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牡丹花下死
壓下腰,擡頭注視球杆與目标,左手架杆右手握杆,姜一姿勢标準,拉開的手臂肌肉在擊球的一刻運動流暢。
趙正此時才真正注意到她手臂的線條,原以為只是纖瘦,可受到猛烈撞擊四散的臺球無言道出開球者的力量。她必是個對自我管理極其嚴苛的人。
姜一的球技不差,只是沒那麽多時間精力花在這樣的娛樂上,一般的酒具飯局也扯不上臺球,所以技藝生疏,純靠着力度和角度的計算,真碰上刁鑽的球,那就看運氣了。
姜一開球,有一只彩球落袋,她再接着兩杆落袋兩球,第四杆實在找不出角度,只能把白球敲到個尴尬的位置留給趙正。她直起身,隔着球桌,男人的目光與她相聚。他臉色如常,眼裏則含着笑意。
第一杆,跳球落袋,姜一就明白男人這句“悉聽尊便”出口是有絕對的底氣的。兩杆、三杆、四杆,每次出手,一擊即中,姜一隐約覺得,他在打第一杆的時候,已經計算好了之後一杆的線路,因而看着格外流暢。
只是畢竟不是職業選手,球與球的滾動軌跡不能完全預料。趙正和姜一交換了數次,趙正執杆,單色球全部落袋,只剩黑八,桌上還剩下姜一的兩顆彩球。白球所在位置極佳,是趙正穩贏的局勢。
姜一內心有點失落,但不是意外的結果。趙正沒急着推杆,他繞過臺球桌,到姜一身側:“你要開口,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姜一側目,沒在他臉上找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她擡手,手指點在他胸口,隔着他的衛衣畫了個圈:“這就……看你的誠意了。”她挑起下巴,眨眼。
趙正架杆,擊□□八,黑八一路滾向洞口,卻在洞口前緩緩停下。姜一笑,這個悶.騷的男人。
“別讓我失望。”他把球杆擺好,對姜一說。
姜一自信滿滿,白球停的位置對她這樣有利,黑八又已經在洞口了,她要是再不清臺,也是不配看趙正雙手奉上的福利。
姜一果沒讓趙正失望,三杆清臺。
她将球杆歸位,遂走到趙正邊上:“雖然勝之不武,但贏了就是贏了。是不是該發福利了?”
趙正薄唇輕輕挑起,他兩手搭住她的腰,将她捧起放在臺球桌沿,接着兩只手撐着她的兩邊,将她圈在了裏頭。
姜一坐在臺球桌上,登時比他要高出一個腦袋,這個視角倒是挺不錯的,她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候着。
離兩人不遠處,吳浩然正和老虎飙着《死了都要愛》的高音,正飙到“宇宙毀滅心還在”,“心”字還沒出來,吳浩然竟然看到臺球桌那邊,趙正把上衣給脫了,雖然被坐在臺球桌上的姜一擋住了大半,但吳浩然站的角度稍偏,看了個正着。他那個“心還在”瞬間跑調十萬八千裏。老虎則渾然未覺,閉着眼睛投入地演唱。
吳浩然內心萬馬奔騰:這兩個人要做什麽?!要做什麽?!樓上有房間,上樓去啊!這還讓人怎麽唱啊!我這麽純潔的男孩子……
面對着趙正的姜一此刻發出一聲長長的贊嘆,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聞,滿眼都是這個男人。
這樣的輪廓,不僅是練得好,更是天賜的骨架和比例。分明的肌肉線條,不過分精壯,但無疑結實且充滿了力量,肩的寬闊,手臂的起伏,以肌肉區分的胸與腹,倒三角向下延伸。像山嶺組成的身體,不蠻暴,卻是能挺住狂風暴雨的。這是一副值得等待的身體。
姜一斂眉,她此刻有點不滿意自己的居高臨下,從桌沿順勢滑下來,姜一幾乎是正面貼着趙正站穩。男人沒料到她會突然下來,向後退了半步的同時,雙手扶住了她的腰。姜一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嗯,現在這個角度,能更好地更近距離地觀賞這漂亮的腹肌和人魚線。
注意到他的腹部有一道疤,姜一不自主地擡起手,但在碰到他皮膚的前一秒,被趙正抓住,他握着她的手拉開,低眉:“得寸進尺可不好。”
他的氣息将她團團裹住,自上而下的氣壓,姜一熱血上頭,又偏偏沒法真的近他的身。她明明盯着他的眼睛,可看見的卻依舊是他的身體。
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姜一現在深切感受到這句話的奧妙。
“這是我對你無聲的贊美。”她笑得千嬌百媚,他仍泰然自若。
吳浩然一首歌唱罷,扔下話筒跑到張野邊上:“哥,你快回頭看看後邊。你倒是管管這兩個人!”
張野聞言扭頭,見趙正赤着上身,兩手支在姜一兩側,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他輕笑:“你沒見過趙正光膀子麽?大驚小怪。”
“不是!這麽多人呢!正哥也不知道避一避。”
“避什麽?趙正做事分寸你還不知道?有時候真說你不開竅,就是在這兒,兄弟們都在,能發生什麽事?你就少管他的閑事,唱你的‘小蘋果’去。”
被張野擋了回去,吳浩然自認吃癟,到一邊默默點歌去了。
趙正把衣服穿上,和姜一加入到唱歌的團隊裏。他在張野身邊坐下,而衆人見姜一過來便起哄要她唱一首。姜一自知來了總逃不了得獻醜,推脫了一次後,還是去點了歌。
“看來這姑娘挺拿得住你啊。”張野遞給趙正一瓶啤酒。
趙正接過:“挺有意思。”
“啧,看來已經享受上了。”
“想說什麽?”趙正喝了口酒,問。
“沒什麽,你新手上路,我多關心關系。”
“謝謝關心。好不好,我都想得很明白。”趙正碰了碰張野的酒瓶。
張野笑着點頭,不再多說。
“不過,你和唐一什麽情況?”
張野挑眉,有些不解:“我們看上去有情況?”
“有那麽點意思。”
“我的事你不了解麽?我和小唐那就是天涯淪落人。”
趙正搖頭,不再言語。
吳浩然本坐着點歌,見姜一過來,頓時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一姐,你來,你來。”他說完,就跑開了。姜一被他這一出鬧得有些莫名,但也沒管,坐下研究點歌系統。時間不早,姜一第二天還有約,點了歌便提了上去。
熊貓唱完,屏幕上跳出莫文蔚的《人質》這首歌,熊貓舉着話筒問:“這誰的歌?”
姜一起身:“不好意思,插播了。”
“沒事沒事,歡迎一姐!”
熊貓帶頭鼓掌,七八個大男人也都在下頭齊齊跟着拍手。姜一不是個怯場的人,倒也給他們整得不好意思:“我真唱得不好,大家湊活着聽吧。”
她立在大屏幕的右側,重心落在右腳上,左腳腳尖擡起,右手拿着話筒,視線落在字幕上,身體輕微地擺動。她的嗓音溫柔,不尖銳,有些平淡,踩着節拍歌唱,絕算不上一個好的歌手,卻聽着很舒服,像在說一個故事。
“在我心上用力的開一槍/讓一切歸零在這聲巨響/如果愛是說什麽都不能放/我不掙紮反正我也沒差/人質在這一刻得到釋放/相愛的純粹落得如此下場/你滿意嗎我們都別說謊……”
曲子停下,四周有那麽兩三秒的寂靜,然後大家再次鼓起掌來。
“一姐唱得好!”“一姐再來一首!”
姜一擺擺手,她自知歌技不高,純是聽衆給面子。她把話筒遞給他們,便走到趙正邊上。趙正坐在沙發最靠外的地方,他仰頭看她,擺在膝蓋上的手擡起,牽住她的右手。
“挺好聽的。”他說,“沒坐下的打算?”
“我明天一早還有個會,得回去。”
姜一主動提出要走,那肯定是真的有許多事。趙正偏過頭對張野說:“我先送她回去。”
張野看了他們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說:“行。”
兩個人誰都沒去解釋,趙正起身,牽着姜一的手就往樓上走。不和剩下的人打招呼确實不好,但這招呼要是打了,估計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的。
更深露重,小區的路空無一人。趙正始終牽着她的手,兩人并肩走着,姜一看地上一盞盞路燈照出的他們的身影,忽長忽短。她腦海裏忽然又響起那首《人質》的歌詞:我和你啊存在一種危險關系,彼此挾持這另一部份的自己,本以為這完整了愛的定義……
兩個人的關系,靠近或者分離,都是不講道理的緣分作祟。如果最終要在一起,姜一不會抗拒;如果最終要各奔東西,她也不會強求。
“人生苦難重重”,姜一從前想要逃避這個真理,現如今已學會接受痛苦,理解痛苦,面對痛苦。
進地下車庫,取車,往市區方向開。
姜一拉下車窗,晚風清涼,她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的景色。
趙正打開廣播,深夜電臺主播柔和的聲線将一個個情感故事緩緩道來。人在夜裏總變得多愁善感,因為一切喧嚣安靜下來,一切熱鬧四處歸家,一群人變回了一個人,于是孤單被放大,痛苦被放大,不安也被放大……
“你平時晚上在家都做些什麽?”姜一忽然開口。
“看書和運動比較多吧。”
“你好像很愛看書。”姜一想起之前看他在露臺上都是捧着書。
“以前當兵的時候沒什麽時間念書,現在當是補吧。”
“這樣。”姜一再度看向窗外。
電臺裏開始放張敬軒的老歌《斷點》,接着又是《獨家記憶》,一首賽一首的悲情,姜一說:“能換個電臺嗎?這樣聽下去,心情都要變差了。”
趙正索性擡手關了電臺。
“對了,你今天可沒唱歌。”
“我不會唱。”趙正回答得斬釘截鐵。
“要是真的可就太可惜了。一定有姑娘告訴過你,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
“你就是那個姑娘。”他心無旁骛目視前方地回了一句。
姜一輕笑:“那看在我這麽誇你的份上,你怎麽也得哼兩句給我聽聽吧。”
“我真不聽歌。記得歌詞的要不是軍歌,就是國歌。”
“軍歌?”姜一一副頗有興致的樣子盯着趙正。
趙正瞟了她一眼,沒接話。
姜一等小半會兒沒聲,聳肩靠向椅背,拿出手機開始刷微博。
在一片寂靜聲中,左手方向傳來兩句:“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姜一猛地擡頭看向趙正,後者像沒事人一樣淡定地開車。
姜一放下手機,拍掌三次,豎起大拇指:“實在好歌!”
這個男人還真是……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