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夢中情人
将黃金聖衣收回箱子裏的希緒弗斯,和我一樣入境随俗,換上了文藝複興前,中世紀末期的尋常裝束:極其簡潔樸素的麻質長衫----我用獵裝上的黃金紐扣,和村民換了不少東西。
沒辦法,我們要在這,等候那恐怖篇章的開啓時刻----即吉爾德雷男爵舉起屠刀時,挫敗他并一擊打碎此幻夢。這是希緒弗斯和我讨論過目前的境遇後,得出的推論----他想到還在鏡前等候的艾爾熙德,無奈嘆了口氣。
我則竊喜:這個恐怖夢境裏,沒有轉世的雅典娜女神,只有希緒弗斯伴着我,連他熟悉的聖域都不存在,實在是太合我胃口了。
為此,哪怕三百年前貧窮的平民生活,我也過得興致勃勃----
就算寄宿在最富有的村長家,也只不過是座下面養牲畜樓上住人的粗糙石頭房子。而待客的居室房間裏,只有一張床。
夜裏希緒弗斯把床讓給我,自己不睡,坐在長凳上半夢半醒,這也就他認為算休息。
我從看到唯一的那張床起,心裏就在盤算。最後,用直接的方法得逞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滾來滾去折騰不安穩-----裝作因目睹血腥城堡的慘像而做了深深噩夢。
希緒弗斯果然起身走過來,有些焦急地連聲喚我,“米諾斯?米諾斯?”
我睜開眼一股腦摟住了他,緊緊摟着埋首他胸膛----正好遮住眼神裏的得意狡黠之光,這激起保護欲的手段雖然老套,卻奏效。
黑暗中希緒弗斯輕輕拍着我的背,作勢安撫。“抱歉讓你看到了那些殘酷血腥……米諾斯。這一次,就算幻夢世界也好,不會再有殺戮。”
口裏說着這些溫柔話的人,他的懷抱滿足了我的所有遐想:粗糙的麻料前襟下,是陽剛十足的胸膛,散發着幹淨氣息。那顆砰砰強健跳動的心啊,此刻就貼在我光滑的臉頰之下,诠釋生命搏動,傳導源源熱力----我的臉都禁不住紅熱起來,就像真的被刺激過度。
為寬慰我讓我安睡,他最終依我要求,共枕躺在我身邊,并且對我偷偷把腦袋貼近他懷內的行為沒有絲毫抗拒,甚至伸臂索性環住了我,手指輕輕在我的銀發間撫摩。
我裝作漸漸平靜,與他呢喃說話,問他,我的頭發摸起來怎樣?
“……如同流動的月光,照亮黑暗。”我聽到他的答複聲。
心被一夜滋潤後,我越發心曠神怡,暗自得瑟被寵溺。唔,還可以更寵溺我一些嗎,希緒弗斯?
這個大白天,我口裏叼着一朵醡漿草,舒展身體枕着腦袋躺在河邊,身下是柔軟的草地,被曬得暖洋洋的----希緒弗斯又如同渾身散發着陽光炫彩一般,出現在我頭頂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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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諾斯,你幾乎什麽都沒吃。我摘了些果實,來----”他溫和說到,“別嚼草根了。”
“草根也比那可怕的黑面包味道強得多。”我接過野蘋果,胃口大開似地咬了一口,振振有詞道,“那東西又硬又渣,完全無法下咽。希緒弗斯,難以想象你是怎麽沒吐出來的。”
對于這個時代的可怕飲食水平,他苦笑了笑,任由我拉着他,一并躺倒。“我還好,倒是你,米諾斯----我們不知道還要在這個幻夢世界裏滞留多久。你不吃東西可不行。”
“我知道啦,希緒弗斯,現在不就正吃着嗎?”
他嘆口氣,仰望着碧藍的蒼穹微微出神。
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這雙溫柔的眼睛啊,在明亮的光下猶如最美的剔透琥珀,看得我心馳神往,只想能永恒映在他雙瞳之內,甚至遐想,如果我和他,一直像這樣,留駐在這個夢界空間也不錯呢。
希緒弗斯,這裏不用思索聖域的事務,不用挂心黃毛丫頭雅典娜,有我堅定不懈地伴在你身旁,對你來說,美好不美好?
我伸出手指,悄悄在他額頭鼻梁嘴唇處,如蜻蜓般點過。他倒不阻止,只好奇望向我,“米諾斯?”
我輕聲道,“希緒弗斯,也許我們要在這裏留個三年五載呢。沒準,等我們破壞了恐怖幻夢之力回到現實,聖域和冥王的聖戰都打完了。”
……
良久,希緒弗斯鄭重開口道,“不會的。所有的資料都顯示,夢界的時間會被放大。曾有人陷入夢魇中自以為過了一輩子,而實際也不過幾小時。”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只得暗自嘆息他并沒有像我一樣的念頭,這個明明安詳之極的夢幻世界,對他并沒有太大吸引力,“我會想辦法,盡早混到吉爾德雷的城堡中去。”
希緒弗斯輕輕捏住我的手,糾正道,“是我們。我也不會撇下你的,米諾斯。”
這句話讓我又略興奮起來,開始和他談論起正事,比如我們的目标人物,吉爾德雷。
他沒有留下畫像,也沒有容貌的記載,但從村裏姑娘們的反應描述來看,應該英俊威武,不然怎麽會是夢中情人?
說到這,我又笑了,“發現沒?自從我們兩來到這裏,村子裏的姑娘們都時不時偷偷拿眼睛瞄我們呢。你今天對村長的大女兒禮貌道早安的時候,她的臉都紅了。”
一貫希緒弗斯不太在意這些,但聽我言辭鑿鑿地說-----“不怪她,因為其實你也是我見過,最合我眼的男人,嗯,是男人之中的男人。”
他咳了咳,笑着伸手揉了揉我的銀發,“有些朋友說我挺啰嗦,又心軟愛操心----這樣也沒問題嗎?可愛的米諾斯?”
我喜滋滋道,“我就喜歡聽你啰嗦,看你操心……不過希緒弗斯,我也可以為你分擔肩頭重任,我也可以不讓你那麽操心啊。有什麽事情為難只管告訴我好了,我一定會為你解決的!”
“哈哈哈哈!”他聞言,笑得燦爛開懷之極----我覺得我的心都像被燙到,半響都舍不得從他臉上移開目光:太陽的光芒把河水水波照得粼粼透亮,他不用穿黃金聖衣,也那麽光輝熠熠。
爽朗的笑聲驚動了什麽。在河水彎道處的灌木林旁,現出了一個牽着馬匹身披鬥篷的身影,凝望着我們。
希緒弗斯親手把我從草地上拉起來,他也第一時間發現了那個人。
陌生人身材高大,裝束一看就知道不是平民,他一動不動如同塑像一般站着,盯了我們良久,然後,邁步走來。
看來該來的始終會來。望着手拉馬缰,向我們逼近的男人----我看到了他馬鞍上繡着代表王室的百合花。
原來,這是一個下巴泛着青光,顯然剛過胡子,眼神卻随時随刻都帶着一種決絕感的黑發男人。吉爾德雷,光榮的法蘭西大元帥,掀起腥風血雨恐怖浪潮的人。是什麽導致他走上這條路?
出身貴族世家的人,可以完全不通過衣着判斷出別人的地位。吉爾德雷淡淡地打量着穿着平民粗服的我們幾眼後,開口道,“不知是什麽緣故,讓兩位尊敬的先生來到我的領地,以抛卻身份的的方式,在此肆意休閑?”
我手略扶前胸,對男爵行了個社交禮。拿腔拿調道,“因為某種不能言說的緣故,我和我勇敢的騎士無法回家,只好在外如風中落葉一般,飄零流浪。”
吉爾德雷又掃了我們幾眼,最終目光沿着我的長發,落到我臉龐之上,可他并不是在欣賞我的容貌,而是仿佛透過我這幅身形面容,凝望着別的什麽人。
……我知道我的長相不是希緒弗斯那種古希臘戰士般的英俊,而是俊俏帶英氣的美麗,甚至有幾分像個女孩子穿着男裝。
“你們可以去我的城堡暫住。貴族不用混跡在村民中。”吉爾德雷緩緩開口。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況且可以不用啃那如同木屑的黑面包當食物-----希緒弗斯也不用,為此,男爵他就算是想把我誘騙過去再宰了,我也不在乎。
這個城堡會客廳算恢宏,精良的铠甲樹立在壁爐旁,明晃晃寶劍挂在牆壁上,金底彩色玻璃鑲嵌畫前供奉着巨大的鍍金十字架,一看就是信仰神的軍人世家。
重新坐在燭火輝煌,膳食豐盛的長桌前,是件愉快的事。可惜三百年前的法國大餐,依舊不敢恭維。看着那黏糊綠色的奶酪等等菜色……我用唇蘸一蘸胡椒鹽炖李子,就算是吃過了。
坐在主位上的男爵,也對膳食沒什麽興趣。他一杯一杯地喝着燕麥釀的烈酒。那金質的酒杯鑲嵌寶石很華麗,桌上總共擺着兩只----另外一只,擺在我對面的女主人位置上,空蕩蕩的桌面。
吉爾德雷每灌下幾口酒,便會稍稍地朝女主人位投去視線,好像那個空曠的地方坐着他期盼的人。他眼神時而溫柔像陷入短暫的回憶,時而痛苦無法忍受----就像有個魔鬼用燒紅的鉗子在烙他。
希緒弗斯也注意到了,他靜靜凝視着男爵的洶湧情緒。是同情嗎?不----聖域的戰士根本就不會同情一個殺人狂。是憎惡嗎?也不是。
是探究。希緒弗斯在探究明明深得領地民衆愛戴的領主,法蘭西的英雄,為什麽未來會沉迷屠殺,堕落為恐怖幻夢的力量之源。
他想拯救。
“異鄉人,您是個戰士。我能看出來。”男爵突然對他說,聲音有點含糊不清,“勇敢,無畏,憑借赤誠忠心,協同戰友,守護心中想守護的對象,是嗎?”
希緒弗斯平靜地點了點頭。“是的,這就是我的快樂。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我一想到他所說的守護是指,他自以為包括了我在內的人間美好,一心擔當着那根本不配的雅典娜的護盾……我頓時恨不得永遠和他困在這個恐怖幻夢中算了。
“為此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吉爾德雷重複着希緒弗斯的話,他拿起酒杯,搖搖晃晃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嗅到了爆發的前兆。
希緒弗斯注視着開始失态的男爵,提醒他道,“您受封法蘭西元帥,也正是因為胸懷守護的光明信念。”
“呵呵呵呵哈哈哈----”一陣慘笑從男爵的喉嚨裏冒出來,他顯然是喝醉了,步履蹒跚站起身,“那當然,因為我被真正的光明信念,感召過……”
“你們見過有那樣感召力的人嗎?博愛無私……就連受了傷的敵人戰俘,都能令她流淚祈禱……你們見過那樣擁有戰鬥天賦,眼神堅毅,卻內心柔軟的人嗎?她是一切,是神跡!!”
……其實,這樣的人,男爵,你的桌前坐着,和你說話的這位就是呢。我暗暗腹诽道。
我端詳着坐在身側的希緒弗斯。三百年後聖域最強的黃金戰士,他眼神溫柔而堅毅,內心柔軟又執着,為人完全無私。他擔當着最大的責任,是聖域的英雄,被大家寄托厚望----甚至他的缺點都是犧牲精神太過。
唉。
我也端起酒杯,猛地把烈酒一飲而盡。心想,希緒弗斯,我是不會讓你,像吉爾德雷心裏的這個人一樣,下場慘烈的。絕對不會。
事到如今,如果我還不知道,吉爾德雷念念不忘,既當成愛侶暗自渴盼,又如對神一般信仰膜拜着的人是誰,那我在冥府時,那些忠實記錄人類過往的書籍就全都白看了。
我看向吉爾德雷,縱然擁有高貴的身份,顯赫的戰功,地位與財富超然又怎樣?這一切都救不了,那個被燒死在火刑場上,名叫貞德的十九歲女子。
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吉爾德雷會不停誘拐十多歲的男孩,因為那正是,貞德女扮男裝和他在軍營中,并肩作戰的模樣。他甚至和他們溫存,滿足自己心頭幻想。
而為什麽又會殘酷地殺死他們?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就像附和我的想法似的,酩酊大醉的男爵惡狠狠抽出身旁佩劍,一劍刺向身後的宗教壁畫,口裏詛咒咆哮道,“世間如此對待我心中無比珍愛的光……為什麽呢?為什麽呢!神啊!你抛棄了她嗎?為什麽要讓她遭受如此苦難?給我答案!給我答案!!魔鬼也好,地獄也罷,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有事,可能會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