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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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巒說完這二字,南楓忽然就覺得周圍暗下來。

軍營還是那個軍營,周圍卻逐漸人聲鼎沸,還有戰馬嘶鳴的聲音隐隐傳來。

火紅的石牆壁壘間,丹霞蔽日,路上到處是破敗的旗杆和布條迎風招搖,狂風過境,遠處傳來“當啷當啷”的駝鈴聲,還有繁複的咒語在循環,如同一個密密的網把他困在裏面。

他在那些被踐踏燒毀的戰旗上,看到了斑斑血跡,看到了他熟悉的鷹嘴标記。

他立于廢墟之中,手握匕首渾身是傷,鮮紅的血順着劍鋒往下淌,在沙丘裏聚成小窪,彎彎曲曲向前流淌。

他看到自己半跪在一個大陣裏,面色蒼白,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绛色衣衫,胸襟前有斑駁的污漬,他用盡全身力氣撐住匕首,才勉強沒有癱倒在地。

但是身形已經逐漸透明。

遠處,白骨鑄就了高塔。

他聽到自己說:“你要,我就偏不給你,打不過你,我就自己毀了!”

魏達蠱惑的聲音像環繞式家庭影院似的,在黑暗裏響起:“這是你的記憶,你強迫自己選擇忘記,把自己封閉起來,但他卻活下來了,逍遙快活了幾百年,你看他一直都在放棄你,你是因為他的背叛才死的,你當年那麽痛苦,都忘記了嗎?”

南楓一言不發地看着,像個旁觀者。

痛楚這件事,對他來說好像是刻在靈魂上的,他怎麽可能會忘呢?

去靈,需得一層一層把靈從魂相上剝離出來,就像刮骨一樣,每掉一層,他就痛得渾身發抖,大腦一片空白。

即便是千百年後的今天,再回看當年的場景,他也依然覺得身體在隐隐作痛,渾身的筋脈血液都在逆行。

魏達的聲音還在繼續:“所以你要報仇,你要把失去的,承受的那些都問他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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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楓倏地睜開眼睛,毫不猶豫抽出貼身匕首往角落刺去。

黑暗裏響起一聲慘叫,有濃重的血腥味迅速散開,連帶着淅淅瀝瀝液體滴落的聲音。

“唔……”

黑暗緩緩褪去,魏達躺在角落裏捂着側腹,滿臉震驚。

南楓居高臨下,用刀尖抵着他喉嚨。

“你懂個屁。”

小老板冷冰冰爆着粗口。

看到魏達制造的幻境他想起來了,關于這段過往确有其事,但眼前一幕也只不過是片面,事實上當年,他曾和阿泥一樣化形成團子,藏在傅景巒衣襟裏。

他看到廟堂上,光宗拿着一封戰報,面如死灰。

他看到堂堂一國之君不管不顧從龍椅上跌下要往外沖,他聽到傅景巒和他父親攔住年輕人。聽到傅景巒平心靜氣地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他可以代為奔赴南陳調查此事。

南楓知道傅景巒之前蔔過一次,坎為水挂,前途兇險,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讓這人去。

臨行前他扯了個謊,借機把傅景巒封到靈甲裏,倘若自己能全須全尾地回來,那自然皆大歡喜,倘若不行,之後這個封印也能自行解開。

“他沒來是因為我把他封起來了,蠢貨。”

魏達歪了歪頭,用一種詭異的角度看着他:“啊——原來是這樣,不過也沒關系,他活不活着不重要……”

南楓手腕一抖,尖刀往前刺了幾分,有斑斑血珠從皮膚裏滲出來:“說清楚!”

魏達:“嘿嘿嘿,再等等,就快了!只要再一會兒我就成功了……”

南楓不知道他說的等是什麽,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覺得越來越冷,意識逐漸犯困,和之前在诏獄,或者溯期的時候很像,只是這次來得更突然更兇猛。

腳下隐隐約約有陣紋蔓延出來,彎彎曲曲的紋路不停往外擴散,每多一層,南楓覺得自己靈力的流逝速度就快一些。

“哈哈哈哈沒想到吧,八百年前我能困住你,現在也一樣能困住你!我籌劃了那麽久,沒人能找到你的!”魏達得意地叫嚣。

南楓握住刀柄的手在顫抖:“那我先殺了你!”

魏達仰天長笑:“來啊,來你殺了我,實話告訴你,我早就算到有今天,又怎麽會沒有準備呢?殺了我你們就會永遠被關在這片荒漠裏!永遠都出不去!”

南楓往下刺的刀猶豫了,他知道魏達的話并不完全可信,但他也不敢去冒這個險,如果就他一個,那今天拼個魚死網破就算了,這裏還有姜活,還有夏無名,還有……傅重山……

就在南楓将要握不住刀柄的時候,一雙手從背後溫柔地攬住他,一如之前做過的無數次,傅景巒的手雖然涼,卻又幹燥溫柔,混合着沉沉的烏木味,像是江南溫柔流淌的河水。

他點了一團金火,周圍剎那間被照得通亮。地上的陣法紋路從紅色逐漸變成金色,且像是有自我意識般,逐漸拼接成一副星星點點的星宿圖。

“三垣二十八宿!”魏達大驚失色,想跑,陣法裏猛地竄出三條鎖鏈把他牢牢捆住。

“天為象。”

陣圖有萬獸齊鳴,百鳥朝鳳之音破空而出,依次幻化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明堂之影。

“地為形。”

山河百川奔流不息,長風掠過蒼茫大地,呼嘯着往中間彙聚。

“河出圖,洛出書,破! ”

傅景巒手一揚,腳下的陣盤剎那被粉碎,鎖鏈絞死在魏達身上,洞穴裏回蕩着他的慘叫。

傅景巒把他提起,砸進角落裏。

南楓半靠在傅景巒身上,輕輕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看這周圍。

亮堂起來才發現,這裏是個地下洞穴的入口處。

入口很隐蔽,散發出悶熱潮濕的泥土味,牆壁和四周鑲嵌着很多結構複雜的椎體,如果沒記錯的話,剛才他們還在軍營門口,現在怎麽就突然出現洞穴了?

傅景巒敲敲他小腦瓜:“這是幻境,是魏達創造出來的世界,和之前一樣,這裏時間的流速和很多東西都會随着他的意志改變。”

南楓回憶着自己從藏鏡到了民國,遇到魏達就被直接拉到烏那,想來應該是在民國的記憶裏就被他拉進了幻陣。

傅景巒順着他視線看過去,那裏有一處石門,上面被苔藓和枯枝掩蓋。他過去用力推,石門紋絲不動,用靈力也打不開。

魏達死死盯着這扇門,好像裏面有什麽洪水猛獸。

“你說我是本源,把我困住便是觊觎我本源的力量,夏無名又說自己當年封過一處洞穴,所以……”南楓側頭問他,順便用匕首敲了敲石門,“這裏有你的秘密。”

本源這個詞對南楓來說有點陌生,傅景巒示意南楓把手放在角落一串枯黃的葉子上,讓他用靈念轉動,那串葉子居然恢複了勃勃生機。

“本源,是萬物的基礎,也就是重生。”說話間,夏無名從外面晃晃悠悠走進來,“他要用你複活裏面那個。”

夏無名把手覆在石門上,斜眼看着魏達:“我猜你肯定嘗試過很多人辦法,最後發現南老板還活着的時候欣喜若狂,以為只要能抓住他就能開這門,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我好歹也是仙門第一……”

姜活涼涼在邊上糾正他:“仙門第一高人的一魂一魄。”

夏無名:“啧,沒區別,你讓我說完,總之就是你打不開我的東西。”

他說完往石門上吐了三下,石門應聲而開。

衆人:“……”

南楓想過石門裏可能是怪物,可能是活傀或者其他有攻擊力的東西,但門打開的一剎那,他愣住了——石門裏面是一間幹淨漂亮的空屋子。

周圍擺着很多鮮花,房間正中央有一張石臺,上面放着一口石棺。

石棺中央躺着個面容沉靜美麗的中年女子,她皮膚細膩飽滿,看起來就像睡着了一樣,而棺木四周零零散散搭建了很多小房子,乍一看有點眼熟,再仔細看過去,他們驚訝地發現這些房子從材料到結構,甚至完整布局,都很好地還原了烏那的本地特色。

簡直就是個小小王國。

“這是……烏那王女?”南楓驚訝。

傅景巒把魏達從門外提進來,丢在他媽棺木前。

“他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骸陣聚靈這辦法,千方百計要把他母親複活,凡人不夠就把主意打到你頭上。魏達,你母親早就不在了,就算是本源的力量也沒辦法找回已經消散的魂魄,這是萬物規律,是本源也不可能改變的東西。”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神麽?神無所不能……”魏達匍匐着,哀求着幾乎要爬到南楓腳邊,被傅景巒一腳踹開,他把地上的碎石亂土撥開,露出石棺下面一個複雜的法陣:“他是本源不假,可以共情可以通靈,也能複生,但他能複活的也就是你母親的傀儡身。而且我看你恐怕不只想複活你母親這麽簡單。”

魏達蜷縮在地上:“我……咳咳……那我問你,南陳沒了,你……咳……家沒了,你不想報仇麽……咳咳咳,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咳,有什麽錯?”

“然而我日思夜想的那條河還在,時移世易,滄海桑田,往日的種種恩怨到底都在時光裏煙消雲散了,我們的子子孫孫卻還無窮無盡地在這片廣袤土地上綿延,你想想,朝代更疊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于現在的我而言,”傅景巒捏了捏南楓的手,“已經知足。”

魏達躺在地上,眼神逐漸渙散:“忘記?哈哈哈哈哈……只要我在一天!這仇怨就不能消退,我沒想着解脫,入地獄不入輪回我也能受着,但我定要你們一起嘗嘗這滋味!”

他在角落裏奄奄一息,說半個字都要往外帶出些血沫來。

夏無名在這洞穴裏轉了一圈:“你這辦法是不是烏圖塔告訴你的?當年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拼老命封這兒?”

“因為你在替他養傀儡兵,你媽是回不來了,他弄的傀儡陣倒真能把你撕碎了。”

夏無名長嘆一聲:“你要的是家,他要的卻是整個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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