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谶
隔天晚餐，縱然我一直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擡手為菜肴擠上幾滴檸檬汁時，感到希緒弗斯視線溫柔注視着我欲言又止……我就知道，他的老毛病犯了……我等着吧。
果然，吃完甜點，希緒弗斯也不知道是否享受到了橙花蜂蜜的甘美，他糾結着開口，“米諾斯。對不起。”
他又就雷古魯斯的言辭再度向我道歉，生怕我心存芥蒂----“抱歉雷古魯斯單純不知事，說話絲毫沒有顧忌，是我沒有管束教育好他。”
----總是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希緒弗斯啊。他到底在聖域長大的過程中遭遇了什麽？怎麽老是這樣離譜地反省自己？別看他開導其他人有一套，可實際上，希緒弗斯本人才最需要開解苦惱，好好撫慰啊。
唉，其他人眼裏他都是靠山頂梁柱，能擔當這事的，恐怕也就只有我了。我得治一治他的愧疚感，讓這顆溫柔又糾結的心，保持愉悅-。
我擺擺手，烏溜溜的黑眼睛盯着他，振振有詞，“行啦，親愛的希緒弗斯。我本來想裝作忘了這件事，但既然你又提起……那咱們就索性說個夠。”
他聽出了我的略微不滿，眼裏的愧疚之色更濃了----這幅以為自己真做錯了事的模樣，看得我心頭直抽疼。天吶，我可不能心軟，伸手摟着他雙肩輕言細語說我不介意的撫慰方法----他當然吃這套，可我卻還想來個刺激的呢。
我反倒斯條慢理拉了拉袖口的蕾絲花邊，舉動之間，豆蔻生姜的暖香氣息淺淺萦繞。接着，我沖呼吸變得略深的他，挑眉一笑，惦着下巴道，“雷古魯斯說，假如我是個女孩子啊……”
“假如我是個女孩子，呵呵，希緒弗斯大人，我和你在一張床上躺過，還和你袒露相對一起沐浴，更完全不避嫌住在射手宮裏和你出雙入對，女孩子的名聲早就徹底沒了，要真這樣你還能不娶我嗎？說呀？”
聽到我半逼迫的口吻，希緒弗斯一愣，他沒想到我會毫無邏輯的胡亂假設：他怎麽會和真是女孩子的我，幹這些事？但，他很快回過神後凝視着我，竟點頭溫柔許諾，“如果是這樣，我會的。我會娶你，對你的名聲和一輩子負責。”
見他的思路被我牽着走了，我心中已經在得意大笑，表面卻語調高冷嫌棄他道，“哼，瞧你一副純負責的樣……哄我那。我可記得你說過自己要為女神奉獻一生，是絕不結婚的男人。我為什麽要委屈自己，嫁給你卻在你心裏居于女神之後？我叫你往東，女神叫你往西，你聽女神的對吧？就這樣還想我嫁給你？”
“這……”他努力地想分辨解釋，但總不能說我是女人的假設是不成立的，自己實際還是個沒有結婚念頭以效忠女神為唯一的戰士。
“無話可說了吧，雅典娜的戰士，你的許諾糟透了。”
我橫他一眼，見他面色表情變得更苦惱，便又說道，“算了，親愛的希緒弗斯----不如讓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樣咱們就扯平了。”
清清嗓子，我從桌上陶罐裏抽出一枝玫瑰花，将它別在自己胸前。沖有點不詳預感的希緒弗斯肆無忌憚道，“這位黃金聖鬥士大人，假如你是個姑娘，我向你求婚，你能答應嫁給我嗎？”
“我可是會，全心全意地待你一個人。不為什麽名聲負責，而是因為，你是我心愛之人，連衆神都無法阻止我心中洶湧的感情。”我流暢說道，從垂下的眼睑裏暗暗瞥他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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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緒弗斯一手揉着自己的額頭，一手撐着桌面----他急切無力地想按住什麽卻不慎響亮地碰翻了杯子，濕漉漉的水頓時肆意流淌，還沾濕了他的襯衣。
我津津有味欣賞着他極少見的手忙腳亂，乘勝追擊道，“我深深地被你吸引，懷着希望的幻想，愛戀的狂喜----只想和你共度餘生，這位叫希緒弗斯的美麗姑娘……給我一個回應吧？”
他扶穩了杯子，大大喝了一口殘餘的水，這才基本平複動作。飛速鎮定下來後，面對湊近他的我的臉，希緒弗斯原本糾結的顏色一掃而空，目光瞧着我閃爍熠熠-----這是終于在盤算怎麽收拾我？唔，這才叫聖域的強悍戰士面對巨大沖擊時，應該有的反應----戰鬥反應。
嘿嘿，可難道還能因為被我調戲了，打我一巴掌呀？而且我看他剛剛面紅耳赤，可不是因為怒火。
希緒弗斯瞧了我半響，忽然流露微笑，好脾氣溫言道，“好的，米諾斯先生。”
“哈？！”
他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低沉清晰道，“我答應和你做夫妻----從此我的思念忠誠都屬于你。”
見我瞪大了眼，希緒弗斯笑容越發燦爛，壓低嗓音沖我道，“小狐貍剛剛還洋洋得意，現在被我這獵人的箭頭吓了一跳嗎？”
“我……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我忽然就是想聽---哪怕是妄言。
“我重複多少遍都可以：米諾斯先生，雖然我比你大了好幾歲，但蒙你心愛和熱烈追求，我察覺自己也對你懷有同樣深摯情感，願意和你結為夫妻----”
他溫柔有禮地說到這，自己禁不住開懷大笑起來，還伸手刮了一把我的鼻尖。依舊是，寵溺無限，親昵自在。
這算反敗為勝反客為主？還是他在遷就我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管哪樣，看到他将糾結一掃而空心情奕奕，我也算達成目的放心了。
可是，我們算不算在一個知道絕不可能實現的前提下，表白了認為對方絕不會當真的話？……我有些惆悵起來，凝眸望向近在咫尺的希緒弗斯，他不會知道這是我的秘密心思吧？知道了還答複說願意和我結為夫妻？
鑽牛角尖糾結愛不愛不是我的風格，在确定得到我想要的之前，我永遠都是行動派。這不很快，為了保護希緒弗斯，我已投入了新的籌謀上：如何讓教皇塞奇，把競選人的天平往希緒弗斯這方傾斜？
對于将來繼位人選的決策，最具有影響力的人都是誰----哪怕我再不想承認，也知道，排第一的那個是雅典娜。
而阿斯普洛斯，并不親近雅典娜。希緒弗斯則是薩沙的保護人，每天都會去女神殿谒見她和她相處，更處處關心愛護她----薩沙如果不傾向希緒弗斯，就是個大蠢貨，還是只純粹的白眼狼。
其餘的呢？嘉米爾族史昂白禮絕對能囊括進有影響的人內，塞奇的弟子馬尼戈特也能算一個，還有作為教皇近衛的笛捷爾----這些人我統統都要拉扯劃歸到，希緒弗斯陣營。
于是，我向史昂發出了邀請，請他和童虎一起，去我的宅邸用晚餐。“你上次不是說過想來嗎？而且童虎承諾的幫忙雖然沒有幫上，但我怎麽也得表示表示謝意。”
史昂欣然答應，又對我說，“如果雅柏菲卡也在魔宮玫瑰苑，不如叫他一起吧？”
我點頭。事實上，我也需要賄賂賄賂雅柏菲卡。因為我常常夜不歸宿大清早才回來這事，全都落在雅柏菲卡眼裏……雖然第二次發生的那個早上，我于歸途中撞上了要上聖域山頂的雅柏菲卡，當時就拜托他，如果希緒弗斯問起我，請說我整晚都在，免得他擔心。
“哈哈，雅柏菲卡，你知道的，希緒弗斯他是個愛操心的人……他那麽多事情要忙，還是少因瑣事分心的好。上回他竟然中午休息時跑回來看我在做什麽。”
我還記得晨曦中，雅柏菲卡微微皺起劍蘭葉脈般修長的眉。望着我想說什麽卻又沒出口----但，他終究一直替我瞞着希緒弗斯。
三天後的夜裏，我的公館燈火通明。所有的水晶吊燈全都聚耀刺眼的光，遠遠地哪怕在教皇廳也能一眼望見這裏像要燒起來----哼，希緒弗斯不是正陪着女神學習前代雅典娜和冥王的戰鬥歷史嗎？沒關系，只要他稍微往窗外一望，這顆像巨大火鑽一樣的粹亮點，就是我所在！
公館內，侍女們都身着綢緞長裙，管家帶領仆從們全部身穿夜禮服，左右兩排彬彬有禮恭候。餐桌上擺着真鮮果品，馥郁鮮花和真正的主題：小牛肉，羊腿，小野兔，雲雀舌，鵝肝醬，每一道佳肴都用漿果作為一圈點綴，隆重又精致。
至于我自己？為了不單獨被黃金聖衣閃瞎眼，懷着我也要閃瞎他們的心思----金燦燦金線鑲嵌織邊搭配碩大珍珠挂鏈的上衣是我無聊時的趣味。
這麽一身當看着雅柏菲卡步入時，我真是不得不嘆服----他居然沒有穿聖衣，只是簡單的聖域領巾襯衫，将深色的鬥篷搭在手臂上，那麽款款而來----瞬間華麗的孔雀鳶尾牆壁就淪為背景了。
“你好，雅柏菲卡----”對贊賞的絕代佳人，無可置疑的美麗化身，我上前歡迎道，同時一個潛藏了很久的念頭動了動----“雅柏菲卡，我有一套衣服很适合你……今夜換上看看怎樣？”
他沒怎麽猶豫就點了點頭，深藍色眼睛凝視着我喜笑顏開的模樣，也笑了。
嘩！得到了本尊的許可，我怕他反悔似得忙拉着他上了樓，來到衣帽鏡廳。到了我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雅柏菲卡不喜歡和人太貼近----我拽着他的手是否惹人反感了？
連忙松開。
他又笑了笑，反複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輕聲道，“我沒有流血也沒有傷口，米諾斯，不必驚慌。”
……看來雅柏菲卡的隔絕症終于治好了。我點頭朝他笑道，“謝謝，雅柏菲卡，這才是正常生活的态度。”
說完我就在一排排懸挂的服裝中找了起來，“我們身形差得不太遠，你應該能穿。”
“就這件，雅柏菲卡穿上一定無以倫比。”我指着淺金色衣料上以金線藍線繡花，并綴着碎鑽的三件套式服裝說道，“我再給你拿襯衣。”
他順着我的步伐，又看到那足足橫亘了一面牆少說都超過百件的白色襯衫----
我有些不好意思，辯解道，“亞麻的大部分都是希緒弗斯的。當然他其實也沒怎麽穿，只是我給他訂做了放着。”
雅柏菲卡點點頭----這大概是我也喜歡雅柏菲卡的緣故，他不但美麗，還知道我夜不歸宿也不追問懷疑，肯任由我打扮他而不多話。
當他脫下原有的衣衫露出白皙的上身時，我才有點意識到他是戰士----他的前胸，肩膀，我看得到的地方，都有淡淡的傷痕，但，絲毫無損這副軀體的美感。
我瞅着雅柏菲卡，再想到我從來就沒受過一丁點傷還是冥府最強戰士……這事情有點不可思議，可是事實。我眼睛能看得清任何攻擊，速度快也能避開，緊接着還能像提線木偶一樣操縱對手，從來沒有被打到過不稀奇。
先不說在冥王面前比武演示，艾亞哥斯拉達曼迪斯輝火他們敢不敢随便敷衍，就說眼前的黃金聖鬥士們----
我腦子裏拒絕去想希緒弗斯對我揮拳的場景，也無法想象自己施展傀儡絲線折斷他手臂----趕緊把遐想對戰的人換了一個。
眼前雅柏菲卡的話……可以用巨翼翔風把他的玫瑰花全都連根吹跑，他一出手攻擊我，我就施展星辰傀儡線纏住他，把他牢牢捆起動彈不得。啊哈哈哈。那樣的他，毋庸置疑也很美麗。
我想着，沖雅柏菲卡露出歡樂的笑臉來。
在童虎和史昂來到宅邸參加晚宴之時，我正在遐想艾爾熙德被他自己的聖劍割斷喉嚨----傀儡人偶就得這麽玩兒才過瘾那。
這兩人……我朝着他們笑，心想，童虎随便扔給誰對打吧，比如輝火？比如路尼？而史昂嘛……這小子有點意思。和他對戰到時候再說，随機應變呗。
史昂的視線落在我身邊穿着華服的雅柏菲卡身上，目光流露不容置疑的驚豔。随即，他朝我豎了個大拇指----“這衣服是你選的吧？眼光真好，米諾斯。”
童虎瞧見了，興致勃勃道，“有意思，今晚我們都脫下聖衣，穿上便裝怎樣？哈哈，我可知道米諾斯的衣服有成百上千件，總有我們能穿的吧。”
……
給十五歲童虎的，是一件中國風格我自己都沒穿過的白色長衫。而給同齡的史昂的……我左右挑揀都覺得和他不搭。他穿法式華麗宮廷裝？穿花邊綢緞襯衫？全都感覺不搭調，嚴重不搭調到甚至會影響我用餐的胃口。
史昂自己倒無所謂，饒有興趣地看我挑挑揀揀。一邊還說，“今晚希緒弗斯是在教皇廳吧？嗯，他可以看得到這個方向，這座建築物呢。我看，不僅教皇廳，平時從射手宮他卧室方向也可以望見這。守衛的宮殿在高處視野開闊，這點很好。”
“很好你要不要換？去對教皇說宮殿名字無所謂有人守就行，你也想欣賞一下高處風景，我看起碼雅柏菲卡會答應和你對調。”
他對我的挖苦反擊話裝作沒聽到，反倒又沿着我的話說道，“米諾斯，雅柏菲卡是個內心很溫和的人。希緒弗斯雖然最年長，心地卻也像水一樣柔和----他們兩……都挺重視你。”
“那當然啊。”我看似随意問史昂道，“你知道不知道希緒弗斯從前在聖域成長過程中遭遇的事？我總覺得他成長為今天這樣……挺不容易。”
史昂攤攤手，“我之前在嘉米爾修煉，聖域的事情不太清楚，不過，白禮師傅提及過，星樓裏會收藏一些極其私密只有教皇才能閱讀的，諸位黃金聖鬥士的成長檔案。”
哦……
“米諾斯，你知道也沒用。”史昂悠悠道，“你上不去星樓的。”
如果這是史昂試圖釣魚的餌，那麽他釣不到我，我才不會暴露自己去爬星樓呢。
這時，我終于找到一件深紫色的立領羅馬長袍，真絲制地，雙襟直至衣擺下沿都鑲着金絲寬邊。我遞給史昂，“好像還可以湊合，随便穿穿吧。”
史昂一笑，随意脫下裏衣，将外袍披在了身上。待他站起身合起雙襟----我忽然動容了。
只為他滿頭金發像是成熟獅王的長長鬃毛。紫色的眼睛恰好和衣服顏色相稱，就像量身定做，太雍容太适合他了。而這種雍容又随意的氣勢感……就像穿着紫袍引起轟動的年輕凱撒。
作者有話要說：
題目是一語成谶的意思。
包括史昂的未來是教皇。
包括……米渣其實是女性的杯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