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過一次,爸爸和媽媽的争吵,唯一的一次,是什麽時候呢?

葬禮前的半年左右,爸爸出任務前的一段時間。

那個夜晚她和朋友們一起去了海邊,回到家後,看到爸爸一個人呆在客廳裏。他從吧臺後站起來,菅原美波走過去,看到地上的碎屑。

纏繞着枝蔓的瓶身,是一個空酒瓶,爸爸朋友送來的禮物。

菅原美波還記得那個朋友,因為禮物是她前幾天帶回家的。

在沖繩的街頭,戴着墨鏡的金發女性将禮盒轉交到了她手裏,讓她将禮物轉交給爸爸。

但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女性。

之前是在紐約的一家書店裏,爸爸讓她自己看書,她拿着書走過書架間,看到爸爸和女性在說話。女性離開前站在不遠處,還給了菅原美波一個飛吻。

她覺得這個女人有些奇怪,但沒有多想。

但是,自稱爸爸朋友的女性卻沒來參加爸爸的葬禮。

那個夜晚,媽媽和她睡在一起,将她摟到懷中,她好像聽見了媽媽的哭聲,又像是夢裏聽到的。

隔天一切恢複如常,沒有任何異樣,爸爸和媽媽和往常一般說話。昨晚的壓抑感消失了,她很開心。

不久爸爸出去執行任務,在港口的告別,是菅原美波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為什麽現在想到這件事,為什麽它會出現在腦海裏,像是捉住了什麽,像是漏掉了什麽,是什麽呢,那種世界似乎都颠倒了的異樣……

“菅原,菅原。”

喚聲将菅原美波從似夢回憶中拉扯,眼前是保健老師放大的臉。他用手背輕碰菅原美波的額頭,看向一旁的小松:“這種情況,還是最後再叫她吧。”

“菅原,能聽見我說話嗎?”小松問道。

燃燒着的熱度,菅原美波點了下頭:“我發燒了?”

能清晰溝通,小松大大地松了口氣,心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吼得太過分。早上好幾個學生看到他也戰戰兢兢的,但菅原美波看上去不像是心髒這麽纖細的人。

“下午結束旅行,提前兩天回東京。”小松說道:“上午是安排好的參觀活動,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我要帶隊,保健老師會留下來,桃井同學也自願在旅館陪着你。”

“美波,你感覺怎麽樣?”桃井五月的聲音從另一邊身側響起:“放心吧,我也有照顧人的經驗。”

保健老師将菅原美波扶起,她接過遞來的杯子,搖頭道:“我一個人可以的,五月你和其他人一起去玩吧。”

“那怎麽行。”桃井五月斬釘截鐵道:“禦幸君說你昨晚為了找我跑了好久,肯定是那個時候吹風着涼了,我怎麽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菅原美波過意不去:“可是我還想要讓你幫我帶伴手禮欸。”

“菅原,桃井,你們想要什麽,老師去買。”小松覺得有人陪的話菅原美波不會那麽孤單,又感動于學生們的友情。

“試膽大會的事,老師其實不怪你們,誰年輕的時候都會想要冒險。老師是擔心你們受傷,所以才會發那麽大脾氣,吓到你們了很對不起。放心呆在旅館,下午就能回家了,知道嗎?”

回家……腦袋裏又閃過一抹黑影。

菅原美波妥協了,小聲說:“我才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

聽到乖巧可愛的學生這麽說,小松當即差點兒飙淚。

上一次發燒是什麽時候,菅原美波已經記不清了。

她的身體一向很好,就算大冬天往海裏跳游上好一會兒也不會有事。如今在迷迷糊糊中度過,整個上午只吃了一點兒粥和小菜。

還好旅館的調味清淡,容易入口,她也沒有惡心反應,不必去醫院。

快到中午,三人提前吃了午飯,出發去集合地坐大巴。

菅原美波靠倒在出租中,側頭看着窗外,陌生街景劃過眼前,前方廣播響起:

「昨晚七點五十,近湖的野馬山北面發生小型火災,消防人員即刻趕往現場。持續燃燒了近十分鐘後,火情被撲滅,一人重傷,目前尚未确認其身份。失火原因不明,警方正在調查中。」

“真是不吉利啊,正好是祭祀期間。”司機感嘆道,看了眼後座貼了降熱帖的女生:“你們是修學旅行?”

“是。”前座的保健老師回答。

“修學旅行中發燒,也是不——”司機在保健老師的注視中停止了感嘆,将“幸”字吞回了肚子裏。

他們到達時,其他人還沒上大巴,菅原美波走到最後一排坐下。

沒過多久,學生們紛紛上車,進來就看到消失了一個早晨的和桃井五月。

轉學生發燒了。比起修學旅行途中被老師罵,被罵完後還發燒更是悲慘至極。

不待桃井五月提醒,剛進來的幾人主動壓低了說話聲。

“她剛睡着。”桃井五月看了眼禦幸一也。

好像我會吵她似的,禦幸一也聳了下肩,走到最後一排。

菅原美波裹在大衣裏,幾條安全帶扣在大衣上以防她滾下來。

早上出發時他就發現菅原美波不在,正納悶,小松就上車說了情況。

是昨晚被吓到了吧,當時禦幸一也冒出了些過意不去的念頭。但她會只因為聽到殘忍故事發燒,或者是着涼了?

此刻,菅原美波的頭靠着窗,發絲散落,擡手按在額頭上,呼吸有些沉,落在光下的雙頰略微發紅。

禦幸一也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坐下。

但說實話,昨晚下山時他就覺得菅原美波不對,大約是在看到了那個人影之後。菅原美波似乎發現了什麽。

這件事可以和老師說,也可以不用說。

準備問問菅原美波到底什麽情況,禦幸一也姑且保持沉默,等回東京後再看。

他趴到椅子上,拉過後座窗簾,遮蔽了落進車內的光線。

從長野到東京,去時坐新幹線,回時為表懲罰降成大巴。

哪怕窗外景致更豐富,時長也近四小時。快到東京時,所有人都昏昏欲睡,連精力最充沛的學生也累得說不動話了。

在黃昏的照映下中,小松穿過走道,到了最後一排。

桃井五月坐在右手邊,靠在青峰大輝的手臂上睡着了。中間隔着長長的距離,本躺着菅原美波,她已坐起身,頭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

高燒令她的神色蒼白,散發着清冷感,使二十三歲的小松都覺得有些不好打擾她,好在菅原美波注意到了他。

小松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怎麽樣了?”

“嗯,”菅原美波将手機揣進口袋:“好多了。”

“那就好。”小松有幾分欲言又止,但不得不說:“我剛才聯系了你媽媽,她沒有接電話。你知道是什麽情況嗎?”

菅原美波口袋裏的手攥緊了手機,一時覺得像是要将手機掰斷的力氣。

她發了短信,但菅原久幸子沒有回,電話打過去也是語音留言。

頭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她甚至聯絡了黑田兵衛,同樣無人。

噩夢似乎要成真,讓她非常不安。

“昨天晚上我們通過郵件和電話通知了家長會提前結束修學旅行。但你媽媽沒有回複,電話也打不通。你知道是——”

“……媽媽工作的時候就是這樣。”菅原美波回道,好似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過無數次:“聯系不上的話就是很重要的工作。老師,不用擔心。”

“啊,原來如此,我剛才都在想要不要直接聯系警察廳了。”小松即刻接受了菅原美波的說法,松了口氣:“真不容易。那,你就和我們老師一起先回學校,等她過來接你吧。”

“不用的,老師。我媽媽會工作到很晚,我一個人回家就好。”菅原美波依舊笑着:“明天是正常上課嗎?”

她其實快繃不住了,只能依靠問題轉移話題。

“明後天你好好休息,不用來學校。老師們改完了試卷,我收到消息說你這次期中考發揮得非常好。”小松頗為自豪,轉而說道:“但你現在發着燒,家裏沒有其他人的話誰來照顧你?”

菅原美波:“……”

說她能照顧好自己小松肯定不相信,要說有親戚來家裏嗎?但她一個親戚都不認識,爸爸媽媽似乎沒有其他親人。或者聯系媽媽的朋友,但這樣的話……

從前不曾在意的事,現在卻成了心頭土地上隆起的小包,怎麽都踩不平。

一個腦袋從前座探來:“我家就在隔壁。”

小松看了過去,是禦幸一也。

說起來禦幸和菅原最近是一起回家,之前他還以為兩人有什麽,問了其他人說是他們家住得很近。

“嗯,”菅原美波連忙說道,“小一家就在旁邊,有什麽事我聯系他就好。”

小一?!小松有些驚訝。

禦幸一也不多話,在小松看來是個大多時候用笑容來應對一切、喜歡棒球的內向孩子。

他會主動說自己家住得近,想來剛才也一直在聽他們說話。菅原會叫他昵稱着實是意想不到,說起來來昨天也是兩個人一起從山上下來,原來這麽要好?

從外形看是完全不搭的樣子,友情真是玄妙,小松感嘆,還是說——

“你們……是有親戚關系?”

菅原美波順勢接道:“嗯,他是我的遠房表親。”

禦幸一也:?!

“怪不得。”小松的疑惑有了解釋。

禦幸和菅原,這兩個姓氏也都和天皇系有關,是遠親也不奇怪。這下他比剛才放心多了,不過還是叮囑了幾句,回到了座位上。

菅原美波也松了口氣,往後靠倒在椅子上。

禦幸一也隔着眼鏡看她,拖長的氣音帶着幾分不快:“我們才不是遠房表親,你怎麽張口就來?”

菅原美波吐了下舌頭:“就做這一天嘛。”

她彎起眼睛,撒嬌抑或是祈求,明顯哪裏不對勁。和燒傻似的了,還是說……

禦幸一也坐回椅子上,壓低了帽檐。不過,還蠻可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