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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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随和席舟到冉冉家的時候, 她正在二樓畫室裏畫畫。
冉冉家是那種老式的六層小樓,最頂層有間閣樓,早先還允許自己改裝時, 冉冉爸媽将它利用起來,做些裝修變成個小複式。
二樓兩側南北通透, 各有一個露天花園, 冉冉的畫室就在其中一個花園旁邊。
看得出這是頗具生活情趣的一家人,雖然現在是冬天, 支起的保溫棚下, 仍有不少花在開放。
“最開始都是冉冉養的, 她在外面訓練顧不上,好多已經送人了,只留下她最喜歡的這些。”冉冉媽媽介紹, “平時都是他爸在照看,沒有閨女會弄。”
花園角落擺放着水管、漚肥、工具,看得出使用頻率, 眼下這樣的頂樓小院放在城市已經足夠少見,更難想象以前四季鮮花滿園該是怎樣的勝景。
冉冉坐在畫室裏, 所對方向就是一株淡白色的矮腳梅。
她正在畫板上認真勾線, 那只射箭時強健有力的右手,拿起畫筆也能靈巧自如。
冉冉媽媽端着水果上樓來時, 溫随和席舟還站在門外,悄無聲息等待。
“還沒出來呢?我叫她。”
溫随正要說不用, 冉冉媽媽已經推開門,叫了聲女兒的名字。
“你們一直在外面?媽媽你怎麽不早點叫我!”冉冉有些懊惱地放下筆, 佯怒地望向沒及時告知她的母親。
冉冉媽媽笑着對溫随道, “你瞧, 我就說她不怕你們打擾,可盼着你們來呢!”
這幾年,溫随和席舟有機會就去隊裏看望冉冉,但基本上不能同時去,席舟先前來過冉冉家,溫随還沒有,這回冉冉特意強調讓他們一起來,還不知小姑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神神秘秘。
不過說小姑娘也不恰當了,當初的小女孩已經長大,坐着都覺得高了不少,五官長開,出落成漂亮明媚的少女。
她急切地想迎上來,伸手探向旁邊靠牆的拐杖。
溫随忽然一驚,才發現冉冉身後搭着的絨毯靠背下并不是輪椅,而是一張非常普通的木椅子。
“冉冉……”
溫随下意識想要扶她,卻被身邊的席舟拉住手腕,他對他點了點頭,眼神無聲地傳遞出一些訊息。
今年比賽忙碌,距離上次見面已經快兩個月,那時冉冉還坐着輪椅。
但溫随記得,她對他說過一句話,“小随哥哥,下次見面,我說不定就要長到你肩膀這麽高了哦。”
彼時他僅以為冉冉是最近在竄個子,根本沒敢往別的方面想。
難道——
溫随心弦劇顫,他眼睜睜看着少女雙手拄緊拐杖緩慢地站起來,原本垂在褲管下贏弱無力的雙腿開始支撐起些許重量。
她或許仍要靠腰腹來維持平衡,而且必須集中全部精神,低着頭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艱難,而且她只向前走了兩步。
可她當擡起頭,“小随哥哥,你看我……”
溫随卻再等不及,他快步走到冉冉跟前,扶住她,眼裏滿是震驚和激動、更多卻是巨大的喜悅與驕傲。
“你真的長到我肩膀這麽高了。”
“是呀!我是不是很厲害?”冉冉邀功地仰起臉。
溫随點頭,“很厲害。”
他得要拼命強忍住,才能讓自己不去逾矩地擁抱眼前的少女。
她通紅的臉頰憋出汗珠,短短兩步路凝聚了多少旁人看不到的艱辛,明明遭遇如此大的不公,這雙眼睛卻依然明湛透亮,不向命運屈服。
“謝謝你的禮物,它真的太好了。”
聽到溫随的話,冉冉卻笑起來,歪着頭對席舟眨眼,“舟舟教練,小随哥哥以為這就是禮物哎,他好可愛!”
本還激動不已的溫随:“?”
席舟低咳兩聲,在溫随滿臉“你都知道什麽是我不知道”的眼神質疑下,走到畫室另一面畫架前,征詢冉冉意見,“那我打開了?”
“好啊,來讓小随哥哥見見真正的禮物!”
防塵布被掀開,露出下面半人高的畫。
畫布中央的青年占據三分之一構圖,眉眼清俊微微帶笑,最惹眼的是他胸前垂挂的金牌,在周圍鮮花環繞中熠熠生輝。
而遠處左上角一面五星紅旗,灼烈色澤仿佛那團最耀眼的紅日,舒展飄揚。
畫面右側還有另一個人的背影。
雖然看不到正面,但那人所穿的衣服袖邊有白色條紋,款式很像是國家隊教練員的制服。
而他們正在花海中彼此相望。
“這幅畫送給舟舟教練和小随哥哥,預祝你們奧運會旗開得勝,也希望我的兩位哥哥以後都好好的,一直要好好的!”
溫随沒能說出話來,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幅畫,又看向冉冉。
席舟此時已經默默退了出去。
冉冉媽媽非要留他們吃飯,席舟去給她幫忙,這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些的母親,邊擇菜邊笑着講述女兒最近遇到的開心事。
她容光煥發,說起那些,連提早爬上眼角的皺紋也像跟着斂去。
席舟适時提出了他考慮已久的事,“阿姨,我有個不情之請。我跟小随都是獨生子,我們想能有這個榮幸,可以認冉冉當妹妹,如果您和叔叔不介意……”
溫随正扶着冉冉下樓來,聽到席舟的話,不由地頓住腳步。
“我們當然不介意,冉冉一直都把你們當親哥哥看待的,這樣再好不過,一會兒吃飯我們就擺個席。”
冉冉媽媽高興得不得了,關掉火去書房叫冉冉爸爸,喊他拿酒。
溫随看着冉冉笑,卻感覺自己笑着笑着,眼眶忽的就熱了,整顆心都在劇烈跳動。
席舟恰在這時望過來,他們眼神相觸,似乎一切都不必多說。
他的心,他全都明白。
**
喝了結義酒,就只能叫代駕,直接開回溫家。
明天才是小年,不過溫從簡梁舒催促他們今晚就過去,明早好一起準備小年的東西。
梁舒見席舟大包小包又帶一堆,笑着埋怨,“說多少遍了下次空手,再帶可就不讓你進門了。”
席舟有些不好意思,沒應上這話,溫随感覺他倆怪怪的,尤其那句“進門”。
席舟當然不是第一次來溫家,可這回卻是第一次進溫随的房間。
他的房間同主人氣質相仿,幹淨簡潔,除了必要的東西,桌面既沒有多餘的擺設,牆上也不貼明星海報。
其實就是普普通通而已,可席舟一踏進來,卻好像終于進入獨屬于溫随的私人領域,緊張之下來了句,“你也不追個星?”
說完覺得突兀,補充道,“像你們這年紀的男生,上學時不都會崇拜什麽明星嗎?”
其實是為緩解自己的心情,但沒想到溫随竟然回答,“沒有,我也追。”
真的追啊,是男的還是女的?
席舟泛酸地想,又提醒自己不要亂吃醋,目光卻不由自主追着溫随,看他從書桌抽屜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那東西被絨布袋包得嚴嚴實實,能看出是珍藏。
席舟見狀心裏更酸,他走近溫随身後,剛想用點小行動奪回他的注意力,對方就當着他的面,将那個匣子打開了。
“喏,這就是我追的明星,從小開始追的,一直追到現在。”
席舟:“……”
他看到的當然是他自己的照片。
這大約就類似于,原本黑漆漆的夜空,突然間綻放了無數朵巨型煙花的感覺,美好到有點過頭,幾近于不真實。
兩人之後坐在床上,将匣子裏的東西如數家珍地展示開。
他們一起翻閱那些筆記,點讀那些從稚嫩到成熟的字跡,溫随還同席舟分享它們背後的故事,比翻相冊更有意思。
梁舒起先覺得不應當偷看,但聽到裏面有說有笑,沒忍住到門口悄悄瞅了眼。
一會兒就樂得合不攏嘴,溫從簡坐在沙發上回過頭,扶了扶眼鏡,“看到你,我算知道那些年輕人說的‘姨母笑’是什麽樣子了。”
梁舒睨他,“會不會說話?怎麽是姨母笑,明明是親媽笑。”
溫從簡被怼得直搖頭,“我其實真的沒想到,你居然這麽開明。”
“你這是誇我嗎?為什麽不開明?”梁舒走過來,滿臉不樂意,“那倆孩子你看着不喜歡?你舍得棒打鴛鴦?你舍得你去,別在這兒光說我。”
溫從簡試着問,“那你不想要孫子啦?”
“孫子有兒子重要?”梁舒不假思索。
“……通透。”溫從簡樂呵呵接過她手裏的瀝水籃,“哎你這明天再準備嘛,大晚上的忙什麽呢?”
“我得做好多,怕明天來不及,提前把餡兒備着,你來不來?”
“來來來,馬上來,”籃子都接到手裏了還能怎樣,“老婆大人息怒,小生這就前來助你。”
“還小生呢,老生差不多。”
“那你就是老花旦,老了也最美的花旦。”
溫從簡極少這麽油嘴滑舌,偏偏梁舒明明嫌他肉麻,其實耳朵也紅了。
“行了啊你,一會兒給孩子們聽到鬧笑話。”
“放心,他們聽不到。”
廚房裏,老兩口肩并肩,一個切菜一個拌餡兒,溫從簡關注着梁舒那邊,“你這胡椒放多了。”
“是給闫老爺子的,他愛吃胡椒。”
“哦哦我都忘了,他們一家都愛吃胡椒。”
梁舒笑了笑,沒接話,溫從簡抖抖粘着菜星的手,胳膊繞過妻子肩膀,擁了她一下,“想懷念就只管懷念,你懷念呢她就在,在你心裏。”
梁舒拿手背蹭了把眼睛,吓得溫從簡忙拉住她,“有胡椒!”
“沒有,切你的菜吧。”
梁舒拿筷子頭戳他,溫從簡作勢捂住胸口,“哎喲,這麽多年了,你手勁兒終于又回來了。”
脾氣也回來了。
但恰恰這樣的梁舒,是溫從簡年少時一眼就看中的那個神采飛揚的女孩,她在人群中雖不是最耀眼,但卻是他自那以後就惦在心裏一輩子的人。
真好,那個她終于又回來了。
**
席舟在溫随家一直住到臘月二十七,然後他們一起去闫明生那準備過年。
把後備箱塞滿了東西,席舟上樓來看,溫随在屋裏,正對着衣櫃發愁,床上也攤開放了好幾身。
“怎麽了?”
聽到席舟的聲音,溫随皺眉提起一套衣服,“幫我看看,今天去穿哪件合适。”
席舟笑吟吟打量他,“你又不是沒去過外公那,怎麽突然在意起穿什麽。”
溫随眼神涼涼飄來,席舟頓時舉雙手投降,“行我幫你看。”
他衣櫃裏除了休閑服就是運動服,當然還有隊服,席舟挑不出什麽所以然,畢竟情人眼裏出西施,讓他挑等于無用功。
有點犯難,于是說了句,“感覺還是隊服最特別,上面有國旗,但……”
話還沒說完,溫随就應道,“那就隊服。”
但平時穿隊服會不會太隆重了一點?
席舟轉念一想,外公好像還沒看過溫随穿隊服,讓老人家看了一定與有榮焉,也不錯。
過去時席舟開車,溫随坐副駕,溫從簡和梁舒坐後面。
席舟偶爾注意幾次,感覺今天的溫随有點不一樣,時不時用手勾一勾安全帶,或者低頭看自己的衣服,似乎緊張什麽。
後面溫從簡和梁舒在,席舟也不好問,只得專心開車,心道等到了地方再說。
可這路一直開到闫明生家,朱漆門大敞,外面站着正翹首以盼等待的人。
席舟遠遠望見那個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闫明生身邊,非常陌生,又再熟悉不過。
“那是……他怎麽……”
車子緩緩停下,席舟坐在駕駛位上,木讷地忘了動作,在溫随提醒下才熄火解開安全帶。
門是被闫明生敲開的,不然他都可能忘記開車門。
腦子裏還有點懵,席舟從車上下來,對着闫明生喊“外公”,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看向另一個人,用有點窒悶的嗓音輕聲道,“爸。”
席舟的父親席知遠,果然很高,只是站在那裏就自有威懾力。
但走近後的樣子卻和溫随想得不一樣,比想象中更加随和一些,氣質沉穩謙遜,同席舟很像。
“這就是小随吧?長大了。”
“席伯伯,您好。”
雖然已經在旁打量了一會兒,等幾個舊相識寒暄過後溫随才被推上前,但仍不免有些忐忑。
這種感覺微妙,也很怪異,溫随覺得都不像自己了。
“你好,小随,總聽小舟提起你。”
席知遠話不太多,三言兩語客客氣氣,嗓音溫和,不像難相處的人。
但真正令溫随開始感到放松的,是他視線在他胸前的國旗刺繡上落了落,再擡眼時輕輕一點頭,神色間露出的那抹內斂的笑。
中午飯林姨已經提前備好,席舟低頭夾了口菜放進嘴裏,咽下去後,聽到席知遠回答溫從簡的話。
溫從簡問他什麽時候可以退休,“你這也為工作奉獻大半輩子了,總算快能休息休息了吧?”
溫随坐在席舟身邊,注意他視線總會不由自主望向席知遠那邊,雖然表面看着挺生疏,其實心裏必定是高興的。
可席知遠回答,“快到退休年齡了,但還得繼續返聘。”
“叮……”筷子磕在陶瓷碗沿發出輕輕的一聲。
太輕了無人注意,但席舟感覺桌子下,溫随握了握他的手。
梁舒嘆道,“那地方條件艱苦經濟也落後,你年紀上來不比以前,還是早點回來享福吧。”
席知遠只是笑了笑,“就是條件不好所以缺人,走不開啊。”
他們午飯吃得晚,快兩點才結束,之後席舟跟席知遠單獨出去,父子倆多年不見,必然有很多話得說。
已經過了午休時間,闫明生怕再睡會影響晚上,就想出去走走提神,叫溫随陪他到附近串門子。
一路聊着晃着回來,席舟已經在家,似乎等溫随很久。
闫明生見他那副着急的樣子,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小外孫跟我一起,還怕給你弄丢了不成?”
然後怡然自得逗貓去。
晚上這頓梁舒本打算親自來,還沒動手,就被溫從簡請出廚房。
“今晚爸爸們做飯,媽媽負責歇着。”
溫随才知道,席知遠也很會做飯,溫從簡給他打下手,“小舟很久沒嘗過你爸的手藝了吧?今天一定讓他主廚,後面還有很多頓呢,再讓你阿姨來。”
梁舒笑道,“沒想到這麽多年,你還這麽會做飯。”
席知遠回答,“在外面都得自己做。”
梁舒點點頭,“以前幼芳就很愛吃你做的菜。”
“……”席知遠稍微擡眼,對梁舒笑了笑,“是啊。”一晃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廚房裏兩位爸爸忙得熱火朝天,預計要到晚上七點開餐。
溫随追着爪子到門外,望見遠處零星亮起的煙火,想起那年放的仙女棒。
“想放煙花嗎?我們去買。”
席舟拉住溫随胳膊,不等人猶豫,就将他帶出了門。
賣仙女棒的小賣部還在原地,溫随站在那兒看席舟跟店家說笑,場景恍如昨日。
但現在席舟回來,會直接将仙女棒塞給他,站得離他很近,再趁夜色掩飾,勾一勾他的手指。
溫随其實想問席舟,“幼芳”是否就是他媽媽的名字,但想了想沒問。
仙女棒點燃,亮起小簇火花,他們各自點了兩支,左右手拿着,揮一揮,于黑暗裏劃開流星似連續的線。
偶爾彼此相望,火花太小,對方僅有臉能被照亮,卻足夠溫暖。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爸會回來,故意沒告訴我?”
審問雖遲但到,溫随承認,他确實是想給席舟一個驚喜。
那年寒假他跟他開玩笑說要出國去找他爸爸時,溫随就看出,席舟其實很想念他父親。
就如同席舟也看出,他一直将冉冉當真正的妹妹一樣。
兩人互相為對方制造小感動,不需言明,彼此就清楚對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在哪。
“你怪你爸爸嗎?”溫随問。
席舟搖了搖頭,“不怪,他雖然不常在我身邊,但他對我的影響和幫助一直都在,不限于基因方面的。”
他調侃地一笑,“我記得我小時候,我爸總跟我說,一個人有多大能力就得承擔多大責任,有些事情不是想逃就能逃得開的,因為心裏會放不下。他有太多想做的,也有太多沒有實現需要實現的,可惜人無三頭六臂,沒有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他很遺憾,但肯定不後悔。”
“這是他今天跟你說的?你聽着不生氣嗎?”
遺憾但不後悔,連句溫情的哄騙都沒有,未免叫人寒心。
席舟摸了摸溫随的頭發,“當然有一點生氣,但我又很理解,我或許可以作為兒子生他的氣,可作為中國人,我絕不能否定他為國家付出的努力和辛苦,而且我現在早就長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護,但需要他庇護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在很遠的地方,等着他回去,所以你說我怎麽生得了氣?”
仙女棒都已經放完,月亮在西邊完全冒出了頭。
雖說星月不能與太陽争輝,黑暗中的人或許會因一時光亮産生錯覺,可它畢竟指引了方向。
溫随想起席舟的“星月論”,忽然道,“誰說黑暗下的光明不美?它恰恰是動人的,因為它驅散黑暗,陪伴迷路的人走向光明。”
他看向席舟,“你爸爸是普照人間的太陽,他有大愛,我就比較狹隘,也很自私,我只想做個月亮,或者星星也行,總之我能量有限,但只要能照亮你就夠了。”
“小随……”席舟不由地握住溫随的手。
一聲低低的咳嗽打斷他的情不自禁,梁舒出現在兩人身後。
溫随神色一僵,回頭喊了聲媽,但卻沒松開席舟的手,甚至還把他抓得更緊了。
梁舒注意到這個小動作,眼裏閃過一絲欣慰,神态自若地說,“随便出來轉轉,那兩個男人加一個老爺子,屋裏鬧哄哄的。”
“……”溫随有點不确定她這态度,是覺得他們手牽手并不奇怪嗎?
梁舒到底沒憋住,笑道,“別緊張,我是‘故意’來撞破的,不然你們兩個孩子不知什麽時候才肯跟我攤牌呢。”
溫随愣住,下意識看了眼席舟,卻意外發現對方似乎并沒自己這麽驚訝。
“媽媽,你……不反對?我們是……”
“我知道你們是。”梁舒對席舟眨了眨眼,“小舟,介意把你男朋友借我兩分鐘?”
“阿姨……”姜還是老的辣,連席舟都被她這話鬧得臉熱,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才對了。
溫随猶未搞清狀況,就被梁舒拉到一邊,“媽,你早就知道了?是席舟他……”
梁舒無奈,他這兒子真能藏事,“你還要怪小舟跟媽媽坦白?不過你也怪不到他頭上,媽媽是過來人,自己會看。”
“……”溫随明明覺得他們在外面是恪守了距離的。
梁舒像看出他想什麽,“眼神可不會說謊。”
就這倆孩子眉來眼去的黏糊勁兒,還真就如溫從簡說的,看懂的人都得姨母笑。
不過作為長輩,該點到的話還是要點到,“小随,這條路不好走,但是你自己選的,媽媽都會無條件支持,其實你這孩子很有主見,選的路就沒有好走的,但依然走得漂亮,以前媽媽沒能支持你,同樣的錯誤不會犯第二次,如果哪天你累了乏了傷心了,爸爸媽媽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
“媽……”
梁舒攬住溫随肩膀,不知不覺兒子長得這麽高,她都沒辦法再好好抱一抱,但溫随俯下身,擁住了自己的母親。
梁舒連連說了幾個好字,淚盈于睫,她勉強抑下,笑着說,“其實有件事媽媽一直藏在心裏,從沒跟任何人提過,人在年輕時總會有些朦胧的感情,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是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就容易模糊了界限。”
“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我暗戀過小舟的媽媽,也就是你幼芳阿姨。”
“……”溫随意外地張了張嘴,但沒打斷。
說起那段往事,梁舒似乎有些羞赧,更多卻是懷念,“我跟她從學走路就玩在一起,比親姐妹還要親,親到什麽程度呢?就是誰跟她玩我都會吃醋,偏偏她是班長,性格溫柔人又優秀,就像小舟一樣,真是走到哪都最受歡迎的那種。”
“所以在我剛剛懵懂知事,周圍女生們隐約都有了喜歡的男生時,我以為我喜歡上她了,因為我對別人都不會那麽在意。在那個年代,這種感情可不止是驚世駭俗了,它一度讓我覺得非常恐懼,也嘗試過消滅它,但都做不到。我還是在意她,而且也覺得,她對我跟對別人不同。”
“後來我們大學畢業,在一個城市,一起合租房子,她不會做飯,但是個美食家,我就為她學做飯。我們都有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我曾經以為會一直這樣,友情也好愛情也罷,只要有她在就很好。直到有一天你幼芳阿姨參加了援非工程,去了非洲。”
“當時周圍的人都強烈反對,但她卻義無反顧去了,就是在那兒她遇到你席伯伯,短短半年他們從戀愛走到結婚,我覺得我遭遇背叛,有段時間都想跟她絕交。後來她懷了小舟,不得不暫時回國,我還是沒忍住,又隔三差五跑去照顧。”
梁舒似是想到當時傻裏傻氣的自己,笑起來,“那段時間她跟我說了很多在非洲發生的事,她是真的喜歡那裏,說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遇到你席伯伯和我,體會到最美的愛情和最好的友情。她跟你席伯伯是靈魂伴侶,她還開玩笑說要不是他,她都覺得這輩子可能要跟我過了,因為沒人對她比我對她更好。”
“我那時覺得,她會不會看出什麽,在故意跟我說呢,但又好像不是這樣,因為漸漸的我發現,我雖然嫉妒過跟她一起玩的小夥伴,卻無法嫉妒你席伯伯,他們真的很般配,合該就是要在一起的。而且愛情真的不只是為對方好而已,你爸爸後來花了許多年才教會我這些。”
梁舒釋然,握住溫随的手在他手背輕拍,“跟你說這個,是因為像小舟爸媽那樣的遠方我是達不到的,哪怕我對他媽媽真有什麽,我們的結果也只能是無疾而終,但你們不一樣,你們互相支持,總在幫助對方成長為更好的人,能夠走到現在,真的讓媽媽感到驕傲,媽媽對你們很放心,希望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要記得現在彼此的心情,好好走下去。”
“……”溫随認真看着梁舒,“我會的媽媽。”
他忽然想起還有一個人,正要問,就聽梁舒說,“快去吧,小舟還在等你,你們多在外面轉轉沒事兒,兩個爸爸那邊正高興着呢。”
兩個爸爸……?
溫随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擡眼,梁舒已經笑着走遠了。
直至回到席舟那邊,仍感覺一切發生得突然,還沒反應過來,像是原本蓄滿力氣打算要攻克的難關,一夜之間全部自動瓦解。
“我媽是不是先前找過你,你都沒告訴我,什麽時候的事?”
溫随都不讓他牽手了,席舟有點冤枉,“不是不告訴你,那時候我還只是……單相思呢,不敢告訴你。”
溫随:“……”
趁他這一愣神,席舟又把人撈回去,“你記不記得進省隊第一年,我去車站接你回來,那天也是小年,陶嘉還去你那兒給你拜年,我從你家出來你送我,我們聊到最後,阿姨下來給我拿吃的?”
“……記得啊。”
席舟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其實阿姨早就下來了,在單元門看見我們兩個,當時就發現我瞧你的眼神不對勁,我那時候真的差點沒忍住,想親你來着。”
溫随被他的氣息吹得耳朵熱,假模假樣哼了一聲,“原來你那時候就……等等,說起來還有件事我都沒搞清楚,你當時到底為什麽生氣?”
翻舊賬誰不會啊。
席舟捏他臉,“你說為什麽?金童玉女黃金搭檔?”他咬牙切齒,又揉又捏。
溫随反捏回去,“醋壇子,這種醋都吃。”
席舟幹脆捧住他臉,懲罰性地咬嘴唇,溫随忿忿,“教練,大馬路上呢,這樣對待你的隊員,你覺得合适嗎?”
然後溫随就被舟舟教練扛進了小樹林。
要問這黑燈瞎火荒郊野地,進那小樹林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當然是好好談心,做做叛逆隊員的思想工作。
溫随被咚在某棵樹下,明明吻得喘不上氣,還一口一個教練地撩撥,完全吃死了以席舟的性格,不可能将他就地正法,就願意看他忍得渾身難受、又上頭又放不下的樣子。
當然到最後也是玩火自焚,以席舟的一句危險信號結尾——“晚點再慢慢算。”
溫随見好就收,主動認錯,兩人平複了一會兒,話題移回樹咚之前。
“我媽媽開始找你,是不是為難你了?”
那段時間席舟對他好像是忽然變得冷淡,但也正好趕上溫随給自己定下借三年的目标,也有意疏遠,不過現在回想,确實是有個轉折點在。
“沒有為難,阿姨讓我答應她兩件事,一件是沒确定你的感情之前不要輕舉妄動,第二件……是要我到你身邊去。”
聽到這話,溫随轉過頭,“你是因為這個才決定接受高教練邀請的?”
“不是,阿姨找我談話時我已經在省隊了,其實這個決定我考慮過很久,準确來說,真正讓我下決心回省隊,是因為你得黃心病那次。”
席舟手掌覆在溫随眉間,“你那麽堅強地克服黃心病,每次都能說到做到,而我卻總在原地打轉,心裏說着要往前走,卻其實仍然困囿于自己這一方天地,于是我就在想,你為了實現我們的夢想努力,我又為你做了什麽?除了推你到這個位置,有幸成為你的引路人,之後什麽也沒做。”
“我覺得這樣不行,如果我一直還是在這裏等你,又跟送孩子進大學、之後人生路讓他們自己走的那些家長有什麽區別?我可不想做你的家長,我想做你生命裏與衆不同的人。所以才決定去的。而決定去的那天,就想好以後要通過省隊這個平臺進國家隊,盡快追上你的步伐。”
“……”溫随默然片刻,嘟囔,“你還真是,那麽早就動機不純了。”
“其實比這更早,”席舟說到興起,“去曼城那回,我說的另一個目的,其實就是想讓你第一次出國比賽,身邊有我。”
溫随疑惑,他是記得席舟說過還有個目的暫時不能講,可聽起來也不算很有深義,“這有什麽特別不能講的嗎?”
席舟才意識到不知不覺自曝了,擺擺手轉過身,“還是別說了。”
“哦~我突然想起我還有張欠條沒兌換吧,差點忘了,”溫随勾着脖子湊近席舟,眼裏笑意吟吟。
“嗯……”席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曼城站是你第一場國際賽。”
“所以?”
“怕你緊張,要陪你去。”
溫随翻個身,摁住席舟肩膀,“說不說實話?”
“好了好了,我說我說。”再直白的話都說過,還怕這句?
席舟笑道,“是怕你聽了不好意思,那我可就說了……”他攬住溫随的腰,湊近他耳邊,“其實是你的每個第一次都想參與,嗯不對,是獨占。”
溫随果然騰一下臉紅,半晌吐出兩個字,“幼稚。”
那席舟半夜偷偷去買香水,溫随也算明白怎麽回事了。
偏偏其實是這樣的,五十步笑百步,真巧了,他也想獨占眼前的這束光。
似乎隔一會兒就會有好氣氛降臨,某人又想玩情侶之間的甜蜜親親游戲,被溫随按下暫停鍵,問題太多他還沒問完,“我們的事你什麽時候跟你爸說的?”
“就今天下午。”
“那他……”
席舟先揪住溫随手指尖親了親,淺淺解個饞,“放心吧,你都說了我爸是個有大愛的人,而且他就算不喜歡你,也要喜歡你身上這面國旗。”
“……”溫随嚴肅地瞪他。
席舟笑得胸口發顫,“逗你的,他呀很喜歡你,還叫我要好好對你,說你這麽年輕看上我,那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剛說席伯伯是有大愛的人,我不信他會這麽說。”
“被你看穿了,”席舟堵住溫随喋喋不休的嘴,“先親一會兒,其他的事晚點再說。”
科學研究表明,親吻是很消耗體能的行為,有利于減肥。
身為正當壯年的運動員和教練員,減肥當然暫時是不太需要,但親到火氣正旺時,肚子咕咕叫還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席舟又雙叒熄了火,這次是被笑得,他真是服了他的小朋友,跟他在一起确實非常考驗身體素質。
而溫随呢,席舟熄掉的火可能都轉移到他臉上了,“不許笑。”
“不笑不笑,回去吃飯吧。”自然牽起手,雙雙把家還。
正廳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他們回來得剛剛好,只等最後的籠蒸年糕和粉蒸肉出鍋,就可以開席了。
這算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第一頓正式宴席,梁舒提議先祝酒。
“這個想法好!”溫從簡應和,“那就一人說一句,老爺子先說!”
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