語句也愈加淩亂。容婉玗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額頭,也不知怎的,皓兒說這一番話十分緊張,出了一腦門的汗。
容婉玗摟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裏又酸又澀又甜又暖,沉甸甸得讓人踏實。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皓兒不受傷害,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有一個安樂無憂的童年。
她以為徐家那些糟心的事都是大人的事,皓兒年紀還小不會懂的;才知道皓兒早慧,在別的孩子調皮搗蛋的年紀,就已經學會了體諒娘親的苦心。
他知道徐家欺負娘親,徐家和娘親翻臉了,他選擇了娘親;他也隐約地知道自己脫出徐家族譜,從公主府搬到宮裏住,到底意味着什麽。
這樣懂事的孩子,她怎麽舍得去責怪?
徐府中,方筠瑤臉上頂着個明明白白的巴掌印,拿厚厚的粉遮了還是被眼睛賊尖的趙姑姑看出了端倪。
今日被大夫人刮了兩個耳光,方筠瑤尋思着,若是今日再回了方家,指不定得被那一窩子愛看人笑話的夫人小姐嘲笑成什麽樣。
而徐府裏頭只有一個徐老夫人,還能跟徐肅耍個嬌,自然比回方家好得多。
徐老夫人叫她走近些來,看着那個通紅腫脹的巴掌印皺緊了眉頭。這些日子方筠瑤都住在方家,說是要安心養胎。這偶爾回來一趟臉上就頂着個巴掌印,她自然以為是方家人打的。
徐老夫人心裏這感覺五味雜陳,雖說她打心眼裏不待見這狐媚子,可怎麽說這狐媚子都一腳踏進自家門了,卻被方家的人扇了個大嘴巴子,這不是打自家的臉嘛!
偏偏方筠瑤要上趕着去讓人作踐,大着個肚子住進了方家不說,如今被人收拾了就慫回來了!
徐老夫人氣得要命,怒罵道:“方家是給你吃了還是給你穿了?你瞧瞧你這個德性,怎配做肅兒的身邊人?”
自打公主休夫回了宮,方筠瑤不時來給徐老夫人請安,遇上的不是白眼就是冷眼。被訓慣了也不怕她發火,只覺煩得要命。
可她知道今日的事絕對不能跟老夫人說,如今老夫人對小世子還不死心,若是讓老夫人知道今日自己言語不當,惹得公主給了她難堪,老夫人非得撕了她不可。
“不長進的東西,給我跪下!”老夫人冷聲喝道。
老夫人嫌她礙眼,叫她去偏屋跪着想清楚。待方筠瑤走了,老夫人又指了兩個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奴,囑咐道:“看好她,注意着點分寸,莫要跪得太久,傷了她肚裏的孩兒。”
兩個老仆連連應諾,心裏卻有苦說不出——一個大着肚子的婦人,誰知道怎麽跪才能算有分寸?老夫人罰什麽不好,怎麽偏偏想起個罰跪?卻也不敢在老夫人氣頭上再添火,只好應聲道:“老奴明白。”
老夫人轉着佛珠許久,終是蒼老嘆息道:“這是作了什麽孽喲!”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派了如嬷嬷、小魏公公,他們對徐府的人事熟悉;又差了紅素照應,點了兩個儀衛跟着。跟如嬷嬷和紅素交待了半個時辰,總覺放心不下。
昨日想了半宿,自己實在不想再去那徐家。只是皓兒想去徐府看老夫人她又不能阻着。便打算叫如嬷嬷和小魏公公帶着他去——畢竟自己都休夫回了宮,若再上門探病那算個什麽事?
等到把人送出了宮門,回了長樂宮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心裏頭頗覺七上八下。
徐肅那樣寡義廉恥的人,能抛棄妻子另納她人,能帶着外室登堂入室;徐老夫人五年情分說不顧就不顧,能憑着外人三兩句挑撥就懷疑她和皓兒;小梁氏和她的兩個女兒肆意張揚,沒半點良心;徐家的仆從想來也是些看人下菜的牆頭草。
至于全身上下都是心眼的方筠瑤,若是想要欺負皓兒……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知道公主一向心思重,慣愛把事往最差的結果想。江俨看她心神不寧,光是靠幹想就把自己的臉色吓白了兩分,溫聲問道:“公主可是擔心?”
容婉玗勉強扯了個笑,示意他不必擔心。
江俨心下暗嘆,徐家那般窩囊的一家子人如何值得公主這般顧慮?見公主心中不安,只好道:“公主若是想去,現在去追也是來得及的。”
容婉玗略一思索,起身吩咐道:“那你去備車,我們快點趕上去。”
宮裏頭的車馬得事先跟內務府報備了才能取用,馬廄又離得遠,現在去怕是得晚。
正好此時是上朝的時辰,朝臣們的車馬都在宮門外停着,江俨找到了皇後娘家的嫡親兄長林大人的馬車,把自己的腰牌和公主的私章都先抵給了那車夫,這才把馬車借了來。
駕車緊趕慢趕,總算在皓兒一行人進徐府前趕上了他們。
皓兒從馬車裏探出頭來靠在車窗邊沿上,好奇地問她:“娘親,你怎麽也出宮來了?”
街上石板路不平,馬車行得并不算穩,容婉玗生怕他從車窗口栽出來,趕緊喊他坐好。又不能說是怕你受徐家欺負這才出宮,只
作者有話要說: 街上石板路不平,馬車行得并不算穩,容婉玗生怕他從車窗口栽出來,趕緊喊他坐好。又不能說是怕你受徐家欺負這才出宮來的,只好道:“娘親想吃聞酥齋的點心了,與你正好順路。”
皓兒眨了眨眼睛,也不拆穿聞酥齋從東門出宮更近,這樣走只會繞遠路。好在他一向心細,看娘親連晨起後的衣裳都沒換,知道她是擔心自己。
兩人就挂起車簾,趴在車窗上說話。江俨特意把馬車駕得更近了一些,兩輛馬車并行,只隔着一臂遠。
又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徐府就到了。
☆、上元佳節
容婉玗下了馬車,徐府外牆上的青漆已經大片大片斑駁脫落,枯枝爛葉碎雪都堆在牆下,散發出陳腐的味道。
牆沿上的镂花磚雕也壞了許多,無人修繕,已經破落不成樣子;大門倒是挺新的,似乎是前幾年重裝過,估計是五年前大婚的時候,徐肅從這裏出門去宮中迎她去了公主府,一路彩錦鋪地觀者如雲。為免不好看,這才把大門重裝過。
徐家人被攆出公主府,回了徐府已經半月有餘,如今連牆沿下的枯枝爛葉都沒有掃,想來也知道裏頭是什麽境況,怕是內院的人手不夠罷。
正要上前,便見大門口有個黃臉婆子正在跟一個守門的青衣家丁争執,那黃臉婆子腰腹處鼓起,也不知為何在衣服裏頭塞着件破襖子,把肚子撐得鼓鼓囊囊的,動作一大那襖子就露了出來。
那黃臉婆子一屁股坐在大門口,捂着自己的肚子撒潑道:“……怎麽那小賤蹄子能進得你家門,老娘就進不得?都是你家少爺上過的婆娘,如今我也大了肚子,怎麽就不能進你家門做正經夫人?”
門口的家丁苦着個臉叫苦連天:“哎呦喂,你個老婆子來湊什麽熱鬧喲!這徐家門也是你能進的?別說是我家少爺了,就連我都瞧不上你啊!”
這些日子“一個外室進了徐家門”的事在街頭巷尾都傳得沸沸揚揚的。想來是瞧見方筠瑤挺着個肚子就能攀上高枝兒,有個青樓妓子便動了歪心思,帶着自己不知和誰生下的孩兒上門鬧事,說是徐家少爺五年前某次于青樓醉酒,曾與她結下露水情緣,說她牽在手中的那男娃也是徐肅遺留在外的兒子。
徐管家一時也摸不清真假,去向徐肅求證,卻被徐肅拿拐棍狠狠抽了好幾下。這才知來人口中沒一句真話,當即叫人把那妓子轟走。誰曾想家丁手下沒個輕重,把那妓子的腦袋撞到了大門上,撞出了好長一道血口子。
聽她口口聲聲說要去衙門告狀,徐管家叫苦連天,只好給了些銀錢打發走。
門外看熱鬧的人直瞧得兩眼發直——嘿,帶着孩子上門鬧一通便能得好些銀錢!
這樣的好事一傳開,上門鬧事的婆娘登時多了好幾個,紛紛牽着個男娃,都說是徐家少爺遺落在外的孩子;便是沒有男娃的,也要在肚子裏揣一團棉花充作有孕,不讓進門就坐在大門前哭天搶地。
此時坐在地上的黃臉婆娘也是為此來的,家中兒子嫌丢人不肯跟她來演戲,她便自己揣着個大肚子來了。聽了家丁這話,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來,衣服裏充作大肚子的破襖子掉出來也不理會了,撲上前去就要撓那家丁臉:“老娘咋了,老娘大屁股能生養,比那小賤蹄子好使多了!五年只生了一個娃,還是個沒把的!如今肚子裏懷着的還指不定是個啥!”
家丁發了火,把那婆娘推了個跟頭。那婆娘見他硬氣起來了,縮了脖子罵罵咧咧走了。
這才剛送走一尊瘟神,家丁轉眼就看到面前的華服貌美女子帶着個稚童,還跟着幾個老的小的。
家丁定睛一看,趕緊拉開大門跪在門前,連着三遍高聲喝道:“公主和世子駕到!”
迎駕這事是徐家的人做慣了的,內外院所有人魚貫而出,匆忙跪在了她腳下,齊聲高呼道:“恭迎公主和小主子回府。”
容婉玗神色微凝,淡笑道:“不是回府,可莫要再喊錯了。”這是在提醒衆人,她和皓兒如今已經不是徐家的人了。今日所來,不過是裏探病。
徐肅陰沉着臉糾結片刻,拐杖撐着地,動作十分艱難,不甘不願地跪下了。
趙姑姑迎上前想跟公主說話,卻被如嬷嬷一個伸手擋住了。趙姑姑怔了下,強作出一副笑模樣跟公主見了禮,把公主迎進了老夫人的內院。
以前還在公主府的時候,如嬷嬷跟趙姑姑的關系就不算太好。如嬷嬷是看着公主長大的老嬷嬷,趙姑姑卻是老夫人身邊出謀劃策的得意人。
如今姻親斷了,兩家還生了嫌隙,如嬷嬷怎麽會有好臉色?
這都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