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檢閱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艙門開啓倒數在繼續。
沉默好幾秒後,張翼德說:“我帶人去找,一個艙一個艙找。這幫雜種,這種沒天良的事也幹的出來。陸伯言,這裏你得撐住。不管出什麽事,一定不能慌。明白嗎?我們做了這麽多事,這麽辛苦,是因為你值得相信。所以今天,就算所有人都亂了,你也得挺下去。他們就是希望你也亂,希望你發怒,你要是被激了,就上了他們當了。”
陸伯言點點頭,但他的臉色已經鐵青。
張翼德看看徐謙,示意他要好好看着陸伯言。徐謙點點頭。張翼德正要走,陸伯言說:“沒用的。”
“什麽?”
“你找不着的。他在等我去和他談條件,去求他放人。”
“可是海軍大臣馬上就進來了。這邊還有一隊随時會炸窩的兵……”
“這點事都不能同時解決,我還打什麽仗。”陸伯言冷笑,“把叛軍頭目接入我的腦內芯片頻道。”
艙門開啓了。與此同時,通迅頻道也傳來聲音,是一聲冷笑。
“你以為這次檢閱是你的機會是不是?”那個聲音說,“你們這些天來這麽整治全船人,就是為了你們能早一天離開這裏,回去升官發財。我告訴你,你做夢!”
“我不會離開。”陸伯言說。
“你說什麽?”
“我不會離開。我會一直在這裏,作為全船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我說到做到。”
“你不用騙人了,我們不可能有回家之日的。你騙自己就算了,還要騙所有人。”
“将來我做不到,你們就直接用槍崩了我。不要拿那些女兵當人質!”
“海軍大臣駕到!”耳邊傳來的是另一聲高喝。
陸伯言同徐謙快步上前,向艙門中被簇擁着走進來的那胖将領敬禮。“精衛號艦長徐謙,副艦長陸伯言,歡迎袁一秋将軍前來視察檢閱。”
袁一秋滿不在乎的揮揮手,也不回禮:“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這?”
徐謙已經開始冒汗,不知說什麽好。陸伯言平靜回答:“為了精衛號的全體官兵,為了海軍的事業。”
袁一秋大笑:“你果然會說話。不過我今天不用和你說虛話。是因為周公瑾說,你是個将才。将來職位一定不在他之下。所以我倒要來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陸伯言點點頭,但這時,通訊器中卻傳出了女兵的驚叫,他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那聲音大笑着:“正在拍上司馬屁?好關鍵的時刻啊,那麽就讓我們都看看你是個什麽人物,是不是真的什麽時候都不會慌!”
女兵的尖叫變成了哭喊。
陸伯言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袁一秋看見陸伯言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不由有些不快,聲音更傲慢了:“怎麽樣?陸艦長,讓我看看你的戰艦和士兵?”
“請。”盡快陸伯言極力保持平靜,但徐謙也能看出來他臉色極其難看。急得一直向他使眼色,希望他笑一笑。但陸伯言笑不出來,他知道自己該笑,但他違了心,就是笑不出來。
袁一秋冷冷看着他:“陸艦長今天不太高興嘛。我來打擾您的清靜日子了?”
“哪裏哪裏。”徐謙忙把話題接過來,“他就是這樣,不喜歡笑。來,請來檢閱儀仗隊吧。”
陸伯言放慢腳步,讓自己落在後面,對通迅器怒道:“你這麽幹我一定不會再放過你。”
“什麽?”袁一秋轉過頭來。
通迅器中那聲音放聲大笑。陸伯言覺得自己已在爆發邊緣,他知道袁一秋看見自己的眼睛裏,滿是憤怒。
徐謙忙拉了袁一秋:“他不是在說大人,他訓旁邊的兵呢。”
這時儀仗隊長高喊一聲:“立正!”倒把袁一秋和徐謙吓了一跳。數千人同時一踏,聲音響亮。
徐謙抹一把汗,這儀仗隊現在簡直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爆發。
袁一秋掃視這隊伍一眼,點點頭:“這幫東西居然還讓你們訓出點樣子來。”
前排儀仗兵聽在耳裏,臉色都很難看。徐謙急忙說:“還請大人訓話。”
袁一秋搖搖頭:“我沒什麽好訓的。聽說陸艦長治軍有方,我倒很想想聽聽你究竟是如何訓導這些刺頭的。”
徐謙忙把陸伯言拉過來,低聲道:“一定要沉住氣。快點說上幾句就結束吧。”
陸伯言腦中芯片那聲音在大笑:“是不是要開始訓話了?看吧,你只要一登臺,臺下就會齊聲大喊:‘陸伯言滾蛋’!你快些去接受致敬吧。”
陸伯言面色鐵青走上閱兵臺,那表情讓袁一秋看了都不禁往旁邊躲開,心想旁人見我笑臉巴結也來不及,這人倒好像是我的上司似的,怪不得是連大司馬都敢罵的。
陸伯言環視了這些士兵,緩緩開口:“你們今天站到這裏來,是為什麽來的。我想,你們自己心裏都有一個答案。我當初被分到這裏來的時候,我的親人,我的朋友都覺得我完蛋了,認為我會在這裏呆一輩子,永遠也翻不了身。因為這裏就是失敗者的集中營,凡是來到這裏的人,沒有人覺得他們還有走出去的一天。但我給自己立了誓,我一定要走出這裏,給那些想整治我的人看看,老子沒有那麽容易被打倒!但我到這裏來時,卻很失望。因為我看到了一幫窩囊廢,明明機會就在面前,卻連争取的勇氣也沒有。明明可以站着,卻偏要趴着,任由別人在你身上踩來踩去。我當時想:我不會和這幫人為伍,他們自己都不救自己,別人就更幫不了他們。今天你們站在這裏,如果覺得這麽直着腰站着太累,想躺着,想趴着的,現在就可以往下倒了。”
徐謙吓得渾身冰涼,心想他們不鬧事,你還非逼他們鬧事啊?
但是沒有人動。所有人都默然伫立。
陸伯言接着說:“怎麽?不願倒着?怕現在躺下去,會被別人看不起?你們明明心裏有自尊。平時我訓你們,整你們,逼你們受訓。你們一定很恨我吧,恨我就對了。這說明你們心還沒死,還想被當人一樣看待。我告訴你們怎麽樣可以不用看到我。今天州海軍大臣就站在這裏,你們恨我,就大聲的喊出來,喊:陸伯言滾蛋!讓大臣看看你們有多恨我!你們喊完了,以為我會被調走嗎?不會,那樣我就永遠也無出頭之日了,我會留在這裏,和你們一樣,我也會把自己關在艦長室裏,等着和你們一起爛掉。我再也不會去管你們的死活,再也不會去想如何拯救這艘戰艦。如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現在就大聲喊出來吧。”
四下靜默無聲。徐謙張翼德緊張的拳都攥出了汗。
一秒過去了,五秒過去了。仍然是死一般的沉默。
陸伯言看表:“我再給你們三十秒鐘時間,半分鐘內,沒有人喊。檢訓就正常進行。再有違律者,依律嚴懲。但這三十秒內,只要有一個人喊了。我陸伯言立刻解散大家,從此你們愛幹什麽幹什麽,我再也會不過問。”
徐謙大滴的汗往下落,心想你怎麽拿話把自己往懸崖上逼啊。這三千人呢,萬一真有一個就喊起來了,怎麽辦呢?
十秒過去了……二十秒過去了。
一個士兵有些猶疑,他四下看看,就要張嘴。
突然他屁股上挨了一腳,他身子一晃,再也不敢開口了。
三十秒過去,三千人方陣一片寂靜。
突然儀仗隊長大聲喊了起來:“陸伯言,我們信你!兄弟們就跟着你闖了!”
整個方陣都轟然爆發出聲音,這聲音漸漸彙成清晰的同一個名字:“陸伯言!陸伯言!陸伯言!”
徐謙激動的要哭,張翼德咧了大嘴握住徐謙狂晃,幾乎要把他捏碎了。
袁一秋也笑拍起掌來:“好好好。陸将軍,這回我算是服了。這些兵別人都帶不了,不願帶。能讓他們甘心擁護的,也唯有你陸伯言。”
陸伯言卻一點笑容也沒有,他只是長長吐了一口氣。有些疲憊的走下閱兵臺。
過了一會兒,芯片裏的聲音傳來了出來。
“我都看見了……也聽見了。”那個聲音笑着,“我以為他們只會聽我的,但沒想到……他們終于明白了,你才是他們能指望的人。我輸了。現在我就是想和你繼續鬥下去,也沒有人會跟着我了。閱兵結束後,我會帶着我的手下,來向你投降的。”
“先把女兵們放了!”
“放心。我不過是弄了幾只老鼠,她們就吓得哭叫成那樣。你以為我還會把她們怎麽樣?我鐘士季雖然愛使詭計,但是做事還是知道分寸的。”
“你一直和我鬥,就是想試試我是不是一個有本事給大家一條路的人?”
“沒錯。不過若你是庸才,不能服衆。不用我做什麽,你自己就會葬身這裏。”
“你不怕我将你嚴懲以警他人嗎?”
“你應該這樣做。如果我死了能讓這艘船的人重新警醒,那不是死得其所嗎?”
陸伯言點點頭:“放心。我會給你記帳的。”
晚上自然要宴請袁一秋,說是宴席,其實不過是劣質白酒加幾種罐頭肉,連平時張翼德珍藏的水果罐頭和魚罐頭都拿出來了。這在艦上人看來是五十年難得一遇的佳肴。但袁一秋卻只是皺着眉頭冷笑。
“各位真是儉仆啊,早聽說這艦上日子苦。還好我早有準備,來來,把我帶來的酒食都拿來,犒勞各位将軍。”
不僅酒食自帶,連女服務員這位大人都自帶了。早有美女擡來食箱,打開裏面全是保溫保鮮的珍味,更有幾十年藏的名酒,看得張翼德兩眼噴火。
“這金品杜康可是特供品啊,市場上沒有,黑市買要數千元一瓶呢。”張翼德伸手就想去接,人家服務員根本就沒理他,先給袁一秋倒上了。
陸伯言看看這酒食問:“光擺上來的這些,也有上萬元一桌了吧。不知袁大人這次勞軍,帶了多少來?”
袁一秋臉色不好看:“怎麽這些陸将軍覺得不夠?那下次我叫人多送些來。”
徐謙忙向陸伯言使眼色,那意思給你吃就是天大的面子了,怎麽還嫌少啊?
陸伯言嘆一聲:“艦上幾十萬人,士兵們現在在吃磚頭似的壓縮軍糧,我們怎麽咽得下去這些。”
張翼德豬蹄塞進嘴裏一半,差點沒噎死,大蹄花塞在嘴裏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袁一秋冷笑:“陸将軍果然是愛兵如子。袁某慚愧。”
徐謙恨不能立刻鑽桌子下面去,心想完了完了。陸伯言啊陸伯言,你早上能鎮住那麽大場面,多不麽容易啊,那是多少天的辛苦啊。怎麽現在就不能違心奉迎幾句,把這場酒宴混過去呢?
他轉念一想,這位要是那種人,也就不會到這兒來了。算了,愛咋地咋地吧。他苦笑一聲,開始自顧喝酒。
場面頓時變得尴尬無比。沒有人敬酒,沒有人談笑。袁一秋喝一杯酒道:“既然大家不愛吃,那就收起來吧。”
女服務兵立刻上來收菜,張翼德恨不得撲上桌去以身保護,可還是眼睜睜看着桌子上又只剩下罐頭。
這時陸伯言倒站起來了,倒上一杯劣質白酒,也給袁一秋杯中倒上說:“來,請大人喝一杯艦上的酒,吃些艦上的幹糧,體驗一下咱們海軍真正過的日子。”
袁一秋面色難看,僵了幾秒,還是站了起來,點點頭:“陸将軍的意思。我早已明白了。放心,我一回去,就立刻責令資重部門,一定要讓艦上兄弟們也能吃上好酒好肉。”
張翼德樂得就要一頭撞出天花板去了,心想陸伯言真行啊,原來放着眼前的不吃,是為了以後天天吃啊。看來跟着這人不會吃虧。
酒席之後,徐謙跟陸伯言回到艦長室,說:“袁大人明天就走了,有一樣東西可千萬不能忘了給。”
陸伯言一笑:“我倒想知道你有多少錢可以包。”
徐謙也笑:“我還以為你真什麽都不懂呢。我把所有積蓄加全艦維修費都算上,也就不到十萬。你要是有再湊些吧。”
陸伯言搖頭:“把維修費都送禮了,艦上的破損怎麽辦?”
“這戰艦若是不能出航,修它何用?只有打通關節,讓大家重新被起用,那時維修費軍服費這費那費,自然就都有了。”
陸伯言搖頭:“你真是沒見過世面,你知道他去別處視察,能收多少?若按錢排號,我們還是得準備爛在這裏。”
“這點錢送了的确人家也看不上眼,但你要是不送……那是不懂規矩,你就等着好受吧。還指望有酒肉物資送來?沒準什麽時候連供暖燃料都給卡了。”
“你這就又不懂兵法了。我們希望袁一秋能幫我們。得看袁一秋想要的是什麽。他缺錢嗎?不缺。他缺什麽?功績。我們帶好了全船人,送給他的是功績。他這次閱兵的錄像,他自然會急着做為自己的政績上報。到時上面要來核查,你以為他不會上趕着給我們送酒肉送軍裝修艦刷漆啊。”
“是啊。”徐謙看着手裏紅包,“照這麽說,這錢我們就省下了?可我還是擔心……”
“你啊,老實怕事,又沒本事,所以縱然巴結奉迎,也還是這樣下場。”陸伯言大笑,“這錢你就省下給大家買酒喝吧。”
正這時,通迅器裏響起張翼德的聲音:“老陸,快來。那個人來向你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