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中我在市裏排名第二的學校讀，假想敵思遙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我始終都超越不了她，而千洲呢，聽說他搬家了，轉到其他地方的一所中學複讀，他考不上高中是意料中的，只是沒想到他這麽害怕讀書的人居然會複讀。漸漸的，再沒聽到關于千洲的消息，對他的思念，由剛開始牽腸挂肚、徹夜難眠，到了後來也漸歸于平淡，偶爾想起的時候，竟感覺很遙遠。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它會慢慢撫平人們心中的傷口。

沒有習慣性地觀察一個人的喜怒、捕捉一個人的身影、等待一個人的出現，高中的日子異常無聊，每天都是上課下課，上學放學，兩點一線。沒有了幻想與期待，生活也就失去了詩意，每天都在行屍走肉。我依然不怎麽跟同學交流，男生更成了我的絕緣體，喜歡千洲的時候，我從不多看其他男生一眼，現在也一樣，開學好久之後我還是不知道後桌的男生長什麽樣。每天老師都在講臺上口沫橫飛，描述大學的種種美好，就好像是在編織一個童話故事，讓已經快要成年的我們去感受故事的美好，這樣我們就可以憤憤圖強，奔着這個故事直沖過去。上初中的時候覺得上高中很好，現在上了高中又覺得到了大學日子才會好起來，到了大學又不知道會怎樣，就像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一樣，現在都是苦的，只有未來才是美好的。我突然想起千洲說過，讀書的日子太單調太漫長了，這讓他感到害怕和畏縮，我現在也常常感到害怕。

高二分班時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文科，理科對我來說簡直是災難，每次上數學物理化學課時我都是在迷迷蒙蒙中度過的，看着講臺上的老師不斷張口閉口，我很認真地聽，卻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麽，只有上語文、歷史課我才感覺我是有思想的。現在終于分科了，可以徹底甩掉物理化學生物，只可惜數學還是要學的。大多數上數學課的時候，我都望着窗外蔥蔥郁郁的樹木發呆，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孤獨就像這風一樣不斷朝我漫過來。有時腦中會閃過千洲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樣子，不會很心痛，只覺得綿綿的憂傷。不知道此刻他在哪裏，做着什麽事情。

進入高三，日子就被試卷和真題淹沒了，分數成了衡量一切的标準，不斷地練習練習，考試考試，不斷地既期待又害怕地等待分數，不斷地徘徊，不斷地憂傷。到了下學期，緊張的氛圍變得有些異常，一場高考挑動所有人的神經，單身的同學突然拍拖了，拍拖的同學突然分手了；安靜的同學突然活潑了，而活潑的同學突然安靜了。一向安靜的我，變得更加孤僻，有時一天都不開口說一句話，聞到試卷印刷的油墨味都想吐，似乎所有的精力已經用完，再也無法繼續前行。難怪千洲會害怕讀書，我也害怕，但又不能繞開它，我突然找到了和千洲的共通點，但是他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我以為灰暗的生活會延續到高考結束，但一個人的出現又讓我感到了快樂，應該是一個網友的出現。這時候□□正興起，我也跟風注冊了個網名為“滄海一粟”的賬號，按着地址介紹胡亂加了一些好友，一個名為“川流不息”的男生吸引了我，主要是喜歡他的簽名檔：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我是一粒塵埃，悠悠漂浮，随風起落。這引起了我的共鳴，我常常感覺我是莽莽滄海中的一粒粟，獨自飄蕩，無依無靠。這個叫“川流不息”的人大概也跟我一樣，經常有種孤獨的漂泊感吧，于是找他聊了起來，原來他也是苦逼的高三黨，有了共同的話題我們聊得很起勁，相談甚歡，相見恨晚。所有嘴裏無法說出的話變成文字就簡單多了，我和他總可以滔滔不絕聊個沒完。我稱呼他“川流”，他稱呼我“滄海”。對着一個陌生人，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不到他的面孔，顧不到他的情緒，因此可以無所顧忌，暢所欲言。這也是網絡的魅力所在，在這裏你可以找到宣洩的平臺，把自己塑造成想象中的模樣，建立屬于自己的世界。與現實完全相反，我把自己設定成一個陽光開朗、幽默自信的女生，整天和川流天南地北地侃大山，聊得不亦樂乎。

沉浸在網絡的時間越來越多，每天就想着趕緊放學然後上網找川流聊天，川流也一樣。我們都是迷失的高三學子，有滿腹的苦水要吐，有滿身的傷痕需要撫慰，我們都需要這樣一個精神寄托。川流長什麽樣子我不知道，我想應該有濃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吧，川流自然也不知道我的樣子，不知道他會把我幻想成什麽模樣。他說沒見過我這麽幽默這麽會聊的女生，我在心裏竊喜，現實中不可能有人這樣評價我。我深深迷戀上網聊這種東西，一切無法用嘴說出來的都可以用文字表達，而且是淋漓盡致的表達，我終于體會到了與人交流快樂，并沉醉在這種歡樂中。後來上課我都拿着手機聊天，用課本作為掩蓋，好像上了瘾一樣，一刻沒拿起手機來就覺得浮躁不安，堆積了十多年沒有說出來的話，終于有個宣洩的出口。有一次還被窗外的班主任逮個正着，結果沒收手機，放學後對我又是一番恨鐵不成鋼的教誨。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我倒不緊張，将來随便考個大學就行了，不一定非得上什麽名牌大學，我一向沒有追求、随遇而安。我跟川流聊天，問他想考什麽大學。川流說他對大學也沒有太高追求，倒是父母對他期望很高，近來見他成績下滑愁得兩鬓的都斑白了，他不能辜負父母的期望，目标大學是D大。我從來沒想過要考什麽大學，父母也不會管我，于是說好巧，我也想讀D大，其實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所學校。川流說，那我們一起向D大前進，離高考時間不多了，為了能順利考上，高考前不要再聊天了，父母要斷他的網。我愣了一下，說不能再找你聊天了嗎。川流說，高考後再聊吧，記住我們的約定，一起考上D大。我說，好，別到時我考上了你卻沒考上。川流說，不會的，好好努力，不能偷偷找其他男生聊天哦。說完川流的頭像就暗了下去，我說我會努力的，也不會再找其他人聊天，但已經沒人回複。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跟川流說我也想考D大，和川流定下這個約定，大概是因為我一直就沒有目标，又沒個商量的人，就傻乎乎地應承了。不過既然和人家約定好了就要做到，我查了一下D大的資料，位于廣州，是個不錯的學校，以我目前的成績來考上有些難度，看來要多加把勁努力了。

沒和川流聊天，生活又是單調乏味的兩點一線，我又把全部心思轉移到到學習上，有了目标就有了動力，整天像打了雞血一樣充滿鬥志，寂寞得慌的時候會打開□□看一下，不過川流的頭像始終都是灰色，我只能關掉□□繼續學習。之前會害怕學習，焦慮不安，是因為沒有目标沒有方向，不知道為何而學，學來何用，既空虛又迷茫，現在目标明确，有沖勁，再苦也不覺得累了。

我本來就生性簡單，生活向來單一，既然決定好好學習便一心投入，心無旁鹜，一天到晚都在學習，沒什麽有其他東西可以幹擾我，成績也漸漸上升。班主任把我的成績上升歸功于他的指導有方，整天拿我當榜樣，說我及時悔悟，是可造之柴，叫其他同學向我好好學習。我聽到有同學說我不過是個書呆子罷了，可我根本不在意。

高考沒有懸念的來了，我很平靜，就如平常考試一樣，內容不難，不過就是把平時背的東西再默寫出來。就是數學頭疼了點，還好類似題型都有做過所以勉強應付得來，只是最後一道題還沒做就下課了，很惋惜。高考完同學們又在悲傷話別離，我只是默默看了一眼校園然後走出，沒有留念，除了一場高考，我在這裏沒什麽回憶。

十六七歲本應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可我卻都是在試卷堆裏度過，一點感覺不到美好，只有跟川流聊天的那些日子才是美好的。高考完終于又可以跟川流聊天了，回到家裏我急忙打開電腦，川流的頭像終于有了顏色，還在不停跳動，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高考完不用顧着學習，我們聊得格外輕松，有時候川流會發個視頻通話請求過來，我都拒絕了，我覺得還是不知道對方的樣子比較好，起碼有想象空間，萬一見了之後發現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反而隔閡了。我是個害怕改變的人，也對自己的長相沒信心。

不過該見的總會是要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