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光與暗
回到公館已是天色大亮。我将卧室內的錦緞窗簾牢牢合起,再把洛可可風格大床的幾層帷幕也放下,于熟悉安寧的黑暗中進入夢鄉,待睜開眼時精神飽滿心情舒暢,拉起遮蔽一看,陽光斜斜照在花園草坪上,噴泉的水珠滋潤着植物,一片金翠閃爍。
下午了啊。
搖起鈴铛讓侍從奉上茶和甜點----在中世紀的幻夢旅程裏,飲食才是真正噩夢。回來了當然要充分享受享受。
就在我端着描花杯子悠閑品茗,一勺一勺舀着厚厚濃漿巧克力冰淇淋時,管家彬彬有禮地告訴了我一件小事----我睡着的時候,希緒弗斯先生回來過。
“哦?”我立即問,“你們怎麽不叫醒我?”
----得知是希緒弗斯不讓他們打攪我,正午時分回到宅邸一會兒他又匆匆走了----啊,這正是上午訓練完的休息時間,這麽趕一定是很要緊的事。
我茶也不喝了,立即更衣回聖域,直撲射手宮卻撲了個空----他已經去了教皇廳。好容易等到希緒弗斯忙碌完畢從山上下來----在射手宮外張望的我遠遠看到金色羽翼聖衣被漫天晚霞映出溫暖流潋的光,一個激蕩幾步就沖上石階,向他匆匆走去,要将他和我相間愈近的這段距離盡快地消弭無形。
“希緒弗斯……”我疾步幾乎沖到他臂膀內,連聲問,“你找我有急事嗎?現在我來了。”
他扶穩我,眉宇間一派舒展,更安撫般拍拍我的手笑道,“沒事了,別急。”
“沒事?”我狐疑道。
見我居然在石徑路上翹首期盼等候他,只因為不知道他中午找我為了什麽----希緒弗斯注視着我目光漾滿溫柔。
“只不過……”頓了頓,他溫和說道,“今天大清早我遇見了從魔宮玫瑰園回來的雅柏菲卡,他以為你昨晚住在射手宮。米諾斯,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你一宿都沒回公館。”
“你擔心我,所以中午就回去看了看?”我恍悟驚喜不已,他也如此關注着我的舉動呢,“見我在,你就放心了,是嗎,親愛的希緒弗斯?”我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親親熱熱問道。
“沒錯,米諾斯。”他大方承認,還伸手點了點我的鼻尖,“你叮囑我早些休息,自己倒夜不歸宿?你啊,現在是不是笑得太得意狡黠了啊?美麗的小狐貍。”
“小狐貍?哼哼,我不是小傻瓜嗎?是你發自肺腑深深喜歡的小傻瓜。”我津津有味纏着他的話語,希緒弗斯的開懷笑聲,在這個溫馨的秋日旁晚,在射手宮莊重穹頂之內深淺回蕩----他心情多愉悅輕松,我心頭就感到多純粹甜美,這樣的快樂如此醇厚,幸福得像要醉了。
等到了和他面對面坐下,我才從飄飄然中稍微清醒了點,心想,希緒弗斯會問我去了哪裏,我要不要告訴他德弗特洛斯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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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等今後更好的時機吧。他是不會喜歡我大半夜跑去亡靈競技場的。而且德弗特洛斯……我還想私下繼續發掘了解他呢。
所以,在面對溫柔關切詢問的時候,我答道,“我昨晚和天馬在一起。他晚上要擔當值宿巡邏,我就幹脆和他做了個伴,欣賞了一番聖域的夜景,看到了秋夜璀璨星空下的暗色世界。”
他不疑心其他,反而以為我是真心關愛天馬,點頭和藹道,“男孩子這個年齡是應該多多看顧下,尤其是天馬那樣精力充沛活潑的。”
我朝他一笑,“這是有感而發嗎?雷古魯斯的叔叔兼教練先生?雷古魯斯是不是也很調皮讓你傷腦筋?”
他笑道,雷古魯斯和天馬這樣青春肆意,原本就是孩子的天性。好好引導更有助于他們成長為優秀戰士。
我們接下去的言談間,冷不防他提到了未曾謀面的亞倫,“聽薩沙小姐說,他哥哥亞倫的性格完全不同于天馬?”
“是的。”我簡單道,垂眼掂起一枚腌漬的橄榄,清脆狠咬。
“雖然現在有天馬作伴,但薩沙小姐十分思念哥哥亞倫,我看到薩沙小姐有時候臉上流露出懷念神色,她是在回憶從前的時光,但身為女神,又不得不隐忍心中的情感,每天竭力堅強……”
他嘆息了一聲。
我覺得嘴裏嚼着希臘橄榄已經變成了哽人喉嚨的木屑,我勉強咽下,差點都以為會刺破胸肺----我咳了咳。
“米諾斯?”
我扭過頭,輕聲道,“別介意,等亞倫的天賦完全覺醒,等他幹出點名堂之後,他一定,會來聖域見薩沙和天馬的,到時候場面想想都感人肺腑,足以回饋……薩沙的堅強。”
他覆上我的手,還想說什麽卻驚覺我指尖溫度----“米諾斯,你覺得冷嗎?怎麽臉色突然不大好呢。”
我扯動出一個笑容,又胡亂故意咳嗽了兩聲後,身上已經被希緒弗斯披上了外衣----他的那件深色制服外衣。我指尖輕輕撫摸着韌柔交織的經緯線,垂下了眼。
……雅典娜薩沙不就是做出一副隐忍的所謂模樣嗎,可這個女神大勝軍神阿瑞斯,讓海王沉睡又和冥王變成死敵大戰----她手段心機都不缺,哪裏需要你心生憐惜啊希緒弗斯!不過,論要裝柔弱,我也會,你還是專注關心我吧。
我應該算成功地把希緒弗斯的注意力心思,從眼中釘薩沙搶回了自己身上-----希緒弗斯有點緊張地伸手摸我的額頭,但,那因他關心關注我而激起的得意甜蜜,多少淡化了些。
在接下去的秋夜,我只要是天馬值日巡視的日子,便會和他一起悄悄前往亡靈競技場與德弗特洛斯見面。我們三在無人打攪的廢墟斷壁殘垣內肆意聊天說話,倒也建立起越來越熟矜的關系。
“男人們在一起,沒有酒怎麽行呢?”我笑着從鬥篷下拿出了一瓶葡萄酒,首先對躍躍欲試好奇的天馬搖搖頭,“沒到十三歲我可不讓你喝。沒拿到天馬座聖衣我也不會讓你喝。”
拔下塞子,我遞給德弗特洛斯,“來,嘗嘗吧。大男人的咱們不用拘束條件,沒有杯子直接喝好了。”
德弗特洛斯好奇地嗅了嗅豐富的甜香,終究把它握在手裏,一仰脖子灌下了一口----這種奇妙的飲料他是第一次接觸,咽下之後,并不反感地又喝了一大口,活像口渴喝水。
“德弗特洛斯,你第一次喝的話請小心,要是喝醉了我和天馬該把你扛到哪裏去躺着?這裏都是石頭又硬又不舒服啊。”
擡起手背擦了擦嘴,他對我道,“謝謝。我很清醒,也會一直保持清醒。”
……反正他臉膛黝黑,酒勁上湧的紅暈我也看不出來。我笑笑,慢條斯理地對他說,阿斯普洛斯先生也是一個似乎永遠都頭腦清醒冷靜無比的人,具備絕對的控制力----他想要什麽,十分清晰,會不懈地為之努力。
“那當然,哥哥是最優秀的戰士。”德弗特洛斯驕傲地說道,連之一都沒加。咂咂,這份信賴----
“對不起德弗特洛斯,我想問你一個可能冒犯的問題,請你不要生氣----”
他微微笑着看向我,“你把我看成朋友,我不會生氣。”
“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嗎?我覺得你明明擁有極強的力量,卻要一直,呃,埋沒在這亡靈競技場?你……其實也能勝任黃金聖衣吧?”
天馬也激動起來,“德弗特洛斯叔叔,不如我們一起為了女神而戰!”
“女神?”德弗特洛斯反問了一句。
“就是薩沙,現在的雅典娜,相信我薩沙一定會給與你戰士應該有的榮耀,讓你堂堂正正生活!”
他搖搖頭拒絕道,“我并非為了女神而修煉變得強大。”
很好很好,聖域總算有不是為了雅典娜而戰的人物了。我暗暗愉悅。
而德弗特洛斯沉吟片刻後,“米諾斯,天馬,我和你們說說,我小時候的經歷。”
----因為降生在最強的星座下,又背負着兇星之名的德弗特洛斯,自記事以來,就不斷地遭到他人歧視甚至嚴苛對待。
“那時候我十歲,發着高燒也只是任我自生自滅,是哥哥堅持攙扶着我去尋找醫生救治,結果在逃避聖域搜捕我們的過程中,哥哥不慎受了重傷。”
“----從那天起,我就發誓不要繼續成為哥哥的負擔,決心作為影子支持守護哥哥,只要哥哥繼續前進,成為那明亮純粹的光。而我,心甘情願就是背後的影。”
我凝望着他陷入回憶的側臉----這張黝黑的臉上神奇地,居然沒有戾氣?縱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他也不打算報複聖域呢。
而戾氣在哪裏……我想到了另外一雙冰藍色的眼睛,以及他不忿什麽是光明什麽是影子時的神情。他不忿的,是聖域奉為神谕,對弟弟的判定!
明亮純粹的光?阿斯普洛斯?呵呵,眼見重要的人被這樣對待,阿斯普洛斯他還能對聖域對女神生出赤誠忠心?開玩笑,要他真這樣,我就能把雙子座聖衣吃掉!
這樣的阿斯普洛斯一心想想當下一任教皇----教皇的權力和地位,算是暫時壓抑他戾氣的封印嗎?我很好奇,一旦這個封印被撕毀,他會幹出些什麽來回敬女神?回敬聖域?哈哈哈哈!拭目以待吧。
在獅子座黃金聖衣的繼承試煉儀式上,因教皇出席,凡是留在聖域的黃金聖鬥士為表鄭重,也必須出場。而在這樣的場合,我又見到了阿斯普洛斯。他穿着雙子座聖衣,一副理所當然代表正統光明的模樣。可惜,真正擔當得起明亮純粹的光這種期望的人……
我目光凝聚在站在教皇另一側的希緒弗斯身上。今天這站位……希緒弗斯和阿斯普洛斯一左一右,教皇這是在展示他們與衆不同,下一屆教皇候選人的地位嗎?
阿斯普洛斯嘴角的弧度看了都礙眼----尤其當他淡淡瞥向希緒弗斯時。
而作為雷古魯斯的叔叔兼教練,希緒弗斯表情輕松,正含笑看着即将上場的雷古魯斯。
我卻捏緊了手心,有些緊張。因為剛剛希緒弗斯告訴我,雷古魯斯對陣的對象,會是教皇當場指派一位黃金聖鬥士----希緒弗斯當年對陣的是前代雙魚座,雷古魯斯對陣的,會是誰?
千萬千萬,不能是阿斯普洛斯----我能想到,一旦選了他,這真正的黑暗兇星會幹什麽。我的希緒弗斯啊,你知道重挫一下你的人望和實力口碑,這就是最好的機會嗎?阿斯普洛斯他不會試煉,他會要,雷古魯斯繼承失敗啊!!
我飛速思量,萬一局面對希緒弗斯不利,我該如何保護他呢?無論如何也要提醒雷古魯斯當心阿斯普洛斯嗎?不行!現在雷古魯斯還太年少,提醒他他也不會是刻意為之的阿斯普洛斯的對手啊!
幹脆滅掉這種可能,慫恿誰誰,主動請纓對戰雷古魯斯?
當機立斷,我扭頭走到在一側觀望的史昂身邊----并不稀奇地看到還有童虎。
“史昂先生,童虎先生。”我文雅有禮的稱呼居然讓史昂誇張地揚起眉頭兩點,而童虎更是驚道,“你怎麽了,米諾斯?發燒了嗎?”
“我……”因時間緊迫,我生怕教皇宣布是阿斯普洛斯,也沒有功夫和他們繞來繞去了,直接說,“兩位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只要能做到,我一定銘記在心報答這份情誼。”
史昂噗嗤一聲笑了。童虎好奇地問,是什麽?
“兩位是年輕有為的黃金聖鬥士,我想繼承的規矩你們都懂的----今天雷古魯斯就要穿上獅子座的黃金聖衣,你們能不能主動向教皇提出,做試煉時的戰士?”
“這個,倒可以。和雷古魯斯交手切磋也不錯呢,不過米諾斯……”童虎拖長了聲音道,“你該不會指望我們手下留情放水吧?”
“不,這是對戰士的羞辱,也是對教練的羞辱。米諾斯絕不是這麽打算的。”史昂瞧着我道,“童虎,我看他只是想讓雷古魯斯,避開黃金聖鬥士中的,某一個人而已。有意思。”
我不管心思被猜破,急忙對童虎道,“那就拜托你----”
“你晚了一步,米諾斯……”史昂一指高高屹立在競技場上方的教皇塞奇,“教皇大人馬上就要公布人選了。”
我倒抽一口氣,肅然盯着那個方向:
戴着法冠一襲長袍的塞奇,左右環顧一圈,在他的威嚴注視下,坐滿了人的競技場變得安靜。
塞奇莊嚴地對站在獅子座黃金聖衣箱下的雷古魯斯宣布道,“雷古魯斯,為了不負獅子座的實力,請在和金牛座阿魯迪巴的對戰中,證明自己!”
呼,太好了。我崩得緊緊的心霎時放松。如果是阿魯迪巴,必定不會有問題,這才是一場叫繼承試煉的光明挑戰,不是編織陰謀的暗黑溫床。
我又滿心歡喜地把視線繼續投向希緒弗斯----可史昂突然輕聲問,“米諾斯,我很好奇,你想讓雷古魯斯避開的人,到底是誰?”
“首先肯定不會是希緒弗斯本人----他是教練。你一貫都是真心實意為希緒弗斯打算……”他聲音漸低,就像感悟到了什麽,皺眉看着我,目光滿是驚訝,“不會吧,米諾斯?”
我?我可無辜了。回瞪了史昂一眼,我仰頭道,“你亂想什麽?一切都是你在胡思亂想,我可只是鼓勵童虎出戰,現在阿魯迪巴也很好啊!”
“是嗎?“他竟然貼近我的耳朵,耳語般說道,“我以為,你在怕對希緒弗斯可能造成威脅的那個人,出場!”
……這真是我見過,最早慧又難纏的,少年。我雙手環胸不理會他,只做專心看試煉狀。不過,史昂啊史昂,我不得不承認,他要早出生十年,下一屆教皇的競争者,恐怕就得加上一個人了。而要幹掉他的難度,比徒手抓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鳅還棘手呢,想想我都隐隐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