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若有情訣

楊恒凜然道:“這人身法之快如風似電,委實聞所未聞!”

他來不及細想,全憑直覺頭也不回反手一劍貼着左肋往後刺出,正是周天十三式裏最詭奇精妙的一招“回望天涯”。

只聽背後響起青衣老者的有氣無力病怏怏的聲音道:“蠢材,過猶不及,嚴崇山怎麽教你的?”“铿”地右掌三指切中仙劍,身形往上翻飛而起。

他的掌勁并不算大,可恰恰在楊恒這一劍氣勢走盡,招式将變未變之際切到,猶如四兩撥千斤,順勢将楊恒手中的仙劍震飛。

好在楊恒反應極快屈指飛彈,“叮”地指風點中劍锷,仙劍立時化作一縷青虹激射向對方小腹,心頭驚愕:“這老頭目光如炬,一身修為更是深不可測,只怕遠未盡全力!”

青衣老者右袖一卷攝住仙劍,也不用手拿,順勢揮袖攻落,青芒點點籠罩住楊恒頭頂丈許方圓,令人無從閃避。

楊恒與這青衣老者交手不過數招,便被對方奪走仙劍,可謂前所未有,于驚訝中更激起争強好勝之心,雙手屈指連彈,“叮叮叮叮”拈花指力竟然百發百中擊在青芒之上炸開朵朵光花。

青衣老者縱聲清嘯,那嘯音滄桑幽遠,好似蘊藏着數說不盡的寂寞,長袖卷裹仙劍驀地一振。

“嗡——”

所有青芒都頃刻消隐,劍鋒凝鑄成一道光束直貫楊恒頭頂。

這一下由柔轉剛,由虛化實,好似行雲流水不着痕跡,直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化境!

楊恒大吃一驚,曉得自己全身都被劍鋒鎖定,更莫遑論往旁邊趨避。

生死一發間腦海裏靈光乍現,想起萬裏雲天身法中的一式“善水訣”變化。當下身軀舒展渾不着力,心與形合真氣游走,整個身子便像一泓飛瀑倒洩石崖,頭朝下腳往上向後翻轉,雙足連環飛踢劃出一溜溜虛影迎上劍華。

“砰砰砰——”浮雲掃堂腿藉助身法運轉,不停擊打在仙劍之上,爆出聲聲悶響。

無奈青衣老者的修為太強,楊恒一口氣七八腳踢上去猶如蚍蜉撼樹,那一抹青鋒依舊越迫越近,兀自猶有餘暇地評點道:“這幾下浮雲掃堂腿還有點樣子,可惜欠火候。”

猛地楊恒眼前現出一片黃土,卻是身子已墜至地面。

Advertisement

他急中生智,再運“掩土訣”,身形一蜷一彈貼落地面,往外翻滾,甩手射出三支九絕梭。

“叮叮叮!”

九絕梭甫一碰觸到劍氣上立即遠遠激飛,青衣老者的仙劍再次變招,仿似毫不經意地随手一抖,淩空畫出一圈圈渾圓弧光罩向楊恒,卻是環環相扣妙到巅毫。

楊恒迫于無奈,雙手一按插入泥地,将身形生生釘住,手臂運勁撐起,體內薩般若真氣湧入雙腿,用盡十成功力撞向仙劍。

“砰砰!”

雙腳與仙劍實打實地擊在一處,兩股淩厲劍氣湧入他的左右兩腳湧泉穴,繼而一路卷挾着薩般若真氣向丹田氣海攻去。

楊恒一凜道:“要糟!”急運鐵衣神訣,催動體內殘餘真氣抵擋。

正這時青衣老者探出左手,一把握住楊恒左腿,冷笑道:“認命吧,小和尚!”掌勁透骨而入,便欲封住他的周身經脈。

未曾想楊恒的身軀猛然折疊擡起,右手以掌代劍,将對方攻入體內劍氣導引而上,灌注臂膀,一式“俯仰天地”氣吞萬裏,在絕境之中發出反擊,直插青衣男子胸膛。

青衣老者不屑一顧道:“你真要跟我玩命?”左臂一振将楊恒往上空甩出,右掌三指疾探“啪”地硬接下楊恒的掌劍。

楊恒胸口氣血激蕩,一條右臂向下垂落,體內尚未導引化解的劍氣更是雪上加霜,在經脈裏肆虐絞殺,激得他“哇”一蓬熱血往青衣男子臉上噴去。

青衣老者嘬唇噴出一口真元化出的青色劍氣,“啵”地脆響血霧飛濺,搖搖頭頗似有憾地道:“少年人好勇逞強,這口血本是可以避免的。”

楊恒被甩上半空,強忍一口淤血噴湧,心道:“血可以流,臉不能丢!”當下強自凝念收攏渙散真氣,再一掌劈向青衣老者面門。

青衣老者哼道:“笨蛋,還不認輸?”閃身避過掌風,左手抓住楊恒後脖頸,雄渾的真氣灌入他的體內。

沒等楊恒反應過來,身子便如一支标槍般被青衣老者插進土裏,只露出了胸口和腦袋。

他經脈被封,已無力拔出,索性将兩眼一閉,也不說話。

耳中便聽到青衣老者嘿嘿笑道:“有些人總喜歡吹噓自己如何勇敢,可真當刀架在脖子上時,卻連看也不敢看一眼。”

楊恒慢慢睜開雙目,喘一口氣道:“有些人總喜歡吹噓自己不殺人,可真當遇到不合意的事,卻只能靠刀說話。”

青衣老者不緊不慢提起三尺青鋒,緩緩抵住楊恒的咽喉,說道:“你現在還可以改變主意,只要你立刻離開這裏。”

楊恒兩眼一翻,盯着青衣老者道:“可憐石姑娘那麽相信你,你卻背着她做這種事,連老天爺都替你害臊!”

青衣老者收回劍鋒,道:“好吧,就算你不顧自己的生死,可有沒有想過其它人?譬如你的爹娘?”

楊恒心頭狂跳,是的,他可以不畏生死。然而一想到自己死後,父母便徹底失去了獲救的希望,一顆心頓時掀起滔天巨浪。

青衣老者似乎已從石頌霜那裏得知了楊恒的身世,接着說道:“我勸你放棄,不是舍不得殺你,而是擔心有朝一日石丫頭曉得此事,未免麻煩。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主動離開她,老朽還可以傳你一門平生絕學以為補償。”

青衣老者見楊恒不應聲,低哼道:“也罷,為了石丫頭,老朽再退一步——只要你肯答應,我就幫你去救楊南泰!”

楊恒腦海裏“轟”地一聲,救出爹爹,多少日,多少月,多少年,這都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現在自己有了一個機會,只需說一聲“好”,這青衣老者就可以幫助自己立即實現!

他毫不懷疑對方的修為,莫說楊北楚,即使真格對上滅照宮宮主楊惟俨,相信亦足以分庭抗禮!

喉嚨發幹間熱血澎湃,一個“好”字幾乎就在這一剎那脫口而出。

但是,驀然心底裏有個聲音罵道,即使自己現在還沒有力量救出父親,喚醒母親,可怎能用出賣另一個人的方式去實現?

一時間,他的心中翻滾着苦澀、期盼、傷恸、思念……那麽多種情緒沖擊着他,吞噬着他,要他作出關乎一生的回答。

他仰面望向蒼穹,萬裏之外的東昆侖百丈懸崖下,父親正受着苦難,可他并未屈服!

恍惚裏他聽見青衣老者在說道:“怎麽,你不信老朽能辦到?”

驀然已有決定,他沉聲道:“我信!”

青衣老者晦暗的眸中驀地閃過一抹驚心動魄的冷光,道:“很好,你答應了?”

楊恒一笑,緩慢而又堅定地搖搖頭。

青衣老者漠然道:“老朽給你機會,你卻冥頑不靈,要自尋死路!”

楊恒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只默念道:“對不起,爹爹!我放棄了一個救你出來的機會,而且,馬上我就要死了。如果有來世,希望還能做你們的兒子!”

心念未已,青衣老者突然一掌朝他頭頂擊落,楊恒昂起頭看着拍落的鐵掌,心裏有一點淡淡感傷。可事到如今已無任何回轉可能。

驀地,青衣老者五指蜷曲掠過楊恒頭頂,一把抓住胸襟,将他的身子從土裏拎起。

楊恒愣了愣,還沒明白為何青衣老者改變了主意,就聽身後石頌霜的聲音說道:“外公,你輸了!”

青衣老者淡淡一笑,松開楊恒道:“輸就輸罷——石丫頭,你的眼力不差,這小和尚可比那小子強多了。”

“外公?”楊恒愕然回頭,不知何時石頌霜已出現在茅屋前,一雙明眸也正望向自己。一股被人玩弄的無名怒火轟然沖上腦際,他瞠目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楊恒!”石頌霜臉上流露出一縷詫異,随即醒悟到了其中緣由,飄身追到他的身後道:“等一等,我告訴你這麽做的原因。”

楊恒步履不停,怒道:“原因就是我笨我傻——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

“你別走!”石頌霜伸手拽住楊恒胳膊,說道:“我并非存心騙你,可只有你通過了這場考驗,外公才肯放心幫我!”

楊恒掙脫不去石頌霜的纖手,氣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躲在一邊看好戲?”

石頌霜沉默了一下,聲如蚊蚋道:“如果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心裏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楊恒怔住了,回頭望着石頌霜秀美絕俗的嬌顏,怒火不知不覺地退去,卻更多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奇異滋味。

※※※

“哧——”油鍋裏爆出誘人的香氣,石頌霜站在爐竈前将一小籮切洗幹淨的菌菇倒入鍋裏,熟練地翻炒起來。

楊恒在旁邊幫手,傻傻地看着她忙碌的側影,兀自感覺像是做夢。他的心中還有很多疑問,可又不願打破眼前的美妙靜默,享受着這難得的安谧黃昏。

“盤子。”石頌霜伸出手。楊恒“哦”了聲,将一個洗淨的盤子遞過去。

石頌霜将熱炒裝盤,輕聲道:“你演得真像,連外公那麽聰明的人都被你騙過了。”

聽了這話,楊恒心底生出一絲失落,勉強笑笑道:“你們不是把我也騙過了麽?石老爺子要拍我的時候,我還真當自己要完蛋。”

石頌霜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幹脆對他說出真相?或者順水推舟答應他的條件?總之,這兩種方式對你都沒壞處!”

楊恒嘆了口氣,搖頭道:“是啊,反正沒壞處,那時候為何不答應下來?我有點開始後悔了。”

石頌霜一怔扭頭望向楊恒,見他嘴角含着一抹笑意,明白這家夥在捉弄自己,玉頰不自禁地微微一紅道:“別忘了,我還欠你兩個承諾。”

楊恒聽出弦外之音,若是自己開口懇求石頌霜相幫着解救父親,她定然不會拒絕。說不定劍聖石鳳揚為了鐘愛的外孫女兒,也會親自出手襄助。

他的心怦然一動,輕笑道:“是不是無論我提出什麽要求,你都會答應?”

石頌霜似乎猜到了什麽,玉容上泛起一縷怒色,卻隐隐含着三分羞赧,低聲道:“我答應過會償還你的襄助之情,你可莫要想歪了。”

楊恒自感沒趣,讪讪轉開話題問道:“那小子是誰,你為何不願嫁他?”

“如果你親眼看到像我父母那樣的結果,還會想着嫁人麽?”石頌霜回答道:“義父幫我選的,是厲問鼎的兒子厲青原。”

“厲問鼎——”楊恒驚訝道:“就是和楊惟俨、南宮北鬥并稱三大魔頭之一的西域樓蘭劍派掌門厲問鼎?”

石頌霜颔首道:“若非如此,我又豈會頭疼,最後不得不來求你幫忙?”

“好家夥。”楊恒誇張地咂舌道:“你倒給我挑了個好對手。”

石頌霜道:“不必擔心,外公已答應幫忙。有他老人家出面,義父應該不會拒絕。”頓了頓,她聲音更輕道:“可是剛才,他好像真将你當作了外孫女婿。”

楊恒的心又是不争氣地一跳,呵呵笑道:“我這是……贗品,做不得數的。”

石頌霜道:“可是在厲問鼎父子徹底死心前,你還得繼續演下去。”

楊恒悻悻然道:“誰教我已經答應你了,放心吧,我不反悔就是了。”

石頌霜敏銳地聽出他語氣裏的變化,瞥了眼問道:“你不高興了?”

楊恒搖頭,道:“哪有?反正有你外公在,接下來也沒我什麽事。”

石頌霜将一條冒着熱氣的糖醋桂魚盛入盤中,楊恒深深吸了一下贊道:“好香——石老爺子是否知道你刺傷了令尊的事情?”

“我沒有告訴他。”

石頌霜回答道:“當年他離開後,就搬來黃山隐居。這麽多年幾乎足不出戶,潛心參悟仙道。家裏出事後,義父救了我,将我帶到黃山,跟外公一起住了七年。再後來為了不打擾他老人家的清修,我又回到了義父身邊。”

楊恒疑惑道:“你義父是誰,聽上去好像和石老爺子的交情很不錯。”

石頌霜避而不答,将糖醋桂魚和一盤炒豆角送到楊恒手裏道:“幫我端上桌。”

楊恒滿腹疑窦,将熱炒端到外屋的桌上。石鳳揚從屋外走進來,指了指空位道:“坐,裏頭由得石丫頭去忙。”

楊恒也不矯情,在石鳳揚下首落座,替他将酒斟上道:“老爺子,看你在這裏住得逍遙自在,連我都覺得羨慕。”

石風揚不悅地哼了聲道:“你叫我什麽?”

楊恒怔了怔,望向正從廚房裏端菜出來的石頌霜,卻見她若無其事,壓根就不打算幫自己解圍,心裏一氣便叫道:“外公!”

石鳳揚滿意地微一颔首,端起酒杯喝了口道:“這才象話!”

石頌霜雙手捧起酒杯道:“外公,我敬你!”

石鳳揚卻不喝,搖頭道:“為何只有你一個人來敬老夫?”

楊恒立刻站起身走到石頌霜身旁,舉杯道:“我們倆一起敬您,外公!”

石頌霜悄然白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麽。

石鳳揚唇角露出笑意,将酒一飲而盡道:“都坐下來吧。”

他夾起一口菜,問道:“楊恒,石丫頭說你要代表雲岩宗出戰櫻花臺?”

楊恒颔首道:“是,不知石——外公為何向晚輩問起這個?”

石鳳揚不答,說道:“四大名門的櫻花臺會是在下月十六吧?嗯,還有差不多一個月的工夫。”

楊恒有些困惑地望向石頌霜。石頌霜淡淡道:“這還不明白麽,外公要傳你絕學。”

石鳳揚點頭道:“小子,你的脾氣又臭又硬,可你的修為比起厲問鼎的寶貝兒子,還差好大一截。石丫頭,你跟厲青原切磋過,此人修為如何?”

石頌霜回答道:“我們交手約有一百餘個回合,不分伯仲。外公,你是擔心我義父向厲問鼎父子提出退婚後,他們會惱羞成怒為難楊恒?”

石鳳揚淡淡說道:“你義父願不願退婚,尚未可知。我已多年未見他了,此事又牽扯甚大,也不知如今是否還能将老夫的話聽進耳去?至于厲問鼎父子,自不會善罷罷休,找楊恒的麻煩是早晚的事,不可不防。”

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道:“你們兩個——未來的路,不好走啊。”

楊恒眨眨眼,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找我麻煩的人還嫌少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石鳳揚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怕與不怕都要靠實力說話。有我在,厲問鼎還不敢以大欺小,可厲青原與你同輩,那就難說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外孫女婿将來不明不白被那小子打死了,又或者缺胳膊斷腿的。”

他推椅起身,招呼道:“小子,你跟我來。”轉身走出屋門。

石頌霜小聲催促道:“傻瓜,還不趕緊追上去啊!”

楊恒一笑,跟着石風揚走出茅廬,回頭故意板着臉吩咐石頌霜道:“還不快将碗筷收拾幹淨,準備好熱水?”

石頌霜被楊恒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措手不及,先是一怔繼而俏臉上蕩漾起驚心動魄的紅暈,傳音入密道:“你找死?”話出了口才察覺自己的語氣與其說是嗔惱是威脅,還不如說是在撒嬌。

楊恒見她發窘大感痛快,哈哈一笑追着石風揚去了。

石鳳揚走在前面,似乎将他和石頌霜之間的調笑鬥嘴聽得一清二楚,悠然道:“石丫頭什麽都好,就是愛故意裝出冷冰冰的樣子,對誰都不理不睬。”

“尤其是對男人,幾乎一句話都懶得多說。你能讓她生氣跺腳,很了不起啊。難怪這丫頭不要厲青原,卻喜歡上了你。”

楊恒心裏苦笑,又不能将真相說出,便含糊其詞道:“都是鬧着玩的。”

石風揚道:“看得出,她很開心。自從阿憶過世後,很少有見她這麽快樂。年輕人,你要好生疼惜她,否則老夫饒不了你。”

楊恒猜出“阿憶”應是石頌霜的母親,點了點頭問道:“是誰幹的?”

“不知道。”

石鳳揚說道:“當時老夫已離開他們,在這兒心無旁骛地參悟着一門曠古絕學,待獲悉此事後,石丫頭已成了孤兒。”

“連您也查不出來?”楊恒詫異道:“怪不得石姑娘一直沒有告訴我仇家是誰。”

“她雖看到了這些人,可對方都戴着銀白面具,隐匿了真實身分。”石風揚道:“這事本該着落在嚴崇山的身上,可這家夥竟然跑到峨眉做了和尚。哼!”

楊恒顧不得替明燈大師辯解,失聲道:“銀白面具?又是他們!”當下将端木遠和楊北楚兩次受襲的事說了出來,又道:“可惜讓花沉魚逃了,一下又斷了線索。”

石鳳揚靜靜聽完,語氣輕漠地說道:“逃不了,他們絕不會就此甘于蟄伏。看來我也該去見一見嚴崇山了。”

楊恒一驚道:“老爺子,你不會是去找明燈大師算賬吧?”

“他還沒做成岳父,你倒先替這家夥緊張起來了?”石風揚嘿聲道:“我不去找他,這十幾年的心結如何化解?”

兩人沿着一條幽靜小徑走出三十丈遠,便來到一座峭壁之下。石風揚身形一縱向山崖上掠去,落在了一座高出地面五十丈左右的山洞裏,他站在洞口,朝楊恒招了招手,楊恒飛身跟上,飄落在石鳳揚身邊。

石風揚注視洞中,徐徐道:“我一直懷疑,那些人找上阿憶,并非為了嚴崇山,而是沖着老夫來的。你可曉得這是什麽原因?”

楊恒搖搖頭,道:“我可猜不着,但明燈大師卻為了這事至今內疚不已。”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石鳳揚的語調越發低沉落寞,說道:“他們想得到的,是《天荒三經》!”

“《天荒三經》?”楊恒首次聽聞,不由迷惑道:“聽着像是三種神功的合稱。”

“不是三種神功,而是古往今來仙道頂尖絕學的集大成者,它分作‘佛魔道’三篇,老朽手中所持的便是其中之一的‘道虛篇’,它列為禮、樂、射、禦、書、數六章,分別涉及修煉心法、身法、袖法、禦劍訣、劍掌拳指以及奇門遁甲各類雜學,可謂包羅萬象博大精深。”

石風揚說道:“我傳給石丫頭的那些東西,不過是這道虛篇中的風毛麟角而已。”

楊恒笑道:“好家夥,只是風毛麟角便如此厲害,我開始相信你沒有吹牛了。”

石風揚揮袖輕拂,不知觸動了洞內的什麽禁制,“呼”地從幽暗中綻放出一團柔和霧光,照得石洞大亮。

在悠長曲折的山洞兩側,被人開鑿出一排排看不到盡頭的狹長壁龛。在龛內井然有序地密布着成千上萬尊高不過一指的石雕像,一個個形态各異栩栩如生,在光霧下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靈氣。

而在壁龛的下方,則篆刻着相應的功法名稱和修煉真訣,密密麻麻幾乎刻滿了整座石洞。

楊恒看得呆了,喃喃道:“誰那麽無聊,雕了這麽多的小石人?”

石風揚哼了聲不理他,緩步往洞內走去,說道:“以石丫頭的天資,用了七年工夫,才初步參悟出了道虛篇裏記載的‘三葉掌’、‘歸去來兮袖’和‘琴心三疊’這三項絕技。你可以随意挑選一門功法加以參悟,切忌貪多嚼不爛。”

“鐵指寸勁”、“八難訣”、“命受仙氣”……

這些道家曠世絕學,有些楊恒依稀聽人說過,有些則是聞所未聞,一時間宛若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直瞧得眼花缭亂心癢難熬,委實不知道自己該選修哪一門神功才好。

驀地,他的視線凝鑄在一行小字上再也挪移不開,喃喃低語道:“天若有情訣?”

冥冥之中,仿似有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觸動了他的心弦。

石鳳揚看在眼裏,淡淡道:“這是一門禦劍訣,雖看似簡單,但資質不夠的人哪怕皓首窮經,也難以修成皮毛。你若想參悟此訣,便需抛開所有雜念,心無旁骛地在這石洞裏面壁三十日。”

“要麽,你脫胎換骨邁向一流高手之列;要麽,一無所獲甚而走火入魔。若是那樣的話,老朽會後悔答應石丫頭的請求。”

一聽此言,楊恒頓時雄心萬丈豪氣幹雲,大笑道:“外公放心,我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石風揚點點頭,負手退出石洞。他并未徑直返回草廬,而是負手向東緩行。

山徑兩旁鳥鳴啾啾深幽靜谧,微風徐拂吹卷山中雲氣,滌蕩在他的袍袖間。

行出數十丈,道路側旁有座清幽的小竹林,石風揚漫步而入,神情越發地蕭索,眉宇間隐隐泛起一絲傷恸。

忽然,他輕輕地站定在林中。數丈外的竹林空地間,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座小墳冢,卻有個白袍道士背對着他默然屹立,靜靜地望着墳前的那塊青石墓碑,仿佛并未察覺到石風揚的到來。

墓碑前點着三炷清香,地上的紙錢餘燼未熄,還在閃爍着忽明忽暗的光亮。

白袍道士忽然回過頭,看了眼靜立不動的石風揚,冰冷的嗓音道:“今天是她的忌辰,我來燒些紙錢,陪她說說話。”

石鳳揚微微颔首,走到白袍道士身旁,說道:“二十八年了,每年這時候你都沒忘了來始信峰看看她,她地下有知,也會歡喜。雖說她做了我的妻子,可我很清楚——在她的心中,始終不能忘了你。”

白袍道士神色漠然,目光又落回那刻有“愛妻洛璇逸之墓”的青石碑上,搖搖頭道:“只怕她還在恨我,恨我出家當了道士,恨我辜負了她,一氣之下終是嫁給了師兄你。而你為了她,亦寧願丢下唾手可得的天心池掌門寶座,遠赴中原,如今又隐居于此,為她守墓。癡情若斯,小弟自愧不如。”

石鳳揚面頰上的肌肉幾不可察覺地抽搐了下,說道:“你這麽做,是為了我,卻苦了她。若是老朽當日知道你在有意退讓,成全于我,便該給你一劍!”

白袍道士徐徐道:“倘使你真能代璇逸刺我一劍,小弟心裏或許還能好受些。”

石風揚哼了一聲,說道:“時過境遷,如今你已是名揚四海萬人景仰的道聖,說這些又有何用?”

“道聖?”

白袍道士唇角露出不屑的冷笑,輕輕道:“那不過是些無知之徒對我的吹捧。他們只瞧着如今的我執掌天心池風光無限,卻不曉得小時候我被那些師兄弟欺負得遍體鱗傷,可只有你願意站出來陪小弟一起挨揍。”

石風揚落寞地搖頭,道:“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老朽早忘得一幹二淨。”

白袍道士眸中閃過一縷冷厲,一字字道:“我不會忘!”

石風揚凝視白袍道士須臾,忽然問道:“喝不喝茶?”

白袍道士道:“我要回山了。櫻花臺劍會就在下月,希望你也能來。自從那年和璇逸離開長白,你再未回去過。”

石風揚緩緩道:“不必了,下月十七是她的生日。”

白袍道士點了點頭,道:“那就代我送束櫻花在她的墳前。”

石風揚沒有應聲,白袍道士向他微微欠身稽首,身影一閃已消逝在竹林間。

石風揚卻久久地站立在原地沒有動,望着妻子的墓碑,臉龐上泛起一抹感傷,低低道:“璇逸,他來過了……還記得你最喜歡的便是櫻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