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臨大敵
“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沒有參加出操。”張翼德看着中部廣場上稀稀拉拉的萬把號人,“其他各分訓練場上座率比這更慘,有時一個營只來十幾個人,可一看簽到表全是滿的,我們又沒有人力去監督所有連隊出操。”
“其實我們以前可以發煙酒獎勵,這次也可以啊。每個來的人發一根煙,這樣就會有出操率了。”徐謙說。
“得了吧,”張翼德說,“我們根本沒有那麽多煙可發,而且人家臭棋陸說了,這次絕不再搞犒賞戰術,如果把兵都慣壞了,以後不發錢就不沖鋒,那還打個屁仗!”
“可是不賞,能罰也行啊,現在全是代簽,我們根本都不知道哪些人來了哪些沒來。”
“我老張倒有一招,”張翼德說,“保管他們乖乖起床。”
“嗯,什麽時候張飛的基因也學會用兵法了。”
“呸,老張正宗空軍學院本科畢業,你老兒別以為臉黑的就一定是民工。”
胖老頭正睡得正香,摟住夢裏的胖大嫂,突然發現自己抱住一臺冰箱。
“我操,怎麽這麽冷啊?又修路挖斷暖氣管道了吧。”一旁的瘦高個跳起來。
光頭佬裹着被子上去查看暖氣通風口:“靠,不會他們把暖氣斷了吧。”
外面沖進全艙唯一一個去出操兼代全連人點到的小快腿:“媽的你們還在睡,發通知了,每天淩晨五點到下午五點停止供暖,艙中溫度會在一小時內下降到零下五十度,這裏現在他媽的就是一凍肉庫,快逃啊!”
所有人抱了被子奪門而出,一路上鐵地板都結了冰,大家連滾帶滑,開始後悔倒處亂潑水撒尿,一個鼻青臉腫的沖到唯一還供暖的地區——訓練場。
訓練場上的溫度倒是相當高,零下十度。大家一沖進來,就感覺如沐春風。張翼德穿着宇航服,樂呵呵的看着從各通道湧進來的人:“今天大家怎麽這麽早啊?是不是剛起床有點冷啊,來來來,冷就活動活動,圍着操場先跑二十圈,旁邊饅頭熱粥管夠啊,醫務隊也早準備好了,跑死的随時擡走天葬。快快快,都給老子跑進來!不跑的活該凍死。來來來,把所有的排風扇都打開,風力給我調到八級,千萬別熱到大家夥兒。”
所有人扛着被子瘋狂奔跑,不斷有人沖到粥鍋邊猛喝熱粥,腳下還不敢停了跺腳,生怕一停就給凍在甲板上了。胖老頭被瘦高個和光頭佬挾着向前跑,兩眼翻白,光頭佬還一直喊:“胖哥,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你家的胖嫂還等着你回去呢,這才跑了十五圈……喂喂,你別吐白沫啊,別吓我胖哥……”
從此以後,每到淩晨四點半,所有艙室自覺穿好所有衣服跳起來,争先恐後的沖出艙室,奔向訓練場,開始跑圈,一直到下午五點艙室開始重新供暖,才紛紛爬着回去。倒頭就睡,什麽煙瘾酒瘾牌九全忘了,直到淩晨四點半,突然有人從夢中驚醒,大叫:“媽的,正爽的時候居然凍住了!”所有人呼拉一下跳起,十秒鐘內穿好衣服,三分鐘內沖入通道,五點鐘在訓練廣場擠滿前準時沖進操場,絕無一人晚到,晚到的那是冰棍。
張翼德充滿成就感的看着滿操場的兵,大家身體倍棒,吃嘛嘛香,上蹿下跳,大呼小叫,一掃從前的死氣沉沉。他看看身邊陸伯言:“我老張帶兵怎麽樣?”
陸伯言笑笑:“你看,世上的事本來沒有你想像的那麽難,只是你肯不肯去做。”
“你少給我這拽人生哲理!不過老張倒是想明白一個道理。”
“張飛也會講道理,說來聽聽?”
“其實沒有人不想好好活着,但你把他們丢進泥潭裏,他們爬不出來,但是又死不了,日子一久,一個個都變成豬一樣活着。但突然你把他們放到大雪地裏,周圍都是狼,不拼命就是一定死,每個人都知道該做什麽,不用再天天跟他們唠叨什麽聖人之言為人之道。”
“沒錯。”陸伯言看着腳步聲轟然如雷的操場,“這樣帶出來的兵才能上戰場,一個時刻知道不改變就會死的國家才能最後活下去。”
“但我們的國家不是這樣的國家……”張翼德嘆着。
“是的,我們的國家太大了,想改變它太難。所以大家都覺得日子會永遠這樣安逸下去,沒有人去想正潛伏的危險,沒有人去想,沉睡在天朝上國的千秋大夢裏。”
“戰争會來到嗎?”張翼德問。
“我真不希望我的預感是對的,因為戰争一來,輸得必然是我們。”
“可是清醒的人太少,縱然我們大聲呼喊,聲音也太弱小了,沒有人聽得見。”
“至少,先讓你身邊的人聽見。”陸伯言走上前,對着播音器,向全場大聲呼喊。
“快一點!跑得再快一點!落在最後的人就會死!想活命就給我向前沖!”
張翼德也血往上湧,來到校場大鼓前高喝:“大家聽我號令:一通鼓,代表沖鋒!二通鼓,代表沖鋒!三通鼓,還是給我沖鋒!是老爺兒們的給我喊起來。”
鼓聲雷動,直震人心。操場上的人開始喊叫起來,此初只有百十來人喊,他們的聲音在一片喧嚣中,根本聽不見,但漸漸他們周圍幾百人也開始喊了,漸漸這一圈上千人開始喊了,最後全操場上的數萬人都開始喊了!
徐謙走到陸伯言的身邊感慨:“五十年了!我在這等了五十年,我慶幸我沒有死,我終于活着看到了這一天。”
陸伯言望着他:“老将軍,你還得繼續活下去,一直活到看到我們真正成功的那一天。”
徐謙顫着滿頭白發:“當然,我現在想下去跟他們一起跑,一起喊。五十年了,我也該活動活動了,我可想一直活下去呢!”
他晃動手臂,跑下點兵臺去。陸伯言和張翼德互看一眼,也大笑着跳下臺去,加入奔跑。
沒有人察覺這艘巨大戰艦中的震動,但有一天,他們會聽見。
離視察之日只有三天了。
“各位儀仗兵,你們這些天來訓的真苦,其實大家都明白道理,明白這次視察是一次機會,是一次我們重新證明自己還是軍人的機會!以前我們被看成是人渣,是廢物,是刺頭,于是我們送到這裏來了。然後我們就真覺得自己就是人渣廢物和刺頭,但今天我們要大聲喊:老子不是!老子是堂堂正正的一個人,站得直,走得穩,是個好樣的!”
張翼德走在三千位儀仗兵面前,高聲喊。
“你們裏面,倒有兩千多是自願報名的,為什麽,你們清楚,誰也不願意真一輩子爛在這兒,像個囚徒和失敗者一樣的死去!你們要拼一把,你們想出去,你們要回家。這就對了!三天之後,你甭管站在你面前的是神仙還是混蛋,甭管他用什麽眼神打量你,你們自己給我站直了站穩喽,眼神看着他,心裏不能慌!這點出息,你們有沒有?”
“有!”齊聲大吼。
“其他艦內的十幾萬人,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清潔軍艦,修整破損。我們就是要證明,這軍艦在我們手裏,比在任何一支軍隊手裏都強。我們在哪兒都是好樣的!只有證明了這一點,我們才有希望出去,才有希望回家!”張翼德環視大家,“現在要是還想不明白這道理的,就趁早給我出列!”
人群安靜麽,沒有人出列。但突然有人舉起了手:“我……我有話說。”
“出列!”張翼德喝着。
那人以标準軍步跑出來,立正在張翼德面前:“我是九排十四列下等兵吳士濤,我……我要報告一件事!”
“說!”
“其實……其實我自願加入儀仗兵,是因為……是因為有人布置下來,要我們在檢閱的那一天,大喊‘陸伯言滾蛋!’……”
“什麽!”張翼德眼睛都紅了,“還有哪些人!”
“其實……自願報名的兩千多人裏……不……這三千人裏,也許所有人都得到過這個指令,而且如果我們不照做,只怕檢閱結束後,就沒有好日子過。”
“王八蛋!”張翼德氣得把軍帽都掼在地下了,“都給我站出來!是男人就站出來!”
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沒有人互相看。仿佛他們是一個整體,鐵板一塊。而此刻,他們是一支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