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巴将所有學生送到了家門口,确保有大人在。小松想等菅原媽媽打電話來,一直沒接到聯絡,菅原美波和禦幸一也就是車上最後兩個人。
“有問題随時聯系我,”小松站在車門口,“知道了嗎?”
菅原美波點了好幾下頭。
“這家夥的身體健康得不行,明天就能好了。”禦幸一也篤定。
小松失笑,看到兩人進了公寓才讓司機開走。
菅原美波沒帶鑰匙,敲管理員奶奶的門也沒人應門。路過的隔壁阿姨說管理員扭到了腰,去女兒家住了,過幾天才會回來。
好像所有的事都發生在同一時刻。
菅原美波往樓下走,路過四樓也沒準備停。
禦幸一也走在她前面,這時回頭問道:“你為什麽确定久幸子阿姨不在?說定在休息,手機關機了。”
菅原美波按着扶手,神情微動。像是他在明知故問,又像是被他點醒了什麽。
“是啊。”她哈哈笑了一聲,回到四樓。
敲了好幾下門,又按了門鈴,還是不在。她轉念去敲了隔壁的門,有人應聲。先前打過招呼,住在隔壁的是名為寺嶋的漫畫家,忙到幾乎足不出戶。
門開後,他見是菅原美波,親切問有什麽事。
“你媽媽什麽時候出的門?”寺嶋用畫筆筆尾撓了撓頭:“前天,還是大前天?我下樓扔垃圾的時候碰到你,還記得吧。”
菅原美波點了下頭:“是前天。”
“恩,就是那天扔完垃圾回來後不久,是有聽到你家的門響。”寺嶋并不很确定。
菅原美波道過謝後離開,腳步有些漂浮,雖扶着樓梯,她卻好似随時都要松開手往前栽倒。
修學旅行開始的那天早晨,媽媽說她會在家做好晚飯,等她從修學旅行回來。
菅原美波還記得,媽媽說了一句“這幾天可能工作比較忙,沒法聯系你,不用擔心我”。
她握緊了樓梯扶手,手指摩挲過水泥,很用力。
沒法聯系到媽媽,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要不是她記着媽媽說過的這句話,在小松問她的時候已經要哭出來了。
“既然久幸子阿姨這樣說,你還擔心什麽?”禦幸一也說道:“所以剛才就說了到我家來。晚餐絕對夠吃。”
修學旅行提前結束,禦幸德還在工作。他不知道菅原美波要來,之前點好了披薩外賣,但菅原美波沒胃口。
自己兒子的廚藝他清楚,禦幸德叮囑禦幸一煮了面後要先嘗一口,能吃進去再端給菅原美波吃。又打電話訂了粥,還準備暫停工作出門買藥。
“我去藥店買了。”禦幸一也從包裏拿出了一個袋子,一樣樣放到桌上:“降熱帖也有。”
袋子上的地址是長野的藥店,禦幸德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還是別指出來好。
“拜托你了。”禦幸德點了下頭。
自己兒子尤其好在只要不是他自己折騰就健康得很,無論別人怎麽燒,就是不會傳到他身上。
禦幸一也回到房間煮面。在熱氣騰騰中,他搗鼓着鍋碗瓢盆,不亦樂乎。
菅原美波坐在椅子上,額頭上貼着降熱帖,腦袋側靠在桌上,眼睛像是看着靠牆櫃子上的照片,又像是什麽都沒看進去。
“嘗嘗,”禦幸一也将碗放到桌上,“我已經吃過了,很美味。”
菅原美波一動不動。
“真沒辦法啊。”禦幸一也說着走了過來。
他先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好,又将她的手放到桌上,再往她的手裏塞了雙筷子。
菅原美波一動不動地看着眼前的面,一言不發。
和禦幸德打招呼時她也只點了下頭,敲門沒人應後她的狀況就越來越糟的樣子。
“我知道了!”禦幸一也又想出了一招。
他拿了雙筷子,抱過面碗,夾起一口大力吹了吹。
吹冷後,他從飯桌對面伸長了手,将這口面遞到菅原美波面前,發出大大的一聲:
“啊——”
菅原美波總算有了反應,挪動腦袋,眼珠從面移到禦幸一也臉上:“你的口水都吹到我臉上了,我自己會吃……”
“有嗎?我是怕燙到你,”禦幸一也帶着些失望收回筷子,又咧開嘴,“現在的美波是木頭人嘛。”
菅原美波揚起眉頭,表明不滿,禦幸一也反倒笑了。
趁菅原美波以龜速吃面,他将披薩吞下了肚子裏,進房間收拾。不過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可以收起來的,只将扔在外面的幾件衣服塞到了看不見的地方,還換了一套床上用品和被子。
總有種久幸子阿姨今天不會回來的預感,禦幸一也走出門,站在走到盡頭,看到面條的熱氣氤氲了菅原美波的臉。
到底……發生什麽了?
“房間收拾好了,你吃完後就可以去休息。”他走了過去,打破了她孤零零一人的場景,随即壓低聲音:“美波。”
菅原美波咀嚼着入口即爛,沒牙老人都能吃的面條,擡起眼睛。
“現在你只要想着多吃點,自己健康起來。”禦幸一也說:“修學旅行結束的那天久幸子阿姨會在家做好飯等你回去,你們不是這樣約定了?”
他是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但菅原美波的樣子已經夠糟得了,好歹讓她能吃掉這碗面,不至于餓昏過去。
聽到禦幸一也的話,菅原美波緊握筷子,在片刻沉默後用力點了好幾下頭。
“還是說,”禦幸一也問道,“我做得有這麽難吃?”
菅原美波吞下一口面,搖了幾下頭,勾了勾唇角:“很好吃。”
禦幸一也其實清楚自己的廚藝,也就是能入口的程度,不過習慣性誇大。
以為菅原美波會說入口一般,或者是沒牙的人才會覺得好吃這樣的評語,卻得到了一句稱贊,完全意想不到。
“說好吃你就全都給我吃完,”禦幸一也揉了下鼻子,抱起手臂,“一口都不能剩。”
菅原美波又吃了一口,點了下頭:“嗯。”
禦幸一也:“……”
真的假的,他瞪大了眼睛,隔着一片雲霧望着菅原美波,又轉過臉去看向別處,随即假裝摸臉順勢遮住了半張臉。
果然很燙,像是也要被傳染到熱度了。
這家夥生病的時候實在太過分了吧,心髒怎麽受得了!
晚上依舊聯系不上菅原久幸子,但有人打了她的手機,就在吃完飯後。
禦幸一也在洗碗,菅原美波斜靠在他房間的沙發上,将手機貼到臉龐。
兩條郵件發過去,沒有回音。
她很克制了,一條是說修學旅行提前結束的,一條說她住在了禦幸一也家,讓媽媽不用擔心。
但總是不安,屏幕上驟然蹦出陌生號碼,菅原美波心裏咯噔一下,坐起身來,動作劇烈,晃得她本就高熱的腦袋發昏,要按下接聽鍵,手卻在抖,差點兒沒将電話摔到地上。
菅原美波将電話放到耳旁。
那頭靜默無聲,卻也沒人說話,菅原美波忍不住輕聲喚道:“媽媽?”
一陣信號糟糕的沙沙聲後,傳來菅原久幸子的聲音:“美波?”
菅原美波張開嘴呼吸,讓從昨晚起就積在身體裏快要爆發的擔憂在這時被悉數釋放,順着她滾落的眼淚掉了出來。
“……你在哪裏?”她的身體不自覺地縮成了一團:“聯系不上你……”
“抱歉。”通過小小方盒和點播傳來的聲音陌生到不真實:“工作的時候手機掉了,臨時辦了號碼。我聯系了你的班主任小松,他說修學旅行結束了,你在小一家?”
菅原美波搖搖頭,沒想過媽媽是否能看到:“管理員奶奶住院了,我拿不到鑰匙。”
“是麽,聽說你發燒了?嚴重嗎,要不要去醫院?”
門敲了兩下,禦幸一也說着“我進來了”,端着水走進門,看到菅原美波在打電話。
她本就燒紅了臉頰,現在鼻子和眼睛全紅得不像話,像是只兔子。
他做了個手勢,無聲地問是不是久幸子阿姨。
菅原美波點了下頭,擡手緊緊按着額頭,像是下意識想讓自己冷靜些:“不嚴重,睡一覺就好了。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
“本來是說你修學旅行回來我正好能結束工作回去,也就沒和你說。”電話那頭的菅原久幸子是笑着的,卻很疲憊:“抱歉,美波。”
第一聲道歉說完,菅原美波的心已浸入海底,菅原久幸子又說:“媽媽有必須要做的事,所以會晚些回東京,抱歉。”
菅原美波勉強發出鼻音,拿離電話,手一伸,将電話遞了出去。
禦幸一也指了指電話,又指了指自己,看菅原美波已伏在膝蓋上,泣不成聲,他就将電話接了過來。
“久幸子阿姨,”禦幸一也笑道,“早些回來,不然美波又會哭的。”
聽到合上手機蓋的聲音,菅原美波終于忍不住松開身體,肩膀随她的哭泣上下起伏。
“話說,已經哭了……”禦幸一也摸了摸頭發,無意識弄亂了發絲,走到她旁邊蹲下。
她就像是困在一張網中,他似乎沒法直接開口,因為那樣做的話似乎會戳穿什麽,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清。可是,他好像不得不這樣做。
“哭什麽?”禦幸一也問道:“一天沒聯系而已,難不成真是想媽媽”
“……不……是……”從菅原美波顫抖着哭聲中漏出不成句子的字,發出好似高燒般的呓語:“我……看到……她……了……”
她哭到像是要斷氣,禦幸一也走到床頭,拿出紙巾遞了出去:“她?久幸子阿姨?什麽意思?”
菅原美波草草擦掉眼淚,将幾張紙擰成一團攥在手心。她抱着手臂,好像是要保護自己,擡頭看向禦幸一也。
她深深地呼吸着,盯着禦幸一也的眼睛:“昨天……山上……跑下山的人……是我的媽媽……是她……”
禦幸一也:“……哈?”
當時周遭忽然陷入黑暗,他的眼睛一時沒适應,沒有看清。
所以菅原美波從昨天開始就不對勁,是因為她覺得那個人是久幸子阿姨?
怎麽想都不可能,但是——
他看着菅原美波,想要說些什麽。
片刻沉默,他又見她好似恍然大悟般清醒過來,擡手遮住臉,發出噗嗤一聲笑:“……我在說什麽?”
怎麽會是媽媽呢,大半夜出現在山上,逃亡似下了山,怎麽可能是媽媽?
菅原美波搖了搖頭,深呼吸了一口氣:“沒什麽,忘了吧。”
她一定是燒糊塗了,是的,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