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if線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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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梁舒迅速收回手, 仍被濺飛的油點燙到。
她還未反應,手指就被握住,帶到水龍頭下面。
冰涼的水柱沖刷指尖, 疼痛剛從神經傳到中樞,餘下的就被遏止在半途。
她有些怔然, 呆呆望着對面的人。
“都當媽了, 還這麽不小心。”
闫幼芳一邊說,一邊專注地看着那根被涼水沖刷的手指, 先沖了幾秒, 又翻過來檢查, 才稍稍松口氣。
轉臉發現梁舒正對着她出神,不由笑開,另一只手在她跟前晃晃。
“看什麽呢?”
“……”
那雙溫柔的眼睛帶着熟悉的笑意, 仿佛能将窗外陽光盡收眼底,與從前一樣明亮溫和,讓梁舒恍惚找回幼時的感覺, 又似乎有哪裏不同。
她張了張嘴,猶豫兩秒, 陷于沉默。
梁舒其實原本想說, 剛剛走神是因為昨晚沒睡好,整夜都在做夢。
那個夢很長, 很不好。
是現在回想起來都會渾身發冷的夢,她在那個夢裏聽聞噩耗, 夢見她最重要的朋友——眼前這個她,在國外出了事故。
最後一面, 徹骨冰冷的醫院停屍間。
那張她最熟悉的面容上永遠沒有了那份溫暖的笑容。
從那之後, 她就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仿佛失去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她患上很嚴重的抑郁症,拒絕任何人靠近。
她還傷害了許多人,包括她的親人,堅持走進黑暗裏陪伴她、從未放棄過她的丈夫,甚至後來最無辜、最重要的孩子……
那條黑暗的路是真的很長很長,她獨自被困在裏面,每天都徘徊于生死邊緣,只想讓靈魂一腳踩空,再将一切痛苦抹殺。
到最後她也沒能走出來,駭然驚醒,才發現幸好一切都只是夢。
只是個夢……
“我這兒都有魚尾紋了。”闫幼芳見梁舒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不由地笑意更深,眼角還真添了些紋路。
“又老一歲,真不想過生日,也就只有你,非要給我過。”
梁舒暗自拂去心上的陰霾,微微一笑,“席知遠不給你過生日?”
“他啊,直男一個,我說不想過,就真的不過了呗。”
闫幼芳将梁舒的手指從水柱下遞到自己眼前,确認沒發紅,才松開。
“可我怎麽記得……”
話到這裏頓住,梁舒恍然想起,那年闫幼芳二十四歲生日,遠在非洲跟她通電話,電話裏說認識了個新同事,不僅代表公司給她送去生日慰問驚喜,之後還陪她吃飯。
她對那個男人印象很好,文質彬彬謙和有禮,關鍵是,長得很高也很帥。
一晃竟然十二年都過去了,又是一個本命年生日。
原來她的印象還停留在那麽久遠。
難怪剛才覺得,闫幼芳的笑容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在那種艱苦的地方磨砺,那個過去秀雅溫柔的纖細女子,如今都有了幾分沉穩大氣的女強人模樣。
而去年,聽說已經評上副總工。
所以真的只是夢吧,梁舒安慰自己。
夢裏幼芳出事是在二十九歲,她的孩子剛剛五歲,而自己還沒有結婚,現在兩個人都已經三十六歲了。
“也只是這次恰好趕上你休假,才能給你過。”梁舒笑笑,“下次你再回來還不知會是什麽時候呢。”
鍋裏發出一陣突兀的滋滋聲,梁舒重又回到竈臺,将煸得金黃的小排翻炒出鍋。
“……還好沒糊。”
“我們阿舒的手藝怎麽可能糊鍋?”闫幼芳接話,又看向梁舒握着炒勺的手,“要不要給你拿個創可貼來?”
梁舒好笑地瞥她一眼,“不用。”
濺點油星子而已,對常在廚房的人來說再尋常不過,但也确實,她這閨蜜從來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結婚前有她,結婚後有老公,更加生活白癡。
這才意識到,“你怎麽進來了?舟舟呢?”
闫幼芳以前總說,油煙容易使女人變老,都反對梁舒下廚,自己對廚房也是敬而遠之。
兩人合租那會兒甚至一度要求她進廚房必須手套發套全副武裝,結果後來自己卻去了非洲,每天跟一群男人在工程現場接受赤道紫外線洗禮。
本是同齡,如今站在一起倒像有些年紀差的姐妹。
“舟舟帶随寶在玩兒呢。”闫幼芳拿起案板旁邊盛小蔥的碟子,“然後是放這個嗎?”
見她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梁舒無奈,“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還不跟你兒子多聊聊?他明年就升初中了,這當媽的也不關心關心。”
“他都已經規劃好自己的人生路線了,目标是當個運動員,成績好壞他自己把握就行,我覺得挺好,為國争光,有志氣。”
“舟舟是比同齡孩子成熟,那也是因為你們父母不常在身邊,你還好意思……”
說到這,梁舒打住話頭,老生常談勸也白勸。
“好了好了,”闫幼芳自知理虧,但也替自己澄清,“這回真不是我逃避當媽的責任,我是有想跟他談心的,要怪就怪你家随寶。”
她指指外面,“小随寶把我趕進來,生怕姨姨跟他搶哥哥呢。”
聽到闫幼芳的話,梁舒将火關小,回身望向客廳——
卡通地墊上,三歲的溫随蹲在那兒,小手指着地墊上的皮卡丘圖案,沿着它的長耳朵劃啊劃,埋在膝蓋裏的小臉頰嘟起,正鬧情緒。
席舟走到他對面,也蹲下來,将一個米老鼠餐盤放在地墊上,推一推,推到小朋友眼下。
“随寶,怎麽不理哥哥了?”
“哼。”氣鼓鼓。
小溫随撅着嘴,偷偷瞟見放在地墊上的米老鼠餐盤,掰好的橘子一瓣一瓣擺成花朵形,橙紅橙紅的,散發着酸酸甜甜的氣味,誘人極了。
小寶寶眼睛亮了一瞬。
他最喜歡小橘子了!
可是,小胖臉一扭,不吃。
看小朋友罷吃,席舟笑了兩聲:“怎麽不吃啊?”
随寶嫩嫩抗議,“哥哥都喂我的~”
他的意思是,席舟之前都喂他吃的,今天卻只放在那不動,所以才不要吃。
但實際上,因為梁舒說小溫随還有半年就上幼兒園了,所以要培養獨立進食的習慣,讓席舟不要管他。
不過小朋友這些天都表現得很乖,也總愛自告奮勇拿小叉小勺表現自己的“乖”,好跟哥哥邀功,但今天卻不願意了。
很明顯,是因為剛剛“姨姨”跟哥哥說話,冷落了他,所以正在生悶氣呢。
席舟将他的小圍兜拽正,“可是随寶三歲了,要自己吃了哦。”
小寶寶看着小叉子,低頭不語。
席舟從蹲在他對面移到他身邊,“怎麽了?”
小随寶紅了眼圈,似乎越想越難過,用小胖手抹眼睛,抽抽答答起來。
他一這樣席舟就心軟,趕緊把小朋友抱進懷裏,妥協着商量,“你先自己吃一半,哥哥再喂你吃一半,這樣好不好?”
小随寶搖頭,“姨姨來了,哥哥就不要随寶了。”
席舟握着寶寶的小肩膀,“怎麽會,哥哥最喜歡随寶了。”
“真的嗎?”小朋友眨着眼睛,眼裏泛起淚花,挂在睫毛上。
小手指扭着席舟肩上的衣服,嘟着小嘴含混地嘟囔一句。
剛開始席舟沒聽清,後來才明白過來,小随寶是說,想要哥哥喂。
“拿你沒辦法。”席舟輕輕刮了刮他小胖臉上的金豆子,“那都讓哥哥喂你吃,這總行了吧?”
“嗯!”小朋友破涕為笑。
廚房裏,目睹這一幕的梁舒無可奈何,“舟舟就寵着随寶。”
“那也是你對他好啊。”
闫幼芳說,到底自覺虧欠,“我跟知遠照顧不到他,你這個幹媽就跟親媽也沒有差別了。”
“不過,随寶是真的可愛,上回見他還不會說話,現在講起話來可是一套一套的,萌得不行。”
闫幼芳搖頭直笑,“這醋吃起來我都擋不住,何況舟舟呢。”
這話倒是真的,梁舒又看了眼自家寶貝。
完美繼承了父母分別最出衆的五官,尤其是一雙大眼睛,是溫從簡那樣明顯的雙眼皮,又兼具梁舒的大小,睫毛比兩個人加起來都長。
笑的時候忽閃忽閃,哭的時候梨花帶雨,小小年紀,已經是個十足出衆的美人坯子,走在路上都會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主動搭讪的那種。
當然,不用擔心這麽漂亮可愛的小團子會被拐走,因為他只喜歡他的舟舟哥哥。
連親媽都要靠邊站的那種喜歡。
每每想起,梁舒難免有點酸酸的,可是一看正溫言軟語哄着自家團子的、那個眉目清俊的溫柔少年,又不怎麽酸了。
這畫面實在過于美好,對比夢裏那漫長無邊的黑暗,叫人根本抗拒不了。
緣分也是奇妙,她還記得小溫随剛出生那天,因為發動得突然,彼時她還在醫院上班,突然就破水了。
那天病患特別多,到六點門診還沒看完,被送進産房時,除了醫護同事,身邊就只有八歲的席舟。
他學校在醫院附近,所以每次放學都是直接來醫院。
如果梁舒還在忙,他會自己去食堂吃晚飯,再在空閑的辦公室寫作業。
溫從簡得知消息,立刻往醫院趕。
可說來也怪,之前被告知産道狹窄可能産程偏長,卻意外地順利。
下班路上堵車,溫從簡兩個小時之後才到,而那時梁舒躺在醫院病床上,身邊的搖籃裏是已然呱呱墜地的新生命。
小席舟坐在搖籃邊,一根手指被那只發紅的、皺巴巴的小手攥住。
像是攥住夢中的小奶瓶,只有一點點大的小嘴砸吧砸吧,輕輕吸了口氣,又呼了口氣。
“呼……呼呼……”
以為他睡得很香,結果那條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睛微微張開,露出一點清亮的黑眼仁。
裏面倒映着席舟的影子。
少年擡頭看向梁舒,似乎有些驚喜,也有些無措。
“舟舟,小家夥好像很喜歡你呢。”
“嗯……”
席舟略帶腼腆地笑起來,那一瞬間,病房洋溢着的融融暖意,仿佛都進了他的眼睛裏。
溫從簡彼時剛到門邊,晚了一步,沒第一個看到自家兒子睜開眼的樣子。
而梁舒躺在旁邊,于是小席舟成為溫随第一眼看到的人。
早一點晚一點似乎都不會這麽湊巧,仿佛他踩在這個時間點匆匆降臨這個世界,就為首先看到他一樣。
小小少年稍微低下頭,下巴輕輕擱在搖床邊,看不夠似的,專注打量這個皺巴巴的小嬰兒,手指被緊緊攥着,也沒抽出來。
如同現下,三歲的小随寶一邊張口咬住哥哥送到嘴邊的橘子瓣,一邊手指還要抓着哥哥的手,生怕他會丢下他一樣。
“好吃嗎?”
“好吃~”
小寶寶腮幫子鼓鼓的,看哥哥對他笑,小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哥哥也要吃!”
小手抓起一瓣橘子,送到席舟嘴邊,少年似乎想說不用,那瓣橘子已經不由分說塞了進來。
護食的小崽兒對他總是格外大方,十瓣橘子能分出去三瓣,別人則是連看一眼都沒份兒。
咬下甜甜的橘子,蜜糖似的汁水瞬時擴散滿整個口腔,如同笑意在少年眼底盈滿。
“謝謝,好甜。”
一大一小就這麽對着盤橘子相靠坐在墊子上,席舟盤腿,小溫随也跟着盤腿,但盤得不怎麽穩當,總是會往後倒。
腿太短了,盤不住。
當小朋友懵懂地仰臉看來,席舟瞧着他那充滿疑惑的可愛表情,差點沒忍住解釋出這個原因。
但想到小團子可能不服,最後再哭給他看,又慫了。
少年嘆口氣,拍拍自己面前盤着的腿,輕輕微笑的語氣裏含着無限寵溺。
“随寶,到哥哥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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