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維護

新學期伊始，獎學金評選流程一一公布。不僅限于國家和學校所提供的助學金，更多的企業家加入了資助行列。對于優秀生來說，這樣的機會很多，綜合獎、社會實踐獎、寫作獎、創業創新獎……足夠多元，也足夠包容。

晏秋提交了好幾份申請，幾場答辯下來終于有所收獲。上一年的成績單還算不錯，雖然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個，但榜單上總歸有她的名額。

寝室裏四個人都評上了獎學金，只是或多或少而已，趙彤彤絲毫沒有謙虛，稱宿舍為名副其實的“學霸寝”，大夥兒心情愉悅，氛圍和樂融融。

頒獎地點在行政樓。

晏秋從教學樓往這邊走，經過兩旁的石獅雕像，偶然遇見了資助者。她在宣傳單上見過他的模樣，這次領取的獎學金也正是由他的名字命名。

不好意思裝作沒見到，晏秋仔細瞥了幾眼，主動走近問好。

中年男子西裝革履，微微凸起的肚腩顯得有些突兀。他遲疑了一下，又聽身旁秘書介紹，“這是這次的資助對象。”

“哦。”他略一颔首，打量她一陣，濃眉微蹙，語氣帶着古怪的挑剔，“你這衣服怎麽這麽新？”

晏秋怔了怔，明白過來他話裏的含義，局促地揪着手。獎學金是為貧困生專設的，她打扮得有些過了頭。

知道這次會有記者拍照，她特意穿得得體，可沒想到會經歷這樣難堪的局面。

對方仿佛惋惜地嘆了一聲，也沒多說，直接往前去了。晏秋立在原地，垂着頭，心裏不太好受。

再次擡起頭，視野裏捕捉到臺階上的盛白微。她今天也在這裏領獎，正站在入口處等她。

晏秋散去腦袋裏不愉快的想法，輕松地跑上臺階，和人彙合。

盛白微得的獎項和自己不同，領獎的會議室也不在同一間，兩人到了地點便主動分散開了。

頒獎典禮流程簡單，學生聚在屋裏，由創辦者新手頒發獎狀，緊接着一起合照，基本算是結束。

可那位郝先生噱頭太足，在臺上洋洋灑灑一番長篇大論，一個人竟然聊了将近一個鐘頭。底下坐着的學生無可奈何，不敢打斷，只能乖乖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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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秋看向臺上喋喋不休的人，心底說不出的反感，不僅因為剛才偶遇時的對話，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他話語裏有意無意透露出的對他們這群人的貶低和嘲諷。

貧困生怎麽了？貧困生就該穿得破破爛爛？活得像個乞丐？滿足不了他的想象，難道還是他們的錯？

一時委屈一時又覺生氣，正郁悶着，卻防不勝防被人點到名。

那個類似于記者角色的主持人笑着問道，“這位同學有什麽話對郝先生說呢？”

他無非是想聽到一些贊美的言辭，順耳就行。晏秋暗自撇嘴，站起身一板一眼地答，“很感謝郝先生的幫助，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在未來更加努力。”

大概是嫌話太短了，對方顯然不夠滿意，于是接着引導，“能從那麽小一個地方考入首都大學，一定挺不容易吧？能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經歷嗎？”

不知道這和今天的頒獎關聯在哪兒，總之讓人覺得難堪。晏秋僵硬地站立，忽然間萌生出一種羞辱感。

郝先生想起往事，啧啧感慨，“現在生活還很艱難嗎？應該不至于到吃不上飯的程度吧!不像以前了，我們那時候連文具也買不上，褲兜裏窮得叮當響。農村孩子就要多吃苦，看看現在，不就熬出來了麽？”

晏秋握了握拳，一時啞言。

心底裏的自卑像是一下被激發出來了，那種被人看低的感覺很不好，可是不知道怎麽反駁，而且......無力反駁。

...

江湛來到辦公室，例行彙報。關于游戲項目的，關于人員變動的，一一道來。

導師信任這位學生，提了提自己的建議，別的倒沒過多幹涉。臨了只問，“報告寫了嗎？”

江湛一聽就頭疼，和教授關系熟了，扯着嘴角就想敷衍，“下星期，下星期指定給您交上來。”

“臭小子！上學期的還欠着呢！”

他嬉皮笑臉地擺手，“這次保證不拖！”

教授剜了他一眼，無奈地笑。

從辦公室裏出來，江湛另有目的地。晏秋說的領獎的地兒就在這兒了吧？他邊走邊想，這傻丫頭還有點本事，誰讓她是他喜歡的人呢？不優秀也沒天理嘛！

面上不禁泛笑，步調也惬意起來。

可真正走到了教室門口，表情又頓時繃緊了。

臺上不知是誰，嘴裏說着一大堆令人惱火的話。

“一個村難得有人能考進名校，那可是獨一份的榮耀，估計收到通知書的時候，大夥兒都來家裏沾光了吧？！”那人哈哈地笑，肚皮往前一拱，沒有半點美感。

“我看新聞裏說，這種情況，村裏都會大擺宴席，你們那兒是不是也有這種傳統？”

把別人的努力當做笑料，那副嘴臉也真夠欠的！偏頭再看，晏秋木愣愣地站着，像脫了線的木偶，目光偶爾往上擡，也是閃爍的，透露着驚惶與不安，戰戰兢兢的模樣完全沒了往日的活力，江湛越看心情越糟，忍耐不住，一拳砸在了門上。

他媽的！

江湛氣得差點想罵人。

“咚——”一道悶響吸引來衆人的目光。

他旁若無人地走進，目不斜視地盯着臺上正瞪着眼的人。

“問完沒有？”極淡的一聲，卻像是藏着極深的怒氣，悠哉的口吻隐約帶有寒意，讓人不禁一顫。無論處在什麽位置，他總有一種睥睨衆生的自覺。

“你......這......”臺上的人一陣錯愕，仿佛不可置信。

江湛不願廢話，視線挪開，徑直走到晏秋面前。

“走了。”他口氣平常，伸出手，掌心攤開，示意她牽。

她還沒緩過神，眨了眨眼，卻見他不耐煩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坐在中間的位置，一旁的人一個個自覺閃開，室內發出一陣咯吱聲，是人不小心碰到座椅而響動的聲音。他牽着她的手，一直跟着走到了最邊上，終于沒有阻礙。

出門很順利，身後的怨怼聲早就不在關心的範圍之內。

晏秋被動地跟在他身後，步伐不一致，稍微顯得有些匆忙。路過走廊，卻正巧和迎面而來的盛白微碰上，晏秋晃了一眼，很快被江湛拉離開。

出了行政樓，他這才放開她的手，擰緊眉，表情格外不爽，“一看就是一暴發戶，在你們這兒找存在感呢！”又冷哼着嘲諷，“誰願意伺候他？！”

偏頭看她，一副可樂的模樣，不由古怪，“還笑？”

晏秋就是覺得他罵罵咧咧的樣子很具喜感，他為自己出氣，她心裏總是欣慰的。

他做出一副“怎麽這麽不争氣”的表情，擡眸看她，“剛剛傻不愣登在那兒站着，怎麽也不知道回應幾句？”

她眼裏的神采漸漸黯淡，心虛地摳着手指甲，其實那一瞬間真的懦弱想逃，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在意外界的眼光，可真正面對了才發現始終有一道難以逾越的牆。

還好，他帶她跨越了。

“他說的......也挺對的，只是總像在逼人，讓人很不好受......”所以就沉默應對了。她這樣坦誠道。

“對什麽對？”他不耐煩道，“有點破錢就想來施舍人了？還想裝文化人兒？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見她埋頭不語，他忽然又心軟了，話語一頓，口氣柔和了不少。他往前幾步，走到兩人熟悉的距離，這才開口，“你很好，能從那麽多人中脫穎而出已經證明了一切，下次再面對這種情況，不用忍受別人的指手畫腳，像一個傻子一眼，多讓人心疼。”

她擡眼看他，強忍住埋進他懷裏的沖動。

她不知道，其實大部分的自卑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只要有人在身旁鼓勵，就能減緩不少。尤其是，他是她喜歡的人，簡單的一句話也會讓她感受到與衆不同的力量。

晏秋感動地笑，“真的？”

江湛點頭，有一下沒一下替她理着耳邊的碎發，神色溫柔。“有一點他說得不對。”

頭微仰着，她疑惑地看他，耳畔響起他低沉的話，“你不是什麽全村人的驕傲，你是我一個人的，只是我一個人的驕傲。”

他伸手将她攬入懷，感嘆着揉了幾下，“你怎麽這麽厲害呢！以後我落魄了，指望你就行了。”

玩笑的話令她止不住發笑，腦袋在他肩上軟軟地蹭了幾下，晏秋慷慨道，“等獎學金下來了，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他放開她，戲谑着問，“你确定還有這種機會？”

她微微一怔，忽然想起剛才的畫面——不顧衆人臉色，他就帶她離開了現場。主辦方沒給氣壞吧？獎學金呢？還有着落嗎？

她橫起眉，正想怨人，又聽見他嗤地一聲笑。

江湛使壞，“逗你的！評委老師選出的人，他還能随意否認？都已經記錄在案了，想抵賴也不成。”

心裏的擔心打消了幾分，她哼了聲，還是忍不住他身上捶了一拳。

江湛笑着受住，聽她嘴裏嘟哝着江浙一帶方言，罵人的話也像吳侬軟語，聲音又細又甜，別提多可愛了！

握上她的手，他微一偏頭，越瞧越覺得滿意。“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衣服也挺好看，顯白。”

她羞赧地垂下眼簾，白淨的兩頰跟煮熟的蝦似的，在墨綠色的一字肩襯衣映襯下，更加醒目了。換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他會這樣誇獎她，可現在卻真的成為了事實。

恍惚之中，又想起先前在這兒——同一個地方——被人嫌棄的場面，煩惱頓時煙消雲散了。

她彎了彎唇，眯着眼，笑得餍足。

...

回去的路上，晏秋猛然醒悟。

白微！看見她跟江湛在一起了！他們的事完全暴露了！

江湛倒一點沒覺得擔心，可她卻忐忑極了。回到宿舍，門一打開，見到盛白微，她縮頭縮腦的，悄無聲息挪了椅子坐下。

司涵見人回來，問她頒獎典禮舉行得怎麽樣。

“挺好的。”她悻悻的。

“怎麽沒見你和白微一起回來？”趙彤彤咦了一聲。

晏秋一愣，遲緩地轉過頭，只聽盛白微道，“我有點事兒就提前走了。”

她心下一松，感恩地朝人笑了下。看來應該沒什麽問題吧，白微都替她保密了。

放松下來，又聽見趙彤彤在那兒聊着八卦，好像是班裏一女生跟男友鬧分手的事。“前幾天關系還那麽僵，轉頭又膩歪在一起了，簡直沒法想象！”

“情侶之間小打小鬧挺正常。”司涵撇撇嘴。

趙彤彤嘆了一聲，“你說，戀愛到底是什麽感覺？”

“我哪知道！”司涵平靜地回應。

“......”她無奈努嘴，“沒問你！”轉頭看向盛白微，期待着說，“咱們寝唯一有發言權的只有白微。”

盛白微聳肩，靜了兩秒，不鹹不淡地撂下一句，“以後你就知道了。”說着又朝另一頭的人勾唇，“你說是吧，晏秋？”

忽然被提到，晏秋不由一驚。

“靠！”趙彤彤憤憤不平，“白微你欺負人！”至于她後面的一句話，卻也沒來及深究。

晏秋慶幸地咽了口唾沫，只覺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