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1.西湖四韻

是誰撐一把油紙傘,穿過多情的雨季,尋覓江南繁華的舊夢;是誰品一盞清茶,倚欄靜靜地遠眺,等待那朵寂寞的蓮開;是誰乘一葉小舟,在明月如水的霜天,打撈匆匆流逝的華年;又是誰折一枝寒梅,書寫俊逸風流的詩章?

西湖,明淨如玉的西湖,那柳岸花堤上,是否徜徉着古人黯淡的背影?那池亭水榭間,是否收藏了昨日遺失的風景?

蘇堤春雨

飲湖上初晴後雨

宋·蘇東坡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煙雨漂洗的西湖,宛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畫,溫潤的色調、幽淡的芳香,古往今來,萦繞過多少路人追夢的心懷?

岸邊聚集着喧鬧的人流,湖心卻是畫影清波。空蒙的煙雨傾瀉在低垂的柳條上,搖曳的波光撩開一湖動人的漣漪。當目光迷離的時候,夢境也徜徉起來。遠處的斷橋橫落在湖與岸之間,流轉的回風仿佛穿越千年的時光,那個被悠悠歲華洗濯了千年的傳說,清晰而玲珑地舒展在西湖的秀水明山中。橋其實并沒有斷,斷的只是白娘子與許仙的一世情緣。那一柄多情的油紙傘,是否可以挽留他們匆匆流逝的舊夢?

千年的情節早已注定,留存的卻是永恒的傳說。那些撐着雨傘,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又将落入誰的夢中?

雲煙浸染西湖楊柳的清麗,朝霞催開蘇堤桃花的豔影。過往的路人,穿行在石板路上,他們抖落一身的煙塵,将恍惚的時光寄存在這短暫的雨季。

那一襲青衫、儒雅俊逸的身影是蘇子嗎?還憶當年,他與朝雲泛舟西湖、清樽對月、新詞嬌韻、不盡纏綿。奈何歲月飄零,佳人已杳,空餘他漂萍行蹤,傷情縛夢。

千古繞愁之事,唯獨情字。曠達豪邁的蘇東坡,縱然才高可笑王侯,倘若不遇朝雲,更無知音,又怎會有那般的俊采風流。“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他懷念的還是舊時的明月,那彎如鈎的新月,一半是離,一半是合。多情的,始終是那望月的人。

行走在悠長的蘇堤,是誰,一路撿拾着明明滅滅的光陰?可是,又能尋找到些什麽?縱然沉落西湖,又能打撈到些什麽?

西泠夏荷

Advertisement

蘇小小歌

南朝齊·蘇小小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骢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夢若清蓮,在西湖的波心徐徐地舒展。岸邊有悠然漫步的人,亭中有靜坐品茗的人。他們借着西湖清涼的景致,消磨着閑逸的時光。那悠悠碧波,映照着城市高樓的背景,杭州這座被風雨浸潤了千年的古城,生長着無盡的詩意與閑情。

清澈的陽光柔柔地傾瀉在湖面,輕漾的水紋,撩撥着誰的心事?一葉小舟停泊在藕花深處,靜看月圓花開,世海浮沉。此時,擱淺的,是它的歲月;寂寞的,又是誰的人生?

那晶瑩的露珠,是蘇小小多情的淚嗎?“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骢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遙想當年柔情似水的一幕,蘇小小與阮郁那一見傾心的愛情,西湖仿佛又添了一抹溫馨的色彩。

繁華如夢,流光易散。多少回燈花挑盡不成眠,多少次高樓望斷人不見。她最終還是嘗盡相思,錯過了花好月圓的芬芳。

“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負我蘇小小山水之癖。”西湖的山水,滋養了蘇小小的靈性。這個女子,書寫過多情的詩句,采折過離別的柳條,流淌過相思的淚滴。在庭院深深的江南,月光為她鋪就溫床,那無處可寄的魂魄,完完全全地融進西湖的青山碧水,也許只有這樣,才可以撫慰她入世的情懷,不負她一生的依戀。

碧湖秋月

憶江南

唐·白居易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涼風驚醒明月,紅葉染透青山。缥缈空遠的鐘聲在山寺悠悠回蕩,桂花香影飄落在青苔石徑。黃昏掩映的山水畫廊,給西湖留下了一軸無言的背景。

那些在夕陽西下臨風賞景的老者,身旁別一壺桂花佳釀,悠閑淡定,他們追尋的是一種空山空水的意境。那些在月夜霜天泛舟湖上的游人,手中捧一盞西湖龍井,優雅自在,他們品嘗的是一杯意味深長的人生。

湖中映照着城市炫目的街燈,那一片流彩的天空,裝點的是今人的思想。西湖上明月遙挂,波光隐隐,流淌在故事中的人物依舊清晰。

“欲将此意憑回棹,報與西湖風月知。”那一襲清瘦的身影,是落魄江湖的白居易嗎?他幾時看淡了名利,寄意于山川水色之間,留情在煙波畫影之中,做了個尋風釣月、縱跡白雲的雅客?也許,只有西湖的山水才能将他那半世的風霜解讀。

清涼的季節,語言失去了色彩。寂寥的歲月,山水遺忘了諾言。在傾瀉千裏,風起雲湧的歷史人物面前,西湖的秋月,選擇了沉默。

輕盈的雪花落在如鏡的湖心,那冰肌玉骨,瞬間在水中消融,消融為西子湖清透的寒水,點染着詩人靈動的思緒,成就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花魂詩境。

湖邊晶瑩的白雪、璀璨如星珠點綴蒼穹的倒影。在水天晴光的交彙裏,那一瓣瓣臨雪悄綻的素蕊,用清香彈奏一曲千古詞韻。

風也有影,它走過西湖的春秋,在寂寞的黃昏裏,帶上彩霞的叮咛。薄冷的梅花,枕着月光的孤獨。那曲醉人千回的笛吟,拂開冬夜的靜寂,流溢着疏梅的暗香。放鶴亭中,還有一位清瘦的詩人,在梅妻鶴子的閑逸裏,靜守這段心靈的寧靜。就如同月色守候西湖,千百年來,沉靜若水,卻流轉着不變的碧波清音。

那雪堤柳岸之畔,是誰枕着詩風詞韻,舒展今時的靈感,在古意盎然的西湖尋尋覓覓,又在繁華似錦的都市裏走走停停。

書文盡而心未絕,冰弦斷而遺有音。昨天,已随彩霞點畫的湖波,沉睡為一朵披着月光輕舞的蓮。今日碧波泛漪的西湖,如長笛邊一曲被沉澱了千年的舊韻。許多古老的記憶已經無法拾起,垂柳下那一葉漂浮的小舟,劃過了明淨淡泊的人生。

遠去的還會走近,等待的不再漫長。徜徉在西湖四季婉轉的夢裏,夢裏,還有那抹不去、老不盡的江南。

2.惠州西湖散懷

仿佛是從一片春光趕往下一道楊柳依依的岸,不知走過了第幾座橋頭,叩問了多少緘默的文明,才抵達了惠州西湖的脈絡裏。

關于惠州西湖,許多的詩歌沉醉于霜華的表達,許多人的命運被悄然擱置。流水将光陰拉得好長,惠州人的夢就是從水邊開始的。

一湖深邃漂洗悠遠的心。惠州西湖,如同一個典雅古老的青花瓷瓶,溫婉的弧度,收藏了綠水青山的錦繡風華;小小的乾坤,盛載着日月星辰的千年靈韻。

歷史的輕煙拂過嶺南大地,千古江山沉澱了太多的興廢,世事滄桑早已塵封在寂靜的時光裏。今日的惠州,被西湖的水滋潤得更加豐盈透澈。尋常的日子裏,一些趕路的商販挑着新鮮的水果在繁華的街道來往,一些閑逸的老者津津樂道地講述着這裏的風雲舊事。他們朝拜了古老的文明,又在洋溢着現代氣息的都市過着五味俱全的生活。

環湖遍開的紫荊花輕煙浮影,兩相競豔,傾斜的秀枝鑲嵌在湖水的碧波裏。落花滿徑的石板路上,有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輕輕灼痛你的思想。

一座石橋悠然地靜伫在雲霧深處,任大自然的風煙沖洗它曾經的悲喜。煙霞橋上看風景,人生如同流水一樣地活着。唐宋的風骨,明清的煙雨都在時光中淡去,只有橋頭那兩株不染世塵的連理紅棉兩兩相望,溫情脈脈地守護着明媚鮮豔的愛情。

行走在孤山,賞閱的是今時的風景,追尋的卻是古人的遺跡。風采俊逸的蘇東坡衣袂淩風,手執詩卷,漠漠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芸芸衆生,深情地凝望咫尺天涯的朝雲。浮生若夢,縱然他一時豪傑,評點江山人物,終究落得背負行囊于客徑,風霜染鬓。躊躇于曠野,暫将身寄的是西湖;蕭然在樓頭,紅袖添香的唯有朝雲。

贈朝雲

宋·蘇東坡

白發蒼顏,正是維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礙。朱唇箸點,更髻鬟生彩。這些個,千生萬生只在。

好事心腸,著人情态。閑窗下、斂雲凝黛。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為佩。尋一首好詩,要書裙帶。

明月如水,燭影搖紅,雕花的窗棂掩不住深院依稀的楊柳。這樣的美景良宵,紅牙檀板即興填詞,隔着朱樓水榭,隔着碧雲煙渚,衣香鬓影是屬于兩個人的,姹紫嫣紅也是屬于兩個人的。

蝶戀花

宋·蘇東坡

記得畫屏初會遇。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燕子雙飛來又去,紗窗幾度春光暮。

那日繡簾相見處,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

低紅的杏花雨,輕淺的菡萏風,臨一阕新詞平平仄仄地彈唱。弦音回轉,夢境如開,醒來卻已是滄海桑田。有一種塵緣叫似水流年,有一種宿命叫碧海青天。也許紅顏在她最美的時候離去才是最好的歸宿,朝雲便是如此。

朝雲離世,東坡将她葬于孤山南麓栖禪寺大聖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上築六如亭以作紀念,寫下千古聯句“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氤氲的暖意不可追憶,那一對熠熠的紅燭,油芯燃盡時,終躲不過成灰的宿命。多少次午夜夢回,朝雲衣裙盡濕來到東坡面前,詢問其緣由,答道:“夜夜渡湖回家所致。”夢醒後,東坡大為不忍,故興築湖堤,靜待朝雲入夢。明月清影,照見美人裙裾行跡無聲地來去,那幽幽窗棂間關不住芭蕉滴雨、深院花痕。

七律悼念朝雲

宋·蘇東坡

苗而不秀豈其天,不使童烏與我玄。

駐景恨無千歲藥,贈行惟有小乘禪。

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

歸卧竹根無遠近,夜燈勤禮塔中仙。

東坡一生中最溫暖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那些日子短得就像只有一個春天與秋天的距離。鏡裏紅顏已逝,夢中浮名抛散,只有多情的燭影在詩風詞意間搖曳着嘆息。明月軒窗外,誰還會涉水而來,叩響重門上生鏽的銅環?如若可以,能否再一次為你烘幹被風露打濕的裙衫?

遙遠的地方其實并不遠,仰望蒼穹,巍峨峭拔的玉塔孑然獨立,千百年來,它收藏着西湖的山魂水魄,只留給明月風一樣的背影。那些在清波柳浪下聽琴賞月的人去了哪裏?舊時的明月太高太遠,今人的目光無法企及。

暮煙輕籠,西湖的景致越發朦胧起來,幾縷薄風載着雲夢般的世事遠去。月光已不知何時移進了古典的窗牖,明淨無塵的書案上擺放着一壺清茶,一卷詩書,一爐輕煙袅袅的熏香,它們歷經了歲月的漂洗流轉,一懷風骨卻依然至真至性。

人生,是一個未下完卻又禪寂的棋,你看得出棋子的寂寞,又是否能悟懂人生的寂寞?有的人臨池翰墨,煙雲舒卷,無非是澆胸中塊壘;有的人金戈鐵馬,馳騁疆場,有收複河山的豪邁氣概;有的人借着西湖的水,滋養靈性,在蒹葭蒼蒼的岸邊,吟詠幾阕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詩行。

結束一個故事是為了開始另一段故事。閃爍的光陰劃過風雲變幻的時空,烽火硝煙、刀光劍影的年代早已塵埃落定,那些被浪花淘盡的英雄永生在歷史深處。舊時遺韻在風煙中散去,許多的事物都染上了蒼蒼郁跡,惠州西湖,卻是千年後仍然生動婉轉的詞章。

流水碾過時光的長廊,一代又一代王朝在這裏過渡。煙水的蒼茫也是世間萬象的蒼茫,縱然夢回前朝,仍擺脫不了過客的命運。明月裝飾的湖泊,将人生彎曲成一個優美的弧度。淙淙潺潺的日子裏,是誰,拾起一枚禪寂的紅葉,記載惠州西湖流淌不息的春秋?

3.煙雨太湖

趕赴太湖的煙雨,就像趕赴一場前世未了卻的約定。這約定,過盡千帆,讓我在蒼茫的世間涉足了三生,才抵達,那個收藏雲煙的角落。生命的靜止,只有在雨落的時候才會呈現出岑寂的底色。

人說,山水總是長在心髒的位置,淌過時間的河流,就能尋覓到那個有夢的地方。我從隔世的遙遠裏,踩着命運深淺不測的紋絡,仍走不出一段成熟的歲月。

所有的路都被煙霧層層封鎖,穿過去了,便會荒蕪紅塵的歸路。而我是應該繼續行走?還是應該駐足遙望?也許丢落一些沉浮的細節,在紅葉染盡青山的時候,我能緩步歸來。

其實,世間所有的路都相似,此岸與彼岸也只是隔了一縷不算太長的雨線。而我,可以将蒼涼寫成美麗,将寂寞舞成春秋。

泛太湖

清·吳昌碩

野坫投荒三四間,渡頭齊放打魚船。

數聲鴻雁雨初歇,七十二峰青自然。

空氣中氤氲着濕潤的氣息,乳白色的輕煙在雲端變幻,清透的雨絲鑲嵌在青山碧水之間。偶有伶仃的飛鳥掠過翠綠的枝頭,在迷茫的煙雨中,尋找着屬于自己的方向。而我,沒有停留,一直向前。

雨中漫步,滋長着妙不可言的閑情。流水過處,潺潺着無邊無際的憂傷。山間的葉兒無聲地飄零,草圃的石榴兀自地紅着,湖中的清蓮寂寞地睡着。也許,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擱歇腳步,讓心靈娉婷。

端坐在石頭上看睡蓮,白色、紫色、紅色、黃色,披着自然的彩衣,舒展着細致的朵兒,訴說着夢的呓語。荷花舞動着另一種清雅的風情,白色花朵靜落在萬千的蓮葉間,以雪花的姿态,作悠長的懷想。亦有粉紅的肌膚,黃色的花蕊,綠色的骨骼,在湖泊中投着潋滟的清波。雨露落在蓮朵上,澄澈的水珠在荷盤上流溢晶瑩的色調,像是江南女子多情的淚珠,剔透中滲着入骨的清涼。

關于睡蓮與荷花,仿佛糾纏了我一生太多的情結。我的靈魂寄存在她的開合間,每個黃昏,豐盈的心事就會漸漸地消瘦。想來,蓮荷終要褪盡,人生終要落幕。世事的憂傷就在于此,太輕難免虛浮,太沉難免負重。待到老去,所有的一切都遁跡。

寧可你,靜含你美在紅塵之外;寧可我,永遠只是與你隔岸相望。

太湖秋夕

唐·王昌齡

水宿煙雨寒,洞庭霜落微。

月明移舟去,夜靜魂夢歸。

暗覺海風度,蕭蕭聞雁飛。

煙霧迷茫,浩淼的太湖看不到盡頭,青山無言地隐去。涼風吹過,湖中漫起了一圈一圈的螺紋,雨落在湖面上濺起淺淺的水花。綠色的水藻漫在岸邊,靜穆的綠、沉澱的綠、流動的綠,空氣中到處彌漫着綠色的芬芳。

湖中央有一座仙島,渡船過橋,便是太虛幻境。覓一艘木舟上島,撐船的老者披蓑戴笠,臉上的皺紋如同犁開湖水的浪花。坐在船上,欲覺身輕,低頭望水,塵間沾染的浮躁歸于沉靜。

迷霧之中有七桅古船,從旁邊駛過,朝着遠方,漸漸地只剩微蒙的背影,讓你久久地悵然。一路風雨兼程,不知何時才能抵達停泊的港灣?

此岸越遠,彼岸越近。島上的樓閣與古塔愈漸清晰,煙雲籠罩,恍如蓬萊仙境。下船上岸,不再回望來時的方向。岸旁停靠幾只捕魚的小船,船上的漁民賣給游客一些捕撈的湖鮮。一蓑風雨,見證着他們無怨無悔的人生。憑着這感觸,眼眸有濕潤的潮汐在湧動。

古典的橋梁橫在湖與岸之間,長廊裏流轉着淡淡的回風。眺望遠方,只有一種顏色,叫蒼茫。穿過此橋,也許可以尋得一生的去處!

湖畔有幾位在煙雨中垂釣的老者,腰間別一壺老酒或濃茶,真是別樣閑情。人之将老,恩怨情仇皆消,也許只有晨事漁樵,暮弄炊煙的古老意境更能夠修身養性。

柳條在風中輕舞,纖柔的身姿曼妙着翠綠的年華。飛鳥在雨中的樓閣上靜默着,木質的水車不知疲倦地吱呀轉動,重複着遠古的歌謠。

山中松針鋪地,翠竹叢生,許多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潮濕的地上,踩上去,心也變得柔軟。斑斓的葉,誘人的果,清脆的鳥鳴,啾啾的蟬語,聚集着漫天的煙雨,在天地間舉行一場五彩的歡宴,令寂寞也生花。

駐足在綠苔滋生的石徑,看變幻的雲彩流散,看湖中的波光粼粼,看如絲的細雨飄灑。遠處的山峰沒入雲霄,近處的山巒凝翠滴綠,還有那煙波浩淼的湖泊,懸崖石壁上的松柏,山谷幽壑的清溪,清風雲嶺的道觀。置身在這樣如夢般的霧藹迷岚之中,怎能不驚嘆造物者之神奇,該要何等的氣韻,才能造就這萬物的精靈純粹?

人在自然間行走,就會像倦鳥一樣,想尋找屬于自己的巢穴。只是,空山空水,非岸非渡,離開了自然,哪裏去尋找純淨的真實與永恒?

缥缈空遠的鐘聲敲醒夢中人,道觀坐落在仙島之頂、雲霧深處。我順着天階行走,才可抵達太虛幻境。山澗流瀉着飛泉瀑布,落花在回溪裏輕靈流轉。拾一枚石子投入水中,看波光久久地蕩漾,直到,了無痕跡。

一入道觀,輕煙缭繞,有香客正點香往不同的方向朝拜。門前幾株老樹,因歲月的侵蝕落下滿目瘡痍的舊痕。這給道觀,增添幾許蒼涼凝重的色調。

踏入木質門檻,幾位年輕的道士手執拂塵,坐在裏面為人占蔔算卦。平日裏我只知道文字的寂寞,又是否讀出了人生的寂寞?他們的年華,被封存在高牆深院中,寂寞了人生,也寂寞了經文。

牆壁上雕刻着道家的人物圖案,一身的仙風道骨,蕩滌着世俗的塵埃。登樓遠眺,煙雨之中,天地蒼茫,群山靜默。曾經蝕骨的傷痛與忘形的快樂都已忘記,不知這是一種迷失還是一種新生?

短暫的邂逅可能是瞬間,也可能是一生。

歸去的路是來時的路,亦非來時的路,依稀記不得了。

雨露串成珠簾從枝丫滴落,像一粒粒澄澈的心,亦像會說話的精靈。暮色低垂,湖中波光散盡,飛鳥隐去,漁人歸家,只有垂釣的老翁還在閑對山水,飲酒自樂。

岸邊有随意橫放的木舟,撐船的老者抽着竹煙杆等待稀疏的人流。也有整齊停泊的大船,欲載歸岸的游客。雖無來時閑逸的心情,卻依然乘木舟過湖。雖無斜陽相伴,卻棹得煙雨歸來。

無法結廬而居,不得皈依山水禪境。沿着潮濕的湖畔,采一枝荷花,在煙鎖的山徑,不知歸路,不知歸期。

我只是太湖中無數行者中的一個,無須誰記得我是否來過,又是否走了。只是,太湖的煙雨,讓我憶起了前世丢失的夢,而今生,卻還在夢裏穿行。

就讓我采集荷盤清露,釀一盞蓮花佳釀,封存在歲月深處。在山水之間堪舉脆弱的生命之杯,哪怕年華老去,哪怕美麗荒蕪,也要暢飲人生!

4.尋夢邊城

尋找邊城,就像尋找一條無聲的河流,在湘西古老的渡口停歇。璞玉一般的邊城被時光遺忘,又被歲月風蝕。如今它宛若出岫的朝霞,打開封存千年的長卷,用潔淨的山水,黛青的瓦房,質樸的笑臉充盈着外來者的故事與行囊。有些人在斑駁的老牆上,細數鳳凰流逝的年輪;有些人在平靜的沱江上,尋找鳳凰過往的瞬間;有些人在潮濕的石板路上,追憶鳳凰行去的舊夢。在此之前,不曾有惆悵的理由;在此之後,不再有漂泊的借口。

行走在古橋的回廊,靜靜地感受着邊城樸素的風味與格調。虹橋的長度也是人生的長度,它的距離是此岸與彼岸,你可以停留在兩端,也可以來來往往,卻永遠無法穿越。站在虹橋上,聽着時光流淌的聲音,你的眼中唯有橋下的碧水,而不再是橋本身的內涵了。看橋下來往穿行的過船,那麽多搖槳的手,你不知道哪只手是在揮別,哪只手是在召喚。無論他們朝着哪個方向前行,都是沿着各自向往的軌跡流淌。你所能做的依舊是停駐、眺望,任陽光從不同的角度傾瀉在橋上。那凝聚着智慧與博愛的陽光,不帶任何的塵埃與紛擾,完完全全地灑落在邊城每一處有風景的地方。

看似煙火人間,又似無塵境界,徜徉在紅塵的邊緣,回首那段明月的從前,只是短暫的瞬間,感覺昨日已成今日的遙遠。你倚在吊角樓的窗前,我坐在流水的身邊,縱算一生相看無言,我也要守着這段古老的情緣,一直到永遠。

《煙火人間》

沱江邊彌漫着缭繞的乳霧,許多內斂的美麗在這裏深藏。邊城的人文歷史,邊城的風情故事,邊城的源泉命脈,都是從沱江的水開始的。這是靈秀之水,它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邊城人,浸洗他們質樸的靈魂。這是智性之水,它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它給仁者以遼闊,給愚者以狹隘。那些站在船頭歌唱的苗家姑娘,曼妙的歌喉、純淨的曲調消融在一山一水中,讓南來北往的游人沉醉在其間不願醒來。那些搖橹的船工,在沱江上風雨一生,直到磨盡最後的光陰。一艘艘漂浮在水上的小舟,為過客停泊,也為過客流淌。它可以劃過沱江昨天的故事,是否還能劃過邊城未來的夢想。

江岸邊歪斜的吊腳樓裝飾了鳳凰的夢,有的人在染盡歲月履痕的小樓守望,有的人将嘆息挂在了屋檐下的窗棂上。在水中的倒影裏尋找當年的歷史陳跡,古樸的舊物,清透的江水,一如平常的想象,卻有着清醒的震撼。穿越時空的界限,捕捉曾經的光與影,重現過往的春與秋。思想被舊景深深地撞擊,溫柔的水也有了銳利的鋒芒,它刺向遠古的記憶,剖析真實的歷史。關于吊腳樓許多丢落的片段,被江水淹沒,也被江水承載。你可以多情地打撈,也可以淡然地擱淺,記起或者遺忘,都不重要。這裏為你開啓還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明天。

這是邊城的煙雨,帶着湘西古老的記憶,帶着沈從文筆下的傳奇。行走在潮濕的青石板路上,縱然丢失了你自己,也能感受到翠翠當年的呼吸。在人生轉彎的路口,有太多的萍散萍聚,如果有一段美麗的相遇,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煙雨石巷》

跳躍的思緒被石板路拉得好長,深深的巷陌仿佛潛藏着許多古老的秘密。煙雨落在青瓦上,順着屋檐滑下了一些過往的塵土。有時候,煙雨比陽光更有力量,它可以穿透雲霧的幻覺,山水的諾言,用溫潤的清絕攝獲人性柔軟的情感,又用潮濕的含蓄收藏心靈顫抖的故事。它給你熟悉的感動,又給你迷離的清醒。行走在石板路上,于簡潔的舊物中尋找至美的風景,仿佛多了一份平實的內蘊。石板路似乎是一位從歲月深處走來的老人,敘說着曾經的往事,平淡祥和,甚至連嘆息都不曾有。那些來邊城尋夢的人,他們身影與身影擦肩而過,靈魂與靈魂相互疊合,将故事與情感繡進青石板路上。每一塊青石,都镂刻時光的痕跡,記載歷史的風雲,也凝聚人文的精粹。多少年來,保持理性的緘默,收藏着每一個路人淡淡的牽懷。

走進古樸的老街,就如同走進鳳凰靈魂的最深處,這些來自古城內在的影像,是許多人窮其一生的主題。苔藓攀附的牆角,呈現墨綠色的舊痕,揭開這些斑駁的記憶,讓生命重新在陽光下鮮活。狹窄的老街擺放的都是帶有民族風情的染坊、酒坊、銀坊,還有許多琳琅滿目的小吃。一位賣姜糖的老阿婆将邊城人清甜的生活也融進姜糖裏,她額頭的皺紋是那麽美麗,美麗得會讓你感到有一種慈祥的安寧,又有一種滄桑的疼痛。當心與心不再有距離的時候,感動成了唯一的溫暖。站在路的盡頭,看陽光與煙霧交融着不舍的情結,看眼眸與心靈傳遞着難言的眷念。恍然間才明白,有多少的前塵過往,就有多少的驀然回首;有多少的人情世事,就有多少的離合悲歡。

酡紅的夕陽點亮信仰的火把,燃燒衆生蟄伏已久的渴望。一條紅色的河流将整個鳳凰染醉,許多鋪展的意象彙聚成智者的思考。站在古老的城牆上,看遠處巍巍的南華山于淡定中蘊藏的堅毅,看黃昏薄暮下滿江浮動的船橹,看那些挽着竹籃行走在青石路上的苗家姑娘,看對岸河流上那些挪動腳步的纖夫。這樣質樸平淡的生活,一點一滴的細節,如同微瀾的水紋,氤氲的乳霧,緩緩地滲入你的思想,深深地感動你的心靈。放下過客的行囊與湘西的歲月對話,與鳳凰的山水對話,與邊城的翠翠對話。當炊煙升起的時候,你會情不自禁地以為,這裏就是故鄉。

只是回首的瞬間,已走過一段往事經年。乘一葉小舟,載着邊城的雲煙,劃過碧水長天,劃過似水流年。就這樣與你擦肩,我留住得這一抹綠意天然,又是否留得住鳳凰昨日的永遠?

《題圖·碧水長天》

這地方叫邊城,湘西人生長的邊城,沈從文筆下的邊城,外來者夢裏的邊城。它不似青鳥,有飛翔的翅膀,可以追逐遠方的寥廓。它不似煙雲,有缥缈的魂魄,可以舒卷人生的寂寞。它不似流水,有婉轉的意象,可以抵達生命的彼岸。它不似明月,有圓缺的故事,可以照見古今的滄桑。它只是安靜地生在故土,老在故土,沒有背叛,沒有離棄,将祖祖輩輩的平淡歲月鑲嵌在小城的風景中。如果說邊城是靜止的風景,你就是行走的風景,你轉身離去時便已消逝無影,而邊城卻注定擁有一份天長地久。

邊城是人生的驿站,許多人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一個曾經遺忘又被記起的夢,為了尋找時間渡口的那個翠翠。有人說翠翠就倚着吊角樓的窗戶看風景,有人說翠翠在沱江的木船上唱歌,也有人說翠翠被蠟染的人染進了黛色的布匹裏。許多年前,翠翠十六歲,許多年後,翠翠還是十六歲。來的時候帶着寧靜的心,不被光陰追逐,也不被世俗糾纏。走的時候将靈魂寄宿在邊城,待有那麽一日,再度行來,行來時已不再是過客,而是邊城的歸人了。

倚着暮色擦拭邊城這幅水墨長卷,當目光穿透遠方迷離的過往時,一些模糊的片段注定要老去。智性之水在陽光下閃亮透明的真理,生命之水在煙霧中蒸騰如黛的記憶。從善如流,在水中尋找一種樸素的大美,這美通向平和曠達的人生。那一艘艘古老的客船,失去了擱歇的理由,在靜默的沱江上,劃過古城無言的韻跡。放下追憶的心情,悄然離去,不驚醒鳳凰沉睡千年的夢。

5.水墨徽州

沒有重複過往,不曾透支未來,第一次走進徽州,卻有一種懷舊的氣息撲面而來。迷離之間總覺得曾經來過,又似乎很遙遠。在閑淡的光陰下撩撥歷史的記憶,擦拭歲月的塵埃,徜徉在徽州溫潤的意境裏。秀逸的楊柳裁剪着兩岸風景,一邊是泛黃的昨日,一邊是明媚的今天。此刻的徽州,就像一方沉默的古硯,被時光研磨,又在水中慢慢洇開,生動了整個江南。

這是徽州古老的牌坊,似一幅逶迤鋪展的水墨畫廊,它以人生的高度,俯仰世間紛繁的萬象。湛藍的天空下,照見了它們曾經有過的顯赫輝煌;斑駁的背影裏,訴說着它們千百年來的風雨滄桑。看那十裏荷香,長風碧浪,曾經被抛擲的光陰,又怎能将它徹底遺忘?有一種平和叫故鄉,它喚醒了迷失的衆相;有一種歲月叫蒼茫,它停留在歷史的遠方。

《題圖·徽州牌坊》

時光追逐着匆匆求索的腳步,順着古徽州的山水畫廊,剝開潛藏在年輪深處的秘語。一座座氣勢恢弘的牌坊矗立在碧水藍天中,靜默在蒼煙夕照下。這些古樸的前朝遺跡,如同出土的青銅陶器,凝聚着斑駁的色調,也漫溢着歷史的陳香。有的巍然絕秀,兀自獨立在白雲之下;有的逶迤成群,肆意鋪展在山野之間。徽州牌坊始建于不同朝代,那些精致絕倫的雕刻和古韻天然的圖紋昭示着它們曾經的氣派與輝煌。牌坊象征着忠、孝、節、義的人文內涵,記述了停留的過往,也收藏着經年的故事。閃爍的陽光鍍亮荒遠的歷史,濯洗鏽蝕的文明,一座座浸透着威嚴,折射着顯赫,隐喻着情感的牌坊,向世人訴說着千百年的風雨滄桑。如今只能在遺留的映像中尋找當年忠臣孝子與烈女節婦的沉浮背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