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節

奇跡總是有特別的理由。

王憫和護在身後的捕頭,确實被殘韌一箭同時貫穿。捕頭支撐了不多久,就斷了氣去,不過王憫,卻沒死,雖然失血不少。王憫的心髒,竟不是長在左邊,而是右邊。

因此殘韌那一箭,雖然貫穿了王憫的身體,但是根本沒有射中心髒。王憫也有堅持,死亡,對于王憫而言,是種解脫。那讓王憫認為是最佳的對死去的捕頭們贖罪的方式,但是,此刻還不能死。

王憫确實堅持到了,堅持到了谯城,堅持到見到太守。拒絕了先行救治,堅持着講要禀報的一切,向谯城太守一一禀報完畢。

谯城的太守不是一個完美的好太守,私下也做過不少虧心事,但絕不是貪厭無度至人盡皆知,人人痛罵的昏官。事實上,昏官實在太少了,尤其在這種亂世,昏官,除非有極特殊的理由和背景,又怎可能在官場生存的下去呢?

因此,谯城太守,也有良知,有時候也會感動。王憫絕不是個讨人喜歡的縣令,但是王憫的品德,确實讓人欽佩。盡管谯城太守從來不喜歡王憫,但是這不影響偶爾為王憫的品德感到欽佩。

王憫氣絕前最後的話,仍舊在谯城太守腦海中回蕩。“下官為官一生,今日即将死去,懇請太守大人,務必提攜辛。若能得太守提攜,以他的才能他日必能成為本國之棟梁。下官将這孩子從小看到大,辛是個本性善良的好孩子,必不會忘記大人提攜的恩情……”

這話谯城太守為官多年,實在聽的太多了,或許第一個說此話的人,确實是真心實意的,只是到了官場,這話已經聽起來,已經如同久仰一詞般,毫無任何意義。

可是這話王憫說出來,卻讓人相信。因為王憫用一生創造的德操,是最有力的證明。這種人是不會為利益為自己說謊話的,這種人根本無法容納身邊存在勢力的小人,能被這種人肯定的人,絕對差不了。

雖然王憫在氣絕前,終于說了謊話。王憫在谯城現任太守手下做了一百三十多年的事情,哪有不清楚王憫脾氣性格的道理?若不是為了叫辛的孩子,王憫絕不可能不向自己通報就擅作主張。

谯城太守仔細回想着王憫禀報的經過,喃喃道:“王憫,你若非如此固執,以你的才能便是當朝宰相也未必不可能。”同是讀書出身,念及王憫一身傲人學識,卻如此了卻終生,心下不免為之唏噓。

辛被調到谯城任職,倍得谯城太守關照。辛為仕途的前進感到高興,卻為王憫的逝世感到悲痛。辛知道自己的一切到底是誰給予的,“義父,你給予孩兒的一切,孩兒無以為報,孩兒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後竭盡所能報效國家,絕不負義父往昔的教誨……”

辛雙拳緊握,“殺父之仇,孩兒他日必定加倍索回,定以中秦千萬人之血慰義父在天之靈!”

……

南風國都城皇宮內。

華麗的宮殿地面,一只精致的茶杯,摔的四分五裂,一名侍女急忙收拾着。“他怎會這麽快就去了,他離兩百四十七歲尚差七十八日啊……”悲傷的淚水,從一名一身黃袍,頭戴鳳冠的女人眼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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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身旁一身華麗服飾的美麗女子攙扶着女人坐下,語氣悲傷的道:“皇後娘娘,請節哀……”皇後自嘲的輕笑道:“讓我如何節哀?他這一去,我心裏空蕩蕩的,仿佛再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在意了。”

皇後神色悲傷,眼神有些茫然,片刻後又突然生出神采,側頭急問道:“對了,他的子嗣呢?他苦了一輩子,我一定要照顧他的子嗣……”皇後身側的女人聞言一臉擔憂之色,只覺皇後是悲傷過度,神志都已經有些不清醒了。

“他一生未娶,他為人也正派,又哪來的子嗣呢?”皇後聞言神色一黯,喃喃自語的道:“是啊,他哪來的子嗣。當初他始終拒絕我的情誼,甚至我連身份也不顧了要求他帶我遠走高飛,他竟也無情的拒絕了我。到最後,我只求他給我一夜,讓我能懷上他的孩子,他竟然絲毫不理會我對他的深情,讓我最後一絲原諒他的希望也被徹底毀滅……”

“你可知道,當年我怎般的絕望,甚至連死在他面前讓他後悔終生的念頭都動過,若不是為了家族,我哪會活到現在。女人的妒忌心,真是可怕,就是這樣,讓我威脅他此生若敢娶任何女人,我必将誅滅他九族……如今,我心下好生後悔,他去了,連子嗣都未能留下,我這心裏,也沒了任何的寄托……”

皇後身旁的女人,聞言心下大驚,雖然知道王憫一生不娶是因為皇後之故,卻怎也沒想到中間竟還有這些往事。女人聽的心驚肉跳,這些事情自己實在不該聽到的,皇後本也不該對任何人說。顯然皇後此刻真為王憫去世之故悲傷過度,竟連這種話也對自己說了。

女人驚恐交加的掃了眼皇後,心亂如麻,腦子裏靈光一現,語氣柔和的安慰道:“皇後娘娘,不過,我派人去調查過了。王憫雖無子嗣,但是十幾年前,一對老夫婦在去世前跪在他衙門外,求他收留了一名孤兒。後來王憫一直把那孩子當自己孩子般撫養着。”

女人這話确實見效,皇後聞言臉上頓時現出喜色,“此話當真?”女人連忙道:“調查的清清楚楚,決計不會有錯!王憫臨死之前還向谯城太守舉薦那孩子呢!”皇後眼神中回複幾許色彩,“那太好了,那孩子既然能讓他如此看重,一定是個好孩兒,你一定要好生替我照顧他,若是可以,就收他當義子吧。”

女人連忙應是,心下稍安。皇後此時神志逐漸清醒,望着女人的眼神中投出一絲寒光,複又逝去,女人連忙道:“皇後娘娘,你我自小便是知己好友,難道還信不過我嗎?”

皇後輕聲道:“那自是信得過的,否則又怎會對你如此交心?”兩人身前的侍女,混身瑟瑟顫抖,皇後冷眼掃了眼那侍女,沉聲道:“來人哪。”兩名太監聞得皇後聲音,匆忙從殿外小跑着進來欠身問安。

“這侍女好大的膽子,拉下去仗斃!”侍女聞言吓跪地不住磕頭,滿臉淚水,“皇後娘娘,是奴婢不是,不該打碎了茶杯,請皇後娘娘看在奴婢侍侯這麽多年的份上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絕不會讓皇後娘娘失望的……”

皇後冷聲道:“還愣着作什麽,拉下去!”兩名太監這才确定了皇後态度,拉着哭求不止的侍女出了宮殿。皇後輕嘆口氣,一臉憂傷的沉默不語。皇後身側的女人,卻是松了口氣。

終究是保住了性命,想想那侍女的下場,女人不由慶幸,皇後多少對自己,還有幾分信任。否則,絕不會讓自己活着離開皇宮,想那侍女服侍皇後也有三十餘年,平日深得皇後信任,卻終究沒能逃過一死。

皇後清醒的時候能放心讓那侍女聽女人禀報王憫的事情,那侍女又怎會不算皇後的心腹呢?

皇後輕聲道:“你先回去吧,哀家想獨自靜靜,你定要辦妥我交代的事情,日後有機會,我想在大殿能見見那孩子,想必,那孩子像他一般,滿心思都想報效國家吧……”

女人應着,行禮告退着離去,華麗的大殿內,變的無比安靜,皇後那孤獨美麗而又悲傷的身影,竟也顯不出幾分生氣……

王憫,這世上只有一個你,這塵世間,如何去找一個,能跟你比較的男人呵……你為何這麽狠心丢下我就這麽去了,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想問你一句話,倘若我的出身平凡簡單點,你會否愛上我?又會否接受我對你的情誼……可是現在,我再不可能得到那答案了……

南風國朝廷,最近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被朝廷官員所津津樂道。當朝重臣王風将軍,王家多年掌權人的夫人,新收了一名義子,名王辛,此子甚得王風器重。

辛,應該叫王辛,此時身處将軍府,心中卻是百般滋味。完全不明白怎麽就突然之間,自己的生活發生了這般想象不到的變化呢?突然被調進都城将軍府,突然就變成了王風的義子,而且對自己極為器重,而且極為客氣。

這些日子以來,不少都城的官員,都上面提親,欲将自己的千金許配給自己。夜深人靜時,辛想着這些種種,總覺得非常荒謬,甚至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這不是在做夢。

王辛輕手撫着王憫的遺物,心下泛起對王憫的思念和感激,如果沒有義父,自己早就流浪街頭,也不可能有一身的本事,更不可能有今天。王憫遺留的書籍,也被王辛全部帶了過來,這其中不少都是王憫在生時,最愛閱讀的書籍,那上面的紙頁,不知道被王憫撫過多少次。

王辛随手翻閱着一本厚厚的書籍,腦海中浮現出往昔王憫深夜讀書時的神态,想起王憫的慘死,不由的一陣激憤,內力不由自主的變的澎湃。竟将那書脊冊面震的變了形。

王辛大驚,心痛不已。義父最喜歡的這本書,竟然被自己弄毀了!痛惜的查看着損毀情況,卻見封面被震裂的縫隙中,露出古怪的顏色,似乎裏面藏了什麽東西。

……

桌上,一張上等絲綢,平整的攤開放着。旁邊,幾頁紙靜躺着,王辛雙膝跪着地,淚水濕透了臉。“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王辛明白了,推測到這一系列生活變化的根本緣故。

原本對王風将軍的感激,消弭無蹤,對王憫的感激,卻呈倍增漲。那是王憫多年前藏起來的信件,是專門為了彌留時交給辛的。其中道出了王憫一生的種種,包括跟過去還不是皇後的那個女人的感情糾葛。

王憫知道辛終究不會在那小地方一直呆下去,卻又擔心日後在仕途上有發展時,會因為自己之故而受連累,又或是遭遇別人的陷害。因此留下了信件,倘若日後仕途上遇到危機,就想辦法将此信交給王憫的故友,定會替辛轉交到皇後手上,必可救他一命,亦能在仕途上給予他一個極大的靠山。

只是,王憫死的太突然,沒有機會把這信交給辛,仍舊深藏在原本也許永遠不會被人發覺的書籍封面內。

王辛,痛哭出聲。過往王憫的種種,在腦海內飛快閃動着。王辛突然覺得自己很無知,過去一直覺得義父迂腐而不懂變通,否則以義父的才能,怎也不會屈居九品縣令之職。

想起過去還因此勸告義父,王辛無地自容。王憫絕不是個迂腐的人,而是個真正值得欽佩的人。世事種種王憫都是明白懂得的,但是王憫卻不因為自己而去放棄自身信念。

迂腐,是不懂世事,而沉浸自我理想世界的堅持。但王憫,卻是懂得,看的懂世間百态,卻仍舊堅持自我,而不為環境所動搖。“義父!原來不是你不懂,而是孩兒自己太無知,只可惜孩兒知道的太晚,枉費了你過去種種教誨……”

有很多東西,在有機會認真了解的時候,會因為自我主觀片面的否定而錯失,當發覺原來那些東西極為重要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再去認真了解的機會。于是,便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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