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西邊雨

瓢潑大雨。

靈瑾在官道上領着兵部的兩位大人,駕馬狂奔,泥水飛濺髒了衣袍。

淋着的雨從發間落下,流過面頰。馬車內只聽見悶悶的大雨拍打聲。靈瑾遠眺終于找到一處空置着的小酒肆,上有茅草搭成的棚頂。

“前面可以躲雨!”回頭大喊,又揚鞭驅馬靠近。

駕着馬車的馬夫跟随其後,卻又不敢太快,怕馬失蹄,怕車內兩位大人颠簸。兵部的荀大人撩開車簾,望了一眼泥濘的地面,回聲對馬夫道:“跟上。”

即便戴着大沿的帽,頭發與衣衫也盡濕。跑近棚屋後,靈瑾勒馬,一下跳下馬背。

疾風驟雨攪得天色是天昏地暗,雨似是從四面八方而來,斜斜打在手背、面頰。

耳後大風大雨聲嘈雜,靈瑾将馬匹用繩子栓好在木頭柱子上。一回頭,脖子上已架上了刀劍。再險一些,刀上就要見血。

京都,宮內,夜裏天晴無雨。

王挽揚方練完劍,從後殿出來便看見站在案幾後面的劉暇。将劍擱在劍架上,轉過身雙手反撐着臺面,笑着問:“怎麽來我這?”汗水從額角順着發際線流下。

“好像我不受歡迎的樣子。”

王挽揚擺出一臉嫌棄,卻是彎了眼角:“我歡迎得很。”

劉暇離開了案幾,走到了她面前,倒了一杯水,遞上,“打擾你練劍了麽?”

“沒,”王挽揚接下來,喝了一大口水,“小郡王好些了麽?”

“病是病着,瘦了些,喂了些藥,還有些起色。”

一杯不夠,幹脆拿了壺狂飲,喝完又舔了舔了嘴唇,說:“小娃兒身子本就弱,聽說我小時候也經常病的。”

劉暇見此眼中染了笑意:“聽誰說?”

“我娘。”

劉暇自覺失言,明明是南嶺欠方家的,王挽揚卻不再計較,大大方方地将五州圖雙手奉上。再提及方畫戟,劉暇都覺得萬分尴尬。

“她嫌我老生病礙事哈哈哈,于是就教我功夫啊,推我出去站樁啊、練劍啊、騎馬啊。這些我還稍微記得些。後來身體自然就好了,也很少生病了。”王挽揚寬慰地笑着,又問,“你這幾年看上去也厚實了些,沒原先那麽單薄。”

“要你這麽說,或許是因為靈瑾教了我幾個招式。”

“我好像沒見過靈瑾的功夫,”王挽揚咬着下唇思忖,眼底一閃,看着劉暇道,“要不我們練練?”

“我可打不過你,還望将軍手下留情。”劉暇望着她的眼睛,前傾了身子,離她不過兩寸距離。

王挽揚抿了嘴笑:“你我有什麽情可留的。”

“啊這麽狠心。”劉暇笑着手越過王挽揚身側,摸到劍架上,一把抽出她方放上去的那把劍,只取了劍鞘。

“我不拿了,你随意出招。”王挽揚随意挽了挽頭發,空着手,看向劉暇。

劉暇猛地往王挽揚右肩下擊打,劍鞘卻被她交疊的兩手一把推撥開,劉暇整個人差點往前傾,爾後他穩住了下盤,又機敏地刺向王挽揚左側耳邊,被她躲開。劉暇手腕一轉,打到了王挽揚垂下來的發絲,劍鞘向上一抛,王挽揚本是想奪下,卻被劉暇穩穩接住,又向她的腰腹處擊去。

王挽揚伸手握住了頂過來的劍鞘。

劉暇笑着說:“打不過。”

“承讓。”王挽揚本是得意地瞧向他,卻冷不防劉暇一抽手,握着劍鞘的王挽揚沒站好,被拉扯,猛地靠到了他肩上。

剛想推開,又被劉暇一手抱住背,按住肩胛。

松了手,劍鞘落地。

王挽揚有些心疼地皺了眉頭:“要摔壞了。”

“再買一把。”

王挽揚嫌棄地皺着眉看向好整以暇的劉暇。

爾後恍然記起什麽,對他說:“對了,我問你,男子不能進後殿的麽?”

“孤。”劉暇指了指自己。

“除了你。”王挽揚撇嘴。

“嗯……靈瑾倒是特例。”劉暇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怎麽?幹什麽要問這個?劉慕又給你塞藥了?若是想解熱,找我就是,犯不着找其他男子。”話到後來就不正經。

“誰說這個了。”

劉暇挪了挪身子位置,重新抱上王挽揚,問:“能和我說麽?”

王挽揚一愣,料不到劉暇竟是如此服軟,說:“不過就是那日你尋我,遣來的宮人是俞枳,我有些好奇。”

“可不是我要讓他入掖庭的。”劉暇語氣淡漠。

“他不是你的人麽?”王挽揚頭往後退了些。

劉暇索性松了環住王挽揚的手,說:“這種事情如非自願,強求不得。”

“那為什麽靈瑾可以自由出入後殿?”

“他好男風。”劉暇随口捉弄。

“诶?”

“哈哈哈哈倒不是,你曉得靈珑罷?”劉暇笑着說。

“知道。”王挽揚看了一眼他。

“那是他長姊,從前不避諱,如今也沒在意這些細節。”劉暇刻意解釋。

“有人會多嘴。”

劉暇聞她這樣說,牽起王挽揚的手道:“你也說了,那是‘多’嘴,不必理睬。理了便是正中下懷。”

“不理睬你為何還要收入宮。”王挽揚幹脆挑明了直說。

卻引得劉暇狂喜,面色依舊淡然道:“将軍吃什麽飛醋?”

“那靈珑呢?”王挽揚反握住劉暇的手。

“沒了。”輕輕淡淡地回答,好似此人無足輕重。

王挽揚雖然還想再問,但卻不敢再細究。也就信了劉暇,靈珑此人殁了。

但一想劉暇算是袖手旁觀,對俞枳一事視而不見。好端端的一個健全人兒怎麽會塞入宮中的掖庭呢?更何況此人入宮定也與劉暇有推不開的關系。若天底下的百姓硬要說此位君王暴戾無道,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在旁觀者眼裏,就是這麽一回事兒。

思緒被清風吹斷,王挽揚颔首抽身:“洗個澡吧,我都是汗。”

劉暇手指提起了衣襟,聞了聞領子,故作埋怨道:“被你沾得一身汗。”

“那就一起?”王挽揚盛情邀約。

言畢劉暇就笑着解了自己的衣扣,牽住王挽揚的手,往衣服裏探着向下游走,眼色深暈,笑意濃淺:“想練劍的話,這裏還有一把……”

“噫。”這帝王是越發無賴不要臉了。

王挽揚後殿裏頭有浴池。

聽聞帝王要留宿,宮人便加緊燒了熱水,于是王挽揚将腳伸入池子裏的時候溫度是正好。

眼前氤氲,熱氣鋪面,汗水被洗刷沖掉後,皮膚下又隐隐滋生新的汗珠。

劉暇的胳膊又搭在了王挽揚肩上,分明已經推開了好幾次。

王挽揚濕濡的發絲剛洗完,随意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白皙的脖子,劉暇游過來攬住她的腰,低頭親吻,在後頸留了一個印。

被涼涼的唇瓣驚的手一松,方手中用來擦身的布巾漂走在水面,逐漸遠去。

從後側伸過來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王挽揚低頭望了一眼水底相攜的一雙手。想要趁水的浮力輕松轉過身去,卻被劉暇圈住腰,聽他在耳後低聲道:“要個孩子罷。”

無謂的諸如此類的疑問蜂擁。就在這裏要嗎?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因為小郡王的事麽?還不是時候吧?腦中湧現認識以來的點滴碎片般的畫面,以及今後發生的一切可能,宛若歷歷在目。

大概是被水溫熱昏了頭,耳朵與眼睛也不如平時靈活,滿載複雜心緒,但到最後,滿心溢出的竟然是“歡喜”二字。

微笑着點了頭,踩住劉暇的腳騰空在水中。

劉暇看不見她的神情,只是往下沉了沉身子,将臉頰貼上她的背,緊緊地用雙手環住他懷中所有的光熱,不想放開。

輕輕地張了張嘴說:“你想清楚了麽。”

王挽揚側着首,眸光飄渺投向霧氣彌漫處,水下手指輕輕摩挲着劉暇的手心:“請別讓我想清楚。”

第二天王挽揚醒的時候,劉暇就在她身側睡着,裹着半條絲被,秋日裏是春光乍洩,并沒有醒來。

打量着他如玉般的臉,不再圓潤光華如少年,而是雕琢過得棱角分明,下巴上也依稀有了青碴。

好看。王挽揚打從心底裏贊賞。覺得自己好似并不吃虧,或許還扳回了幾成。也不知之後會生一個小子還是姑娘,哪裏會像他。也不知往前自己為什麽不留意他分明長得這麽俊俏,單單要聽他唱曲兒。那些戲園子裏的官家小姐們大抵都看上了他的美色了吧?王挽揚忍不住抿了嘴,唇角微微上翹。

晨光熹微,一縷陽光從窗而來,眼前的一切都在光暈裏面,彩色的光斑随光束緩慢旋轉,美得不似真。

若時間靜止就好。

心底的那個黑洞被陽光一曬,好似煙消雲散。

門外的侍從立在殿外,不敢貿然叩見。然而等候多時終憋不住傳人傳話時,那個黑洞卻是裂得更開了。

劉暇醒了。

不好的消息。

靈瑾被梁王的人刺中,受了重傷,命懸一線。兵部荀本舟是梁王的心腹,趕向西南匪寨。所幸的是,梁王并沒有找到靈瑾,大雨之中血流了一地,棄戰逃離,亦是不知他的去處。

耳朵靈敏也不是什麽好處,外頭密探與劉暇所說的所有話,王挽揚半個字都沒能漏下。

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正如大夢初醒,恍惚之間的種種大抵都是癡人說笑了。

手摸上小腹,心想昨晚究竟有沒有飲了那碗湯?

擰着眉頭扯了笑,還願夢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十幾章完結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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