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回來了
一個美好的周末是在鄰居轟鳴的裝修聲、親娘催命叫起聲和接連不斷的電話鈴聲中開始的。偏偏林殊顏自小練就了雷轟地震火災都鬧不醒的強大賴床滿點技能,她稍稍對外界的吵鬧有略微感知,但揉了揉鼻子,翻過身,被子一掀蓋住了頭,立馬又與周公相談甚歡去了。
周公:“你娘在叫你起床。”
林殊顏:“我都大四了又沒課去上,管她呢。”
周公:“你手機響了第二十遍了,再不醒來對方大概會生氣的哦。”
林殊顏:“大周末騷擾人睡覺的人都不是啥好人,不值得為這種人蘇醒。”
周公:“但我看到屏幕上來電顯示的人名叫做‘不接會死’,你确定你不接電話嗎?”
林殊顏:“哪有人會叫這種傻缺名字!”
嗯?等等!不接會死!
手機裏面備注是這個名字的,只會是……
林殊顏渾身過電一般地一下子騰坐起來,在枕頭被褥中狂亂地摸着手機,恰好周玉婷母夜叉一般地一頭撞進房間,提着鍋鏟就開始破口大罵:“工作嘛工作找不到,考研嘛也考了個狗屁,整天在家裏混吃等死還大中午不起床,你信不信我一鏟子把你削了!”
“等等等等,罵我的話待會兒再說,我手機呢?”林殊顏繼續慌張地摸索着,“不用您削,要是這電話我接不到,那人會先把我削了!”
周玉婷兇神惡煞的表情竟然瞬間溫和了下來,露出灼灼柔光:“喲,是晨晨回來了呀?快接啊!”
林殊顏:“……”
林殊顏終于在床上某個旮旯角落了摸出了手機。
她小心翼翼地按了接聽鍵:“喂……”
那邊一陣排山倒海的罵聲持續了近五分鐘,林殊顏用手捂住聽筒都無法蓋住這陣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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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邊周玉婷一邊聽着話筒中溢出的罵聲一邊微笑點頭:“說的對,罵得好!你就應該好好被教育一下,否則下半輩子老娘還得養着你,累不死我啊!”
“你到底是誰的親娘?”林殊顏無奈擡頭。
聽筒裏面一字一頓傳來:“立!即!馬!上!”
周玉婷從桌上抓起車鑰匙,一把甩到林殊顏跟前:“人家到了機場半天了,等你去接她,你偏偏睡個覺都不知道醒過來!現在快去接她回來,我中午多燒兩個菜來給她接風!”
“她也沒提前跟我說啊……”林殊顏嘟囔一句。
周玉婷不理林殊顏抱怨,一把搶過手機,聲音立馬溫柔得擠得出一池春水來:“晨晨啊,阿姨記得你最愛吃油焖大蝦了,你也好久沒回來了,阿姨可想你了……對對對,這可不,快兩年沒見了吧……好好好,阿姨一切都好,就是家裏這混球不讓我省心,你回來幫我盯着她也好……是的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你咋就不是我親生的呢……”
林殊顏:“……”
她覺得自己大概真的不是親生的那個。
林殊顏一邊穿衣,一邊聽着老母夜叉和那個叫晨晨的小母夜叉柔情蜜意地聊開,太陽穴一突一突地亂跳。
記得幼兒園時,小母夜叉就已經是學校的臺柱子了,老母夜叉第一次參加林殊顏的六一文藝演出,驚為天人,感嘆世界上居然有那麽能歌善舞又長得可人兒的小女孩,再看看自己身邊這個長得跟幹煸土豆絲似的女兒,忍不住發表了一通長篇感慨,最後一句是:“殊顏,果然是名字沒取好,原來是想她傾國傾城,但結果長偏了,一點我的美貌都沒遺傳到,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當然,林殊顏其實也沒周玉婷形容得那麽不能直視。
當然的當然,她的确也沒有小母夜叉那麽國色天香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按周玉婷的說法,以小母夜叉的美貌,把她放在古希臘,她就叫做海倫,放在埃及,就是豔後,放在唐朝,就是貴妃。
而不幸的是,小學,初中,高中,小母夜叉恰好一直都跟林殊顏同校同班。小母夜叉得到了周玉婷的偏心偏愛和特權,搖身一變,成了周玉婷安插在學校的眼線,成日盯着林殊顏上課下課進了幾趟廁所、有沒有主動舉手回答問題、有沒有和男生講話、期末考試退步了多少。
而這個小母夜叉還特別盡心盡責不受賄不貪腐,林殊顏好幾次試圖用金錢零食代寫作業誘惑她,她都呈現出巋然不動的無産階級堅定立場,順手再向周玉婷參一本。
這種苦難日子,直到小母夜叉出國上大學才戛然而止。
林殊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虐成瘾,養成了抖M體質,沒有小母夜叉在身邊盯梢的大學生活過得格外頹廢,雖然說是考上了一個985大學中排行靠前的學校,但大學期間成績中不溜秋,社交中不溜秋,考研也考得中不溜秋——
一分之差,剛剛好被第一志願的學校刷掉。
不過她有充分的被刷的理由:從全國TOP10大學考TOP2大學,真的有點難度。
于是她又投身于轟轟烈烈的找工作事業中去,精挑細選之下,半個月前終于朝坐标本市但享譽全國的某著名軟件公司天辰科技投出了第一份簡歷。
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畢業生想去軟件公司,應聘系統上只有秘書處文員一個選項。
不過這簡歷至今仍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周玉婷挂上電話,表情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斂住笑容,瞥了一下收拾得終于有點人模狗樣的林殊顏:“晨晨回來就好,我已經跟她交代了,她會好好盯着你找工作的。”
“什麽?她不回巴黎了?”
“不回了,她不是提前一年就大學畢業了嗎?”周玉婷興高采烈,“想我國經濟迅猛騰飛,機會可比留在那些行将就木的老資本主義國家多多了,這才是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的正确選擇……”
“神啊,我的苦日子又要開始了!”林殊顏一陣哀嚎。
她還沒嚎完,就被周玉婷一腳踹出了大門:“快去機場接人!”
林殊顏一臉怨念地開着她的小白車一路往機場飛馳。
她的駕照是大一時考的。
那時候剛開始大學生活,比起高中時,課少人閑,簡直無聊到發黴長蘑菇。開學選課時,她看到公選課中有機動車駕駛這門課,于是毫不猶豫地就選入了課表,每天清晨就興高采烈地奔去駕校,那勤奮刻苦的勁頭讓教練都在猜測她是不是将來想專業從事開出租車的行業,或者是跟他搶個飯碗。
但只有林殊顏心裏清楚,她的目的才沒那麽單純。
那時候,跟着另外一個教練的學員中,有一個大四的學長。
學長每天到駕校時間也很早,但他從不和人多來少往,總是一個人靠在教練臨時休息的破磚房的屋檐下吸煙。
清晨空氣潮濕,一絲絲的青煙繞過他發梢,連他低垂着的眼眸都顯得朦胧深情起來。
林殊顏躲在車後面,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他,心頭忐忑得如同養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而她一直沒有勇氣跟他講話。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他與另一個一起學車的女生親昵地在屋檐下聊天,她才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會無所顧忌地說笑。
她難過躲在屋檐下,連綿綿細雨慢慢浸濕了頭發都沒有覺察到。
而她自暴自棄地從此堅持遲到早退的原則,也就再沒見過他。
他駕校畢業了,大學也畢業了。
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偶爾想起來,林殊顏心頭還是有幾分酸澀。
畢竟她花了半個學期的時間來早睡早起,有這空閑和覺悟,還不如天荒地老流連在被窩裏,與她這輩子最深愛的男人周公在夢裏相會。
正當林殊顏腦子裏亂七八糟地追憶似水年華時,車子開進了機場停車樓,突然聽到“嘣”地一聲,小白車的車屁股一下撞上了停在一側的另一輛車上。
她連忙下車查看情況,發現旁邊這張豪車的大燈都已經搖搖欲墜了,而她這張年紀足夠上初中的小破車居然連漆都沒有蹭掉。
而此時她腦袋裏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然後腦中又蹦出另一句話:“還是國産的質量好。”
但看這豪車受傷的情形,就算把她這輛小破車拿去賣了,再加上把她自個兒給賣了,大概都不足以賠對方這個車燈。
可這豪車的大燈也忒不經撞了,倒個車都能毀成這種慫樣,要是在大馬路上撞上隔離欄什麽的,豈不是要報廢了?
林殊顏突然有種挽救了車主性命的榮譽感。經此一遭,車主自然是知道這車不經用,說不好會換一輛皮厚的車。
于是她摸着下巴觀察了豪車半天,得出了一個結論:車主八成人傻錢多,還是趁機溜號比較好!
想到此,她立馬上車,開車拐了個圈兒,繞到停車場另外一邊停了下來。
回頭看沒有什麽人追上來,她拍拍胸口,自言自語:“好險好險,就算是把我人賠進去,我也不想把這張小破車賠進去啊,否則母夜叉會砍死我的!”
等林殊顏停好車,卻還沉浸在極度慚愧和極度僥幸的雙重情緒中,她悄悄摸摸地透過層層疊疊的車子望向了那輛脆皮車,沒料到居然有一個年輕男人從車裏走了出來,站在被撞壞的車頭大燈前,饒了饒頭,似乎正在蹙眉思索,筆直高挑的背影看起來十分困惑,還帶有幾分睡意初醒時的困頓無辜。
林殊顏心頭咯噔一跳。
我去,車裏居然有人?
難道……
難道我這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被他看去了?
那男子掏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也不知是打給保險公司報保險還是打給警察叔叔抓壞人的。
挂斷後,他便也沒回車中,直接朝着國內出發口走去。
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的林殊顏同志的愧疚感終于占了理智的上風,她摸出紙和筆,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弓着身子,蹑手蹑腳地跑到那脆皮車旁,将紙條塞在了雨刮處。
她又低頭看了看車頭一地的碎渣,“咦”了一聲,暗暗覺得那幾乎是被自己撕爛的一地人民幣,捂住了心口吼出一句:“我一個還有一個學期才大學畢業的窮學生,居然就欠下了一屁股的債,真是天不憐我!這下子我得賣心賣腎賣肝脾胃來還錢了!”
“話說,我覺得你的心啊腎啊啥的沒那麽值錢……”
一個軟綿綿卻幾近妩媚的女聲傳到林殊顏耳中,又聽到一聲清脆的指甲敲擊車窗玻璃的聲音,林殊顏才擡起頭,陡然發現小母夜叉正站在脆皮車旁,有些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嗯,許久不見,她依舊是那傾國傾城的紅顏禍水。
還沒等林殊顏開口以表相思之情,小母夜叉又心不驚肉不跳地補了一句:“把你整個人都賣了也不值那麽多錢。”
林殊顏頓時心驚肉跳起來:“那……那怎麽辦?我媽要是知道的話,非打死我不可啊!”
“這還不好辦嗎,如果你幫我做件事,我可以幫你還一半的錢,”小母夜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覺得如何呢?”
從小母夜叉口裏出來的話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林殊顏心驚肉跳得更加嚴重,但看在人民幣的面子上,她還是硬着頭皮違背原則地死死點下了罪惡的頭:“只要不是刑法中有名有姓的事兒,我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