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一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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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起,鼓點像夏夜的急雨落在荷葉上,越打越快,南楓長發和衣擺一起在風裏散開,他在北風裏一圈又一圈地轉,寬袍大袖翻飛,火紅的楓葉在風裏飛卷。

圍觀人群發出驚呼,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駐足觀看。

他看起來都不需要人教,他比邊上的老師更像老師。

這兔子他贏得實至名歸。

阿泥覺得驕傲,覺得他家大人全身都在發光,他帶頭鼓掌,把手都要鼓破了。

傅景巒幫南楓把頭發重新綁成個發髻束在腦後,有汗從鬓角滑落到鎖骨,被傅景巒輕輕抹了。

南楓擡眼看他:“你笑什麽?”

傅景巒搖頭:“想到些舊事。”

南楓倏忽也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如果那不是夢,而是他的記憶,那傅景巒十有八九想到的也是這個。

他們真的經歷了很多。

傅景巒不知道南楓在想什麽,只告訴他千燈鎮以前也有廟會,很久之前,淨靈寺還是座小廟,不過地方雖然不大香火倒是一直很旺盛,一左一右還有兩棵巨大的白果樹。

從公園的位置到清風橋全是集市,有各種各樣好吃好玩的,南楓最拿手的就是擊鼓傳花和投壺,每次贏了都要纏着傅景巒從街頭吃到巷尾,新羅松子胡榛子一抱一大堆,一天都吃不完,純粹是讨個開心。

在他斷斷續續的描述裏,南楓好像真的看到了往日那些流光溢彩的日子,想起了他夢裏小鎮上的萬家燈火,他竟然有些羨慕那時候的自己。

但那些記憶,他竟然丢失了那麽久,好像是有雙無形的手,強行把那一切,把關于某個人的一切都抹去了,抹得一幹二淨,只留下一縷幽幽的烏木香。

淨靈寺五米開外有個推銷員要塞平安符給他們,讓他們掃碼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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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楓繞着走,回頭一看,傅景巒自說自話接了。

南楓挑眉:“怎麽你還信這個?”

平安符做得很粗糙,屬于十塊錢工本費能管一堆的那種,裏面薄薄的不知道塞了什麽,主要是沾了淨靈寺的福氣看上去才真有那麽回事兒。

平安符的袋子上粗糙地印着山巒,傅景巒摩挲着平安符良久:“因為怕了。”

怕什麽呢?無非是怕得到又失去。

天理喜怒無常,就算窺盡天機都沒辦法阻擋天理的反複。

失而複得的,他要緊緊握在手裏,不願再冒任何風險。

淨靈寺門口果然是人滿為患,兩顆白果樹還在,樹幹參天,現在被有關單位養護得很好,他們用幹草包裹了主幹為了讓它安全過冬。

傅景巒問南楓去不去廟裏。

南楓搖頭。

去廟裏的凡人都有所求,對他這種不知來處也沒有去處的人就沒什麽意義。

傅景巒看着門口的長龍:“也不一定非要有願望才能去,祭拜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

就像每年來淨靈寺祭拜的人,理由千奇百怪,很多是類似“我要瘦下來”這種微小的事情,也不知道佛祖理不理。

傅景巒覺得那大概是不理的,畢竟佛祖忙得很,小事不如找人幫忙實現。

“所以。”他一手扛着兔子一手拉着南楓,“你可以有願望,我幫你實現。”

南楓沒回答。

如果現在一定要他說個願望出來,那大概就只有那件傅景巒唯一做不到的事。

至少現在不行。

他也不想強人所難。

于是南楓假咳了一聲,指着之前小攤上送狗耳發箍說:“我想看你戴這個。”

他原本是開玩笑的,沒想傅景巒就真的認認真真把狗耳朵戴了一路。

他太高了,狗耳朵就格外顯眼,引得路上很多人,特別是姑娘們對他指指點點。不過他倒是坦然自若,好像只要南楓喜歡,他就可以一直這麽戴下去。

南楓故意走慢兩步在他背後偷看,被傅景巒發現了,湊到他面前問:“要摸麽?”

小老板假裝聽不懂,變變扭扭地一路疾走,惹得傅大師在背後笑,南楓都不用看,就知道這人肯定滿臉洋洋得意。

他真是越來越有反敗為勝的本事了。

心裏胡亂想着事兒,南楓就這麽悶頭走了一路,越往前走他覺得越安靜。

身邊來來往往的人不知什麽時候悄悄換上了春裝,還是那種複古的春裝,粗布短褂绫羅綢緞,滿大街都是戲裏走出來的樣子。

河道的薄冰融了,化成一池春水楊柳依依,還有漂亮繁鬧的酒樓依水而建,酒旗在暖風裏招展,空氣裏飄來酒香還有淡淡食物的香味。

一切都很美好,好得他都不想回去了,除了身邊空落落這件事。

南楓站在陌生的街上思考他獨自入陣的意義,差點被往來奔走的小孩沖撞在地。

上回他們就猜,那個布陣的人是要從南楓身上得到什麽,所以每次讓他看到的幻象都是有目的的,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入陣,都各有不同。

避開傅景巒避開姜活,甚至連夏無名都沒必要知道,也許涉及一段秘密——他們中間某個人的。

這麽想着,南楓在春風裏一眼就看到了傅景巒。

那個男人穿着別墅地下室那套藏青色官服,面色冷峻地憑欄而坐,對面還坐了一人,從南楓的角度看過去瞧不見臉。

但聲音卻是耳熟的。

南楓聽到傅景巒叫他:“魏大人。”

南楓想到在白雲間裏,姜活說的那個“魏達”,那個眼底通紅笑容癫狂的小道士。

但南楓回憶了一下,不管是檔案館還是傅景巒家裏的藏書,都沒出現過這個名字,他好像是被南陳歷史遺忘的人。

南楓猜這幻陣裏的人應該還是和往常一樣,看不見自己。

所以他大着膽子坐到兩人隔壁,聽魏達問傅景巒要“那批山貨”。

被傅景巒一口拒絕。

魏達慢悠悠給兩人斟了酒:“這不合适吧?皇上的口谕,說要禁軍徹查這批山貨,我現在是奉旨行事,看在傅大人的面子上先給你提個醒,你不交也可以,到時候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傅景巒笑:“舊情?哪來的舊情?誰和你有舊情?”

南楓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傅景巒,又硬又冷,不講情面,和他熟悉的那個簡直判若兩人。即便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即便當時這人說的話統共不超過三句,給他的感覺也從來不是這樣難接近的。

他熟悉的那個人,喜歡孩子、喜歡做飯、喜歡逗他,雖然是靈甲,卻更像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

魏達把酒杯往桌上一擱,倒也并不在意傅景巒的态度。

“傅大人,你這又何必呢,說到底這貨交不交,怎麽交,交了以後怎麽辦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他往上一指,“得是,這位爺說了才算。”

南楓以為魏達指的“這位爺”是南陳當朝皇帝光宗,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魏達所說的,另有其人。

魏達最後還是沒能從傅景巒這裏讨到他想要的東西,恨恨地走了。

傅景巒喝完面前那杯酒,原地坐了一會兒。

也許在曬太陽,也許在想心事,總之看起來和南楓認識的傅景巒有那麽點微妙的差別。

正想着,傅景巒忽然往南楓的方向看過來,吓得南楓一激靈,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但傅景巒的眼神沒有焦距,看過來又很快從他身上掠過,倏而笑起來。

他一笑,嚴肅勁就沒了,就還是南楓熟悉的那個春風化雨的樣子,

傅景巒買了單,從原路施施然回去。

走的時候,南楓在桌上看到這人用酒漬留下的一片楓葉。

南楓跟着傅景巒在人群裏穿梭,這人大概是腿長,步子格外大,三兩步就差點把南楓甩沒了影。

虧得他高,在人群裏顯眼,不然南楓還真要跟丢了。

傅景巒這麽趕,不知道都以為他有什麽要緊事做,沒想這人卻一個閃身進了家工匠鋪。

工匠鋪老板看到他,熟稔地不得了,大聲招呼夥計把“傅大人要的”趕緊拿出來。

不知道什麽東西裝在錦盒裏,傅景巒滿意地驗了貨,又拿出一張圖紙遞過去:“老板,麻煩。”

老板擡着眼鏡翻看圖紙:“诶诶好,不麻煩,傅大人可趕着要?”

傅景巒又往南楓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敢,我正常時間來拿。”

店裏幫工的小二一邊琢磨圖紙一邊感嘆:“诶不是我說,傅大人這手藝是真沒話說,您在我這兒打的幾件東西,要是能批量趕工,讓大夥都玩上,保準火遍全城!”

傅景巒笑笑并不說話。

掌櫃的馬上看出端倪,呵斥道:“傅大人給自家人逗趣兒的玩意兒,輪得到你過問?!一邊兒幹活去!”

小二才反應過來,掌着嘴陪着笑退下了。

他打的大概是玩具一類的東西,類似南楓在電視裏見過的七巧板,總之是給小孩玩的,莫非他有子嗣?

南楓被自己這猜測堵了下心口,難過的一瞬間,居然就把人跟丢了。

他恨得牙癢癢,在千燈鎮的人潮裏再次迷失了方向。

但他很快又發現了另一個自己感興趣的人。

那人在市集裏走走停停,也沒買東西倒是一路左顧右盼是要甩掉什麽人,只是這反偵察技術和傅景巒比起來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裏。

這對南楓來說就比較輕松了,至少這趟入陣他也不是一無所獲。

這人七拐八拐地穿過幾條巷子,最後找到一扇石門。

門邊有兩個身穿黑色官服腰裏別着佩刀的人看守,看到這人來,卑微行着大禮。

南楓一擡頭,大門上挂着塊黑色牌匾,上書:诏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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