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烏那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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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好像也是個節日。

黃沙漫天,入眼道路兩邊都是土坯和木料砌成的建築,滿大街是興高采烈的人群,穿着鮮豔華麗的毛或者絲織衣物。

南楓覺得好奇,便也要擠進人堆去看一看。

這時就有三三兩兩的舞女起哄,擁着擠着讓傅景巒喝酒,傅景巒很委婉地擺手,但漂亮姐姐們看起來也不肯放過他。

于是傅景巒手裏的酒碗就被南楓奪過去了。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連喝了三大碗,攔都攔不住,周圍人都起哄,傅景巒無奈地要把他拉走。

南楓很倔強,他把外袍一脫,跟着鼓點跳起舞來,音樂起得飛快,他轉了一圈又一圈,周圍看客叫好聲連成一片,他們喝酒吃肉酣暢喧嘩。

似乎隐隐約約還有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在說話。

她說:“人和人之間啊,除了仇恨和掠奪,總還要有些別的東西,有了,這日子才會有滋有味,有盼頭,所以總要有人去做的……”

剩下的南楓就聽不清了,只能看見滿大街的鷹紋旗在陽光下迎風招搖。

遠處,有噼噼啪啪的篝火燃起,和夕陽一起把旗幟映襯得通紅。

南楓在遙遙相望裏被煙花驚醒,醒來發現身上披着薄被,懷裏塞着個暖手爐,薄被和暖爐裏全是淡淡的烏木味。

客廳電視裏還在放節目,一大群演員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倒計時,屏幕上碩大的數字閃着。

但阿泥和傅景巒卻沒了影子。

南楓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犯懶,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裏又差點閉眼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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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最近他總覺得自己犯困的時間越來越長,老是睡不夠,以前三個月才要入樹裏歇一次,現在一個多月就開始體能下降。

他閉上眼又歇了會兒,才抱着毯子起身,

他在客廳的窗邊看到了傅景巒。

他捧了杯茶看着山下的萬家燈火出神,直到南楓走過去,才堪堪反應過來。

“醒了?”他問。

南楓“嗯”着,攏了攏毯子,站在他身邊一起看風景。

傅景巒說:“我和魏達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烏那邊關。烏那有個巫師烏圖塔,當年試圖用巫術迷惑策反邊關居民,導致當年有很多人枉死,魏達是作為朝廷命官來處理這件事的,烏圖塔最後死在自己布下的骸陣業火裏。”

他死的時候冷笑絕望的表情傅景巒至今還記得。

南楓聽到骸陣,有些驚訝:”是一樣的鷹紋骸陣麽?”

“是的,鷹紋是烏那獨有的,理論上這骸陣當年應該随着烏圖塔消失了,沒想到又出現了。”

從側臉看過去,傅景巒眉頭緊皺,捏着茶杯的手關節也有些泛白。

“和我有關系麽?”南楓直覺問。

傅景巒滞了一會兒:“我怕你才是最關鍵的那把鑰匙。”

阿泥的傻笑聲,還有夏無名咋咋呼呼的聲音從大門那頭飄進來,大晚上的格外清晰。

他們在山道上放煙花。

阿泥高興地又蹦又跳,夏無名在邊上像個大狗似的趴在姜活背上,姜活也沒把他推開。

他們在門外叫南楓他們一塊兒出來。

南楓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傅景巒,就看他在自己面前蹲下身。

“怎麽不穿鞋?”他說。

南楓這才發現自己光顧着找人,一直都赤着足。

傅景巒擡起他一只腳,用手輕輕抹淨了腳底。

他的手有點幹燥,在室外待久了有些微涼,激得南楓蜷起腳趾,他一動,傅景巒就擡眼看他。

“抱歉,我手太涼了。”

“沒事。”南楓別開眼,餘光瞥到夏無名他們在看他,一面偷笑。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笑的,分明那兩人才更奇怪。

南楓有些不服氣的轉回來,剛好對上傅景巒的視線,很深很沉靜,讓他的心髒在一瞬間不受控制的跳了幾下。

傅景巒幫他取了門口的鞋穿上:“有人拉了一車煙花過來,我看是要放到明天早上。”

夏無名不服:“什麽有人,是我好嘛!我為了讓你們開心花了這麽多錢!你們不應該感謝我麽!”

阿泥眨眨眼:“啊?可是我剛才聽你說,是為了讓姜叔叔開心哦。”

小孩拆臺太快,太子爺一秒下不了臺。

他是真的搞了滿滿一車煙花,浩浩蕩蕩塞在後備箱裏開過來,這會兒跟閱兵似的排在山道邊上挨個點,對着黑茫茫的虛空接連開炮。

把漆黑的夜空剎那照亮如白晝,連帶着還吸引了不少其他別墅的小孩,紛紛尖叫着歡呼着跑到陽臺外面來看。

南楓看得專注,身邊人的側臉在黑夜裏很沉默,但是很熟悉。

傅景巒說:“明天有新年廟會去不去?剛好在派出所邊上。”

南楓沒去過廟會,但他下午再傅景巒的藏書室看過,剛才在夢裏的那面大鏡子裏,他也見過了。

是他喜歡的地方。

阿泥湊過來:“大人大人,有廟會诶!”

南楓問他:“你知道廟會是什麽?”

阿泥:“我不知道哦,可是傅叔叔和我說啦,廟會有很多好吃好玩的!阿泥想要那個畫畫的糖,還想吃那個像綿綿的糖!”

傅景巒糾正他:“那叫麥芽糖和棉花糖。”

阿泥甩着仙女棒蹦跶:“嗯?哦,畫畫糖和綿綿糖!”

阿泥這個春節很快樂。

他在除夕晚上收獲了傅叔叔的紅包、一車的煙花,還在第二天一早得到了夏夏送的一大堆玩具和新衣服。

具體說應該是一大堆游戲機和新衣服。

夏無名不知道小孩喜歡哪種,把市面上流行的各款主機都買了個遍,熱熱鬧鬧堆了一地。

南楓和傅景巒從卧室出來的時候,看到這兩人窩在在沙發上打游戲,“噠噠噠”殺得天昏地暗。

看他們一塊兒出來,夏無名嘴無遮攔地調侃:“喲二位一夜可好啊。”

擡頭一看,傅景巒還抓着南楓的手,夏無名想這大師就是大師,進度條飛快。

南楓昨晚上又做夢了,大概是年初一約了要去廟會的關系,他夢見那個叫“傅重山”的男人,抓着他的手從街頭吃到街尾,把所有甜蜜蜜的點心都嘗了個遍。

夢裏,那人的手很溫暖。

醒來以後,南楓發現自己真的還抓着一雙手。

傅景巒側躺在他邊上盯着他看,手由他握着。

“醒了“他問,聲音低沉帶了點鼻音,懶洋洋的聽着很舒服。

南楓脫口而出:“你以前手是熱的。”

傅景巒一愣,忽然笑道:“喜歡熱的?那我改一下驅動爐?”

南楓這才想起來,這人現在是靈甲,心髒是個驅動爐,四肢百骸經脈骨骼都是改裝過的。

他忽然生出一點難過來。

大年初一天氣很好,八九點的太陽從窗口淡淡灑下,驅散了冬日的霧氣。有孩子穿上厚棉衣戴着手套出門打雪仗,星星點點的笑聲鋪滿了山道。

南楓看着窗外好一會兒問:“傅景巒,一千年長嗎?”

傅景巒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回:“也還行,須臾就過去了。”

南楓:“然後呢?”

傅景巒:“然後?然後你就醒了。”

這男人說的很輕松,笑得也很真摯,好像南楓醒了是天底下最讓人愉快的事。

現在南楓再笨,也知道傅景巒是喜歡自己的了,雖然這份喜歡不知出處,沒有由來,他也依然不知道傅景巒不想坦白全部的原因,但至少他不排斥。

大概是傅景巒的手真的很溫柔,又或者是自己真的孤獨太久了。

他想,在沒有知道真相前,或許可以再試着走一段。

千燈鎮上有個據說很靈驗的寺廟,叫淨靈寺,每年春節的時候,争頭香的老老少少把門檻都要擠破了。離寺廟不遠的大公園裏會辦廟會,年年都有,熱鬧得很。

今年的廟會也照例開在公園主幹道兩邊,熱熱鬧鬧挂滿了紅燈籠,空氣裏到處是食物的香氣和小販的吆喝聲。

傅景巒不知道從哪裏給南楓挖出來一件白色的長款滑雪衫,把他包得嚴嚴實實,阿泥也有一件,兩人一大一小像兩只行走的湯圓。

有個專門賣帽子手套的小攤把孩子留住了,他們家的手套是兩截的,手指部分有翻蓋,為了活動方便,可以打開再蓋上,翻蓋部分有漂亮的毛球,阿泥看到毛茸茸就走不動了。

攤主立馬翻出五六雙不同顏色的,毛球花紋也不一樣,阿泥一副恨不得全買下來的樣子。

傅景巒說可以都買,被南楓攔住:“別浪費。”

傅景巒說:“寵孩子的事,怎麽能是浪費呢?”

他取下貨架上一根朱紅的手工圍巾繞在南楓脖子上,攤主立馬慫恿,說小哥哥皮膚白,紅圍巾戴着真好看。

她倒是沒說假話。

一根紅圍巾襯得他唇紅齒白,像初夏飽滿的蜜桃。

阿泥很争氣,拍拍自己的小口袋說:“叔叔不用!阿泥有錢!”

他現在是個小財主,兜裏揣了三個成年人的現金,厚厚一疊。

攤主被這小可愛可愛化了,最後直接給打了八折,順便送了他們三個毛茸茸的發箍。

她只當他們是一家人,直說兄弟三個顏值都是遺傳的,一等一的好。

再往前走,是幾個主辦方設的小攤,做游戲得來的獎勵,能在出口地方換獎品,阿泥無所謂獎品,他只想做游戲。

游戲花樣琳琅滿目,多數都是模仿古代的比如簡單的擊鼓傳花,七八個人圍成圈傳香球,到音樂停為止,香球到誰手裏,誰就得跳一段舞,演得好,喜歡的人多,這禮物就是誰的。

小孩可想要獎品架上那只巨大的玩偶兔子了,幾乎和阿泥一樣高,一樣毛茸茸的。

他巴巴地盯着,眼裏盛滿了光。

于是南楓偷偷使了個小伎倆,香球到他手裏剛好就停了。

現場的工作人員都有點不知所措。

他們辦這活動,除了聚攏人氣圖個喜慶之外,還要順應國家宣傳普及傳統文化的政策。

就像這個擊鼓傳花,邊上的牌子上明明白白寫着要跳“健舞”。

所謂“健舞”就是很早之前從西域傳過來的一種舞蹈,因為風格健朗、節奏明快,在節日宴席上廣受喜愛。

玩家可以在胡旋舞和胡騰舞裏選一種,牌子上為了科普,還貼心地附了示意圖,甚至如果還不會,有舞蹈老師現場教學。

一般來玩玩的普通人倒沒什麽,跳得好不好也就是圖個熱鬧,但南楓和傅景巒這兩個,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跳舞的樣子。

但規則就是規則。

南楓居然沒有拒絕。

他把滑雪衫脫下,露出了裏面那件漂亮的绛色衣衫——是傅景巒送他的那件。

有淡淡的烏木香混着茶香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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