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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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舟對溫随的訓練計劃進行了調整, 上午還是體能為主,但強度逐漸加大。
除慢跑、快走這類有氧運動時間從30分鐘增至60分鐘外,原有的一般體能訓練也擴展到專項體能。
就是按照接近射箭的技術動作, 調動肌肉,針對性對持弓臂、拉弓臂和控弓保持能力進行訓練。
“先從側平板支撐開始。”
席舟給溫随做了第一個示範, 調整動作, 身體伸展成直線,支撐臂跟身體完全保持直角, 另一手做成開弓的動作, “這樣, 就像對着地面射箭,看懂了嗎?”
“懂了。”
溫随邊模仿,邊找肌肉的感覺, 席舟提醒他收緊腰腹,建立身體穩定姿勢,對着鏡子, 審視自己的動作是否達标。
30秒一組,連續保持和間歇休息五組後, 再換另一側, 緊接背肌訓練。
之後是核心力量集中訓練,從在地面上做各種姿勢和靜态支撐, 到增加難度用瑜伽球強化動态平衡,還有啞鈴和負重器械的力量練習……
訓練強度一天比一天大, 溫随回回咬牙堅持,累到極致根本什麽也顧不上想, 就只有練, 全身心投入地練, 否則洩氣一刻都要提不起來。
而原先沒到這種地步,自己做結束後的放松尚且可以,現在則是經常累癱在地上,力不從心。
第一次席舟說要幫他按摩時,溫随還有些抵觸,結果終于沒能扛住,在某次訓練的第二天渾身疼,跟散架了似的。
後來席舟趁溫随趴在瑜伽墊上做放松冥想時,往他身後蓋了一條毯子,沒等溫随反應過來,就隔着毯子開始給他按揉肩膀。
溫随到底不習慣,被席舟難得強硬地按在原地,“別亂動,不按的話明天你會更疼,必須聽教練的。”
不是溫随真的聽話,而是席舟的力道讓他起不來,肩頸肌肉正僵硬,被他那麽毫不手軟地一按,又酸又漲又麻,別說反抗了,能忍住不吭聲已經是對意志力的極大考驗。
難受還是難受,卻也奇怪,漸漸地越按越松,最後整個人跟下面墊子貼合緊密,裹在毯子裏溫暖又舒适。
差點能睡着了的那種舒服。
半被迫地,溫随懷揣內心掙紮,在席舟堅定又趨溫柔的手勁下,暫時妥協。
後來,這種輔助放松就成為常态。
學員足夠努力,教練用心良苦,一周的體能訓練後溫随進步卓著,普通的核心力量訓練裏,各種非平衡靜态支撐,從保持60秒到保持80秒,到兩分鐘直至三分鐘,是家常便飯。
溫随平衡能力也很強,閉着眼心無旁骛的單腿支撐能維持數分鐘,像老僧入定,要不是席舟叫他,完全還能繼續站。
鄭許然每每看得瞠目結舌。
上午進行的是體能訓練,下午安排的仍然是技術動作的練習。
這個同樣也有升級,從單純的空拉弓增加了箭術練習帶,不過還是沒讓溫随帶箭。
“把箭術練習帶綁到箭巢下面,只用肘開滿弓,手指不要參與,保持30秒,放松30秒,這是往複訓練法。”
溫随重複這個訓練,到滿弓開始搖晃時,席舟讓他停止。
“這不是測試耐力,保持體态先慢慢放開,對就是這樣。”
席舟也拉開自己的弓,“感覺應當是動态地慢慢拉到滿弓比在靜态的維持滿弓好。這可以幫你克服手臂的抖動,先力所能及地做,到可以很舒服的完成10次訓練時,再逐漸增加時間。”
等溫随能做20個30秒循環時,他已經可以非常穩固地控制他的弓了,但席舟有後招,又給他換了更重的弓臂。
“記住,耐力可以增加和維持,但不能貯存。”
席舟說的話是有道理。
不過無論強度多大,白天總歸還是在原有基礎上進行的升級,但晚上訓練就大為不同了。
這部分有個名稱,注意力集中訓練。
席舟正在桌上擺豆子,又把揀出來的豆子重新混一起,仿佛樂此不疲。
溫随越發覺得這人有一顆沒長大的童心。
所謂的注意力訓練,居然就是數豆子、盯點、數字連線等一系列的小游戲。
數豆子就不說了,滿桌的黃豆、綠豆、紅豆,挑出來一粒粒數。
盯點很簡單,找個點盯着看,不許眨眼睛,直至盯到這個點慢慢放大為止。
鄭許然有次突然來興致,非要跟溫随比賽,結果盯得淚眼婆娑,還懷疑溫随作弊,又比了好幾輪都是慘敗,哭唧唧地跑去跟席舟告狀。
數字連線對溫随而言可能複雜點,因為涉及到現代的數數。
但實際也就是畫許多格子,格子裏數字打亂,眼睛只看中間,利用餘光——專業術語叫“外圍視覺”,按順序找出所有數字。
從36格到81格,難度依次上升。
但溫随熟悉了數字後,完成起來也不在話下。
注意力訓練同時還伴有呼吸訓練,席舟先教溫随腹式呼吸法,每次十分鐘,期間播放一段瑜伽音樂,配合呼吸節奏自己體會。
“射箭比賽的緊張刺激完全體現在凝神靜氣、充滿壓迫感的空氣中。技術動作再完美一個小小的心理變化也可能是射出去的箭不受控制。所以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平心靜氣地射出每一支箭是十分必要的。”
“學會做假象暗示,射箭前深呼吸,腹式呼吸,用鼻子深而穩的吸氣,自然屏氣而不是憋氣,然後用鼻子緩緩呼出,想象吸氣時吸進勇氣力量,呼氣時呼出緊張焦慮。平時多一些微笑,總是皺着眉頭繃着臉容易加重自己和別人的壓力……”
鄭許然在旁笑場,被席舟趕出去。
不過溫随每次自己做呼吸練習,腦子也會浮現最後那句話。
多笑笑什麽的……
有點怪,可又莫名印象深刻。
就這樣持續兩周循序漸進的全方位訓練後,席舟終于讓溫随開始帶箭練習了,從光靶開始,就是不貼靶紙射箭。
他只提出一個要求,大膽。
即動作果斷幹淨,不考慮目标不瞄準,敢打敢撒,就算通過。
溫随完成得相當漂亮,很快進入下一階段,光靶換成白點,箭靶牆上貼白色的圓形紙,從只訓練動作一致性轉向提高箭的集中度。
必須保證在動作到位的基礎上盡量都打上白點,落點箭越多越好。
開始溫随做起來并不容易,但由于白點比黃心大很多,射中的概率也更大。
後來席舟逐漸将白點調小,直至調得跟靶紙的紅圈差不多,溫随能達到80%的落點率,白點訓練也算通過。
到這時,才終于輪到正式射靶。
實際從外場的那個晚上之後,溫随就沒再射過靶紙,彩色靶紙從外到內,最裏面就是那個黃心。
明明只是平常的訓練,卻仿佛有整兵千日驗兵一時的感覺。
但溫随沒有遲疑,站到起射線前,搭箭舉弓。
席舟在側面,看他手裏的弓被一步拉開,堅決到位。
經過這段時間體能訓練,溫随并沒見長多少肉,運動服下的手臂确是更加有力和舒展了。
眼神還和那時一樣,冷靜鋒利。
十支箭,最終結果是全部上靶。
但紅圈內只有兩支,大部分落在藍環,還有少部分在黑環。
溫随看出席舟想像給其他學員上課那樣,幫他分析靶面,可評過幾支後,發現沒規律可循,完全不像同一個人打出去的箭。
落點雜亂無章,顯不出是哪裏的技術問題。
最後,席舟只說,“下次瞄準的時候,注意不要眯眼,你現在訓練時間過長,用眼頻繁,總用一只眼睛瞄準,雙眼疲勞程度會嚴重不均,要不了多久視力就該下降了。”
溫随知道自己确實眯眼了,他從前不會這樣,這回是因為太想射中,所以不由自主做了多餘動作。
“其實這回整體還不錯,很有進步,繼續重複練習,我們按比賽的要求,40秒每支箭,一組36支,我給你打節拍,按照節拍完成每一個動作,尤其是靠位後三秒,注意節奏,上一箭無論射成什麽樣,下一箭從頭開始,期間不要中斷,現在開始還是先休息?”
溫随睫毛一眨,“現在開始。”
他其實還沒完全從剛才的結果裏出來,但席舟已經生硬地将他拽了出去,因為他肯定不會回答說休息。
若非對席舟有些了解,溫随會以為他在讓他知難而退。
但很遺憾,他可從不知什麽叫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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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後一個小學員送走,席舟聽到隔壁教室傳來動靜。
走進一看溫随還在,箭靶牆六個靶紙,密密麻麻布滿箭支,溫随站在起射線前,手裏還拿着把弓,剛剛才放下。
似乎對着空氣,又似乎對着進來的席舟,溫随說,“射己之鹄,我好像還是很難找到目标。”
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如今卻令他産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
畢竟沒努力過之前,還想着可以搏一把。
努力過後,那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進步”,與迫切的期待相比确實落差太大。
溫随今天已經有幾次産生這種想法,究竟是他狂妄自大,要替原主達成的這個目标太過不切實際,還是他就該讓弓箭離開他的生命,換個目标放下過去,住在別人的軀殼裏徹底重新開始。
但想歸想,溫随到底是溫随,他無法心安理得,更不知道如果不這樣繼續,他還有什麽理由怎樣繼續。
恐怕屆時就是徹底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席舟走到溫随身邊,“目标不是找的,它就在那裏,你要做的只是看到它。”
“我看不到。”
溫随的聲音又冷又頹廢,他想要彎身去撿那些箭,低頭時多說了一句,“抱歉……”
席舟肯定以為他說的“目标”是靶子吧,他跟他置什麽氣?
“不需要給我道歉,”席舟卻拉住他胳膊,“先放在那兒沒關系,過來。”
溫随拒絕不了,由席舟拉着他到旁邊椅子上坐下。
“休息一會兒,不着急,讓自己先冷靜,脫離剛剛的心境,我慢慢給你分析。”
“你今天一共射了120支箭,我記得沒錯吧?包括你手裏這支是121支,從靶面情況看,确實不算太好。但作為教練來講,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是我執教生涯裏最刻苦、對自己最狠得下心的學生。”
席舟說完自己笑了,“雖然我的執教生涯也不算很長,而且他們都是比你小很多的孩子,射箭确實靠童子功,但選材不受限,有時候心性和天賦是與生俱來,不在于年齡長幼。”
這種話,大抵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意思,溫随不知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這樣安慰。
他仍舊默默地沒反應。
好言相勸不奏效,石子扔進水裏,好歹還能激起一點漣漪,席舟也有點急了。
“出現大起大落很正常,垂頭喪氣是沒有用的,不管一支箭成績好壞,你還剩下很多箭,如果你堅持學下去,以後更會射出成千上萬支箭,必須要有勇敢面對一切的心态。”
席舟頓了頓,“除非你現在就告訴我,你想放棄?”
“我不想……”溫随下意識回答。
席舟極少這樣嚴肅,他見溫随臉都白了,意識到剛剛那話語氣太重。
可事到如今,他給足溫随獨自面對困難解決問題的時間,卻不能一直耐着性子在原地等待,他以為溫随很強大,其實對方也只是個孩子。
“不想放棄就堅持下去,你的技術動作和身體素質已經練得不錯了,你知道射箭還有個關鍵因素是什麽?是心理素質。”
席舟對上溫随望來的眼睛,放緩了語氣。
“體能是基礎,技術水平是核心,心态才是關鍵,有時候與其射兩三個小時的箭,不如做半小時心理訓練。當你站在頂尖的競技場上,所有人都是千錘百煉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前兩方面其實都差不了太多,在水平相當的情況下,心态就是決定勝負的最重要籌碼。”
“我不在乎勝負。”
溫随沒說大話,席舟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麽?”
“……”
溫随平靜的眼神閃過茫然,他看向手裏的弓,還有箭靶牆上的千瘡百孔,最後視線無處可落,便只能低頭凝住自己幹燥冰冷的掌心。
他太安靜了,像一灘死水,仿佛根本沒抱任何期待,索性攤開來自暴自棄,不作争辯。
這與席舟最初看到的那個渾身芒刺的少年不同,跟這段時間刻苦訓練、冷靜而充滿銳氣的形象更加判若兩人。
到底是什麽在一直反複消磨他。
席舟很想摸摸溫随的頭發,臨到落處改變方向,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
“先不說這個,說點輕松的吧,後天冉冉就要比賽,我得跟她過去,你想好要一起去了嗎?”
溫随一怔,差點忘了這件事。
之前席舟跟他講過,溫從簡也同意,溫随當時是決定去的,可現在……
他想起上個周二晚課前,冉冉到得比平時早,席舟不在前面,她找到了多功能教室。
“小随哥哥,許然教練在做什麽呀?”
溫随擱下手裏的豆子,他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冉冉,我在盯點。”
鄭許然轉過頭,冉冉看到他那樣子,捂着嘴直樂,“許然教練,你怎麽哭了?”
“我沒哭!誰看見我哭了!”鄭許然還在嘴硬。
自從盯點比賽輸給溫随,鄭許然很沒面子,逮着機會就揚言要一雪前恥,結果每次都被虐成菜渣。
溫随對他完全無視,不過卻注意到,冉冉笑得特別開心,他看着她笑,也有點忍不住想笑。
冉冉跟他們分享了比賽的事,一提這個鄭許然更不高興,“你去比賽,席哥肯定得去做臨場輔導,那我就只有待在這守家的份兒了。”
“不過!”他突然一反态度,鬥志昂揚道,“我會遠程給你加油助威的!好好發揮,冉冉最棒!”
配合誇張的表情和兩個豎起的大拇指,鄭許然委實顯得滑稽。
但溫随這次不知怎麽,卻不覺得他聒噪了。
而冉冉忽然問他,“那小随哥哥呢?你會跟舟舟教練一起去看我比賽嗎?”
溫随當時先是沉默,他并非不想去,而是有點被冉冉……問傻了。
他其實從沒跟冉冉真正講過話,兩人每次見到面是課前課後,一點頭的時間,但她卻很自然地這麽問他。
等溫随反應過來,他已經沒加考慮地答應了,“我會去。”
“我去。”溫随這樣回答席舟。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食言,他必須得去看冉冉比賽,給她加油,他不想讓她失望。
而其餘的,再給他點時間。
溫随看向席舟,席舟也正在看着他,他緊皺的眉頭微微散開,走過來一起收箭靶牆上七零八落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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