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

我與阿波羅雙雙駕着戰車,怒火更勝過金銀車輪辘辘迸出的霹靂,向忒拜國所在的方向沖去。

這個區區人類國家的王後,尼俄柏,仗着自己生下七男七女,號稱是最幸福的母親,居然膽敢取笑太陽神和月神之母,禁止忒拜國的婦女們,祭祀這個只生育了一對雙胞胎的暗夜女神!

她更膽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當着獻祭的人民,嘲笑母親生育時的窘境----被赫拉迫害,被巨蟒追逐,被大地拒絕,狼狽不堪在一個浮島上生下僅有的一對兒女----好個猖狂的尼俄柏!!

我冷笑着打量雲端下方那個被衆人簇擁在中心,趾高氣昂的王後,反而将手中的銀箭收回箭袋中----一箭射死她多麽簡單,怎麽能讓她品嘗到極致的痛苦,讓愚蠢的人類看到一旦觸怒了神的下場并引以為戒?

我與阿波羅對望一眼,雙雙都明白要怎麽做。尼俄柏引以為傲的和國王安菲翁的七個王子,正在城外的原野上進行訓練和休憩----哦,多麽健康活潑洋溢的身影啊。

阿波羅取出一支黃金箭,毫不猶豫地對準了馬背上的大王子----作為底比斯王位的繼承人,王子當然必須從小會卓越的騎射,會領兵打仗獨當一面,擁有健美的身軀和堅強的意志----不過這些在神面前,算什麽?

嗖地一聲,金光一線。尼俄柏的長子被輕易射中了心髒,跌倒在地上,連一句呼喊都沒來得及,轉瞬間斷了氣息。

這是天神對人類的懲罰。

阿波羅目色沉毅,比正午陽光更鋒芒銳利的箭頭,在貫穿了前來查看哥哥情況的其中一個王子的喉嚨後,又冷冷對準了剩下的。

王子們有的縱馬飛速奔逃,有的和自己身旁的兄弟持出武器,妄想和神對抗,有的已經跪在地上乞求神的寬恕----嗖嗖嗖幾聲撕破空氣的聲響過後,只有鮮血從迸裂的傷口裏噴湧而出,只有惶恐的表情凝固在漸漸灰白的臉上。

七個兒子,全都被阿波羅的箭貫穿殺死。

“姐姐?”阿波羅轉頭看向我。

“還有她剩下的七個女兒,都交給我吧。”我掂起一支銀箭,如同狩獵一般等待着目标出現。

----當七個孩子的屍體擺在眼前時,他們的父親安菲翁王悲痛得無法承受疼痛,舉起佩劍狠狠紮入自己的胸膛。罪魁禍首一襲喪服的尼俄柏,瘋了似的指天大罵,“你這個殘忍的勒托,你們這些專橫的天神----哈哈哈哈哈”,這個女人撕下面紗,跳起來狂笑,“看見了嗎,我還有七個女兒,我的孩子還是比你這殘忍的天神要多!!!哈哈哈哈!!!”

她笑得凄厲刺耳。

我早已怒不可遏,慢慢搭起箭,對準了正在安慰母親的那個大女兒。哦,底比斯城的公主,美麗光彩照人,毀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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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月光透過樹梢更快,一支銀箭深深紮入了她的背後,令她轉瞬間就倒伏在她母親懷裏,身體迅速變冷。

不可一世的尼俄柏捂住了嘴。

滋味怎樣?親身品嘗失去骨肉的痛苦吧!

我眼神冰冷,抵拉着箭的那根手指也冷得刺骨。随着我接二連三松開弓弦,母親身邊瑟瑟發抖的公主們,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一一被銀箭射死,從她們胸口或者咽喉飛濺而出的鮮血,濡濕了母親的面頰。

一,二,三,四,五,六.

“不!!不!!!”尼俄柏渾身是血,死死摟住她最後一個活着的孩子,驕傲狂妄的神情都早在她臉上徹底崩潰,她嘶聲竭力叫道,“我的罪!!我的罪!!!神啊,把這唯一的孩子留下給我吧!!!留下這最小的一個孩子吧!!!給我一丁點希望吧!!!”

希望?

一直觀望的阿波羅看了看我,“姐姐?你在猶豫?”

我在射出最後一箭的瞬間,想起了高加索山懸崖上,聽過的一段話。

“阿爾缇米斯,希望是人類最不可放棄的財富,只要有希望在,什麽折磨都不能把人類摧毀。希望就像堅固的手杖,忍耐則是旅途的衣袍,人類憑着這兩樣東西……”

他溫和的聲音,猶在耳邊。他那麽珍視愛護的人類----

“啊!”我猝然警醒,輕輕叫了一聲。如果可以,這最後一箭,我想收手,留給冒犯了神的尼俄柏一個,所謂的希望。

但是比月光穿透雲層更輕捷,銀色的箭杆回不了頭。尼俄柏滿是鮮血的雙手也遮擋不住光的速度。

那個最小的公主後背,被插上了月神的标識。一大塊鮮紅色的血跡,從她的紗衣暈染開來,浸透衣衫。她無力地垂下小手,身軀從母親僵硬的懷中滑落----

“姐姐你射中了。我們處罰了這個膽敢冒犯神的人類!”

我放下弓箭,盯着木然不動的女人,嗯了聲。

尼俄柏的臉頰上依舊挂着悔恨祈求的淚水。她雙手依舊維持着緊摟女兒的姿勢----只是,她已經身僵了,心死了。因為被奪走了最後一線希望嗎?

“阿波羅,我們走吧。”略感到有些疲憊。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死去的小公主----長長的卷發,滿是血漬的臉上,一雙死死閉合的眼。

如我所願,我和阿波羅報了仇,毀滅了敢于傷害母親的人。只是----為什麽心頭,如此沉甸甸?

我無法對阿波羅或者母親傾吐,忽然很想,就靜靜地坐在高加索懸崖邊,或許,他會告訴我做得對不對?我一想到那雙溫和的棕色眼睛裏有可能流露出強烈不贊成,甚至憤怒的目光,就越發坐立不安,卻又越發渴望知道結果。

我借故支開了阿波羅,駕着車往東方的山脈趕。

剛剛看見那熟悉的懸崖----啊!!我捂住口,驚聲大叫。我看到了什麽?!

一只碩大的神鷹,利爪勝過鋒利的匕首,嘴喙硬如堅硬的鑿刀,正抓着被綁縛在懸崖邊上的人,撕扯啄食!

從未有這樣一刻,我一直刻意回避的,殘酷血淋漓的刑罰,正回溯着放大----那麽健韌光滑如皎潔山石的肌理,是怎樣在白天被一遍又一遍撕扯破裂,內髒腥膩,鮮血猙獰?

神鷹已經從他胸腹擡起首,叼起了他的肝髒。目睹一切,劇烈的疼痛仿佛自我的身體上蔓延開來,那麽尖銳那麽疼痛----我盯着滿身血跡的人,他死死閉合着雙眼----

仿佛從心頭發出了一聲破裂的響。我忍着奪眶而出的淚水,反手從背後抽出一支銀箭,引弓搭箭,直直射向那該死的鷹!!

銀色的冷光一閃,眼看就要貫穿目标-----嗖地又是金光一閃。

我的箭,被從另外一個方向疾射而來的黃金箭,生生阻斷。

“姐姐!!”阿波羅駕着車從雲端沖了出來,“那是父親的使者,你怎麽能射它?”

我不顧他的質問,盯着那方向----死裏逃生的神鷹拍拍翅膀,從懸崖飛起,盤旋而去了。可它明天還會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要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要怎樣,才能讓我心愛的人,免受此折磨?

我看着懸崖峭壁上被死死綁縛的人。想要發聲喚他,想要奔過去----可我如同,僵了的尼俄柏一般。

阿波羅的聲調變得惶恐,他呼喚着我,“姐姐,姐姐?我不是要冒犯你。“

“姐姐,我發誓,我的黃金箭永遠都不會有絲毫傷害姐姐的可能-----姐姐,姐姐?!”

他跳過我的戰車,将我狠狠箍在懷抱之中,企圖安撫。因為我,早已盯着高加索山的懸崖,淚水不斷從臉頰滑落。

我終于,聲嘶力竭,掩面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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