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黑夜裏的騎士

鵝黃色高腰連衣裙,領口微低,大擺裙邊,随身姿搖曳。 從底妝到眼影一層層刷上去,姜一對着鏡子最後抹上唇膏,妝容完成,她打量自己,又朝上勾了勾唇,确定倦色已被掩蓋。

拿上手包,穿上高跟鞋,姜一下樓。趙正的車等在樓下,掌燈時分,小樓走道昏黃的燈光從舊窗框裏洩下,底樓住戶在鐵窗裏洗碗,有上了年紀的夫妻從他車邊慢悠悠地走過,散着步,聊着天。

小樓的大門被推開,姜一的身影最終出現。一抹優雅明豔的鵝黃,她的五官精致,尤其一雙眼,萬種風情都在這雙眼裏。頭發盤起,細頸雪白,裙子及膝,露出細長的小腿。她從煙火中走來,一塵不染。

“久等了。走吧。”她合上車門,低頭扣安全帶。

趙正驅車往她告知的酒吧開去,靜安區的小馬路,白天不起眼的店鋪在夜裏亮起暖黃的燈,數之不清的西餐廳和小酒吧,各有特色。在工作日被壓抑的情緒,總能在酒後得到釋放,三五好友相約,在燭光裏點上幾杯雞尾酒,就着高熱量的薯條或牛排漢堡,談天說地。

姜一路途中始終低着頭看手機,她內心煩躁,刷微博消息的動作近乎機械,實際上她什麽都看不進去。今天公衆號的文章在從趙正家出發前按時發布了,排版得很精美,但姜一清楚這篇文章不是她的水平,只是把以前一些覺得不夠好而舍棄的內容拿出來稍作修飾的頂替之作。

她必須得發布,就像她必須去的酒局。有些事情不能停下,就像是一口氣,一旦松了,或許就再也續不上了。

“到了。”趙正車泊在酒吧門口,姜一聞言擡頭,透過玻璃見到正站在酒吧門口打電話。

姜一看向趙正:“起碼得三個小時,完了我給你打電話。”

“沒事,我在附近等你。”趙正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後手輕輕在她發頂拍了一下,說:“去吧。”

姜一愣神,随即點了點頭。

趙正目送她下車,門口原先正打電話的男人見到姜一便招手,姜一頃刻露出平素裏那标準的職業笑容,貌似開懷地和那人打招呼。趙正從不反感她這樣的笑,這時卻覺得格外刺眼。

叫了六個人,訂了酒吧的露臺位,他正好講完電話,就和姜一一塊兒上樓。

露臺不大,拼了個長桌,邊上就是法式圍欄,靠着馬路把到場的三個人都和姜一介紹了,經紀人好友、新銳設計師和一位造型師。造型師和姜一有過幾面之緣,一聊就聊開了。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剩下的三個人也到了,有個姜一的熟人,品牌公關,和姜一在微信平臺有過合作。大家本就有些交集,個個精通人情世故,酒過三巡,場面自然是熱絡得仿佛多年好友的聚會。

姜一心事重重,多少有點心不在焉,喝酒多過說話,陪笑的成分多一點,偶爾搭兩句話,表現參與度。

這些人都是玩咖,上來互相交流最近去了哪裏旅游,參加了哪些有意思的活動。酒越多,話題就也越往八卦傾斜。衆人和明星平素裏都有交集,聊着聊着就開始互換明星轶事。誰誰誰其實很難伺候,誰誰誰的緋聞又純屬炒作,真真假假,不過是捧着利益方,無傷大雅地踩幾腳他人罷了。

姜一聽在耳朵裏,眼睛卻看向露臺外的黑夜,烏雲蔽日,醞釀着一場雨。

“姜一,你們p家前段時間不是有和陳譽哲合作嘛,本人怎麽樣?我們品牌也有意向考慮他的。”

姜一被突然問話,微微一頓,随即暧昧地輕笑:“你要是從工作角度來說,很敬業。”

“喂,你笑得很鬼诶,什麽料?”對方頓時來了精神。

“喝一杯先啊。”姜一揚聲。

“我可以走一個啊,你走不走!”

“一起啊!”

兩人共同舉杯,一人一個shots。

衆人期待得眼神望向姜一:“別吊胃口了。”

姜一大笑:“故作神秘,诓你們的你們也信!他就來參加個品牌活動,我能知道什麽。”

“姜一,你這騙我們可不對。”指了指她,舉起酒,“不過,我喜歡!來,再走一個。”

姜一爽氣地又喝了一個shots。

酒量雖好,姜一平素裏不貪杯,尤其在酒局上,也是八面玲珑能少喝則少喝的。畢竟世道險惡,保持清醒尤為重要。這夜大概因為是的酒局,因為姜一心裏有事,因為有趙正等他,姜一對送上來的酒來者不拒。

不知酒上了幾輪,衆人都有些醉了。喝高興了的在酒桌上互相打趣,聊些重口味的話題,尖叫聲拍桌聲此起彼伏。

姜一去了個洗手間,回來靠着圍欄正在抽煙,姜一兀自站着往樓下看,發現趙正的車還停在那兒。

“要煙麽?”半眯着眼,語氣慵懶。

姜一擺手。

“心情不好的時候呢,抽根煙,有幫助的。”背靠着欄杆,吐出個煙圈。

姜一有些訝異,随即苦笑:“這麽明顯?”

“我好歹比你多混好幾年。你們hr,我熟得很。”

“那你還喝我的*湯?”

睨了她一眼:“我喜歡。你有那股勁兒,要早些年遇見,我準挖你去當演員。”

“哎,可惜了,沒早些年遇見你這位貴人。不過,當演員也就算了,我黑歷史可不少。”

“黑歷史算什麽?這行你還不明白,就是供大衆娛樂消遣的,當演員和做人的道理一樣。你得思路清楚,大多數時候別人說的話你根本不用在意。你不犯法,別太缺德,你就站得正,別人愛怎麽說怎麽說,你賺你的錢過你的日子,就這麽簡單。”

他說得口氣随便,但姜一聽出來這是對她的安慰,雖然與姜一面臨的問題有些出入,可道理是*不離十的。

“。”姜一片頭看他,感激都寫在眼睛裏。

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多喝點,今天我請。哦,對了,老外你懂的,思維簡單直接,你們實事求是,比讨巧來得管用。”他說完,撚滅煙頭,回到了座位。

姜一見他沖衆人重新揚起的真假難辨的笑容,兀自沉默。

喝到淩晨一點,衆人興奮得很,提議要一起去k歌。姜一這時候已經喝得很暈了,下樓時幾個人互相攙扶着才下來。到門口,嚷嚷着叫車,姜一擺手和他們道別。設計師拉住她不讓她走,姜一指着對面趙正的車,含混不清地說:“我朋友來接我了。”

“讓你朋友一起來啊!”

姜一不停地搖頭,趙正見她出來,下車走過去,姿态有些強硬地扶住了姜一。

或許是他的氣息太冷,設計師有些發愣地看向他,手不自主就松開了。

姜一只覺眼前天旋地轉,硬撐着說:“我真不行了,下次!下次一定奉陪!”她喝得比上次同拼酒時還要猛。

看了趙正一眼,對衆人說:“她酒量我知道,不能再喝了。我們走吧。”

趙正對點頭,說了聲謝,就把姜一抱上了車。

汽車發動,将餘下的人甩開,姜一從後視鏡裏看着這些人不斷縮小,最終不見。胃裏翻江倒海,姜一強忍着,她偏過腦袋,臉色泛白:“開快點。”

回到公寓,姜一欲下車時,趙正一手拖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穿過她膝下将她打橫抱了起來,姜一頭靠在他胸口,眉頭緊擰着。直到進門,姜一徹底放松下來,她甩掉高跟鞋踉跄着飛奔到洗手間,關上門,抱着馬桶吐了出來。

這種生理上的嘔吐自然是痛苦的,眼淚從眼眶中奪眶而出和污穢一起落下,可心裏竟盼望着這種痛,如同一種釋放。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她允許自己哭出來。一次又一次的反胃,所有的食物酒水全部傾出。她發出嗚咽,痛苦地呻/吟,她放肆地掉眼淚,不計形象。

她向自己承認,她很痛苦,她很難受。

趙正立在洗手間門口,他們之間隔着她倉促中虛掩的門。她痛苦的聲音從門縫裏竄出,他卻直覺自己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推門而入,即使他被這聲音攪得痛心。

整整十分鐘,姜一反複得嘔吐,爬起來時,她有些虛脫,可清醒了許多。她沖掉馬桶,打開水龍頭,用清水漱口,洗了洗臉。這才走過去,打開浴室的門。

門開的剎那,她看見趙正矗立着,她忽然找不到詞去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他在最恰當的距離為她堅守着,她不是公主,但他是高貴的騎士。她眼眶剎那間再度泛紅,張開手傾身将他緊緊抱住。

他無言,拍着她的後背,輕柔又堅定。

倒熱水,擰毛巾。趙正拿着熱毛巾和溫水給蜷縮在沙發上的姜一,她的情緒此事已平複不少。外頭下起瓢潑大雨,水珠砸在窗玻璃上,陣陣聲響。

“你能不能…坐到我身邊來?”她微微仰頭,問句柔軟。

趙正在她身旁坐下,将毛巾遞給她。姜一側過身,仰躺下來,頭擱在趙正的腿上,他有些訝異,但沒有動。她将熱毛巾蓋在自己的眼睛上,她攤開手掌,趙正了然地握住她的手。

“我。”她開口,又停頓了片刻,“我是我外婆養大的。”

“她一直相信我會有出息,雖然相信的沒有根據。最苦的時候,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外婆還堅持給我交學費,說女娃娃一定要讀書,讀書才會有出息。別人罵我的時候,說我媽的時候,外婆會指着對方罵回去。是她說我沒有錯,是她說我是有人愛的。我很早就發誓,我成年之後,一定不會問外婆伸手再要一分錢。”

“我做到了。我打過很多工。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上夜班,回家走很長夜路害怕的時候我告訴我自己,姜一你不用怕,你走出了那個家,你長大了,沒有事情是你辦不到的了。我跟着學校社團學打拳,我要別人再也沒法傷害我。”

“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情。我跌倒了,我哪怕跌得再慘再難看,我照樣爬得起來。沒錢可以賺,不懂可以學,我咬着牙我走到現在了,我可以給外婆買所有的好吃的,我們不用為一碗飯發愁。”

“可是為什麽呢?外婆再也吃不了飯了。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了,這次我真的沒辦法了。髒器衰竭,醫生說,病人不可能康複了。多拖一天,病人就多痛苦一天。”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可還是顫抖了。她的手指,她的身體,每一處都因為悲恸而顫栗。

她太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她太清楚最應該做的就是放手。

可是……

“趙正,我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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