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長夜

月季花的清香從窗口乘風而入,似乎依舊帶着白晝陽光的一絲明媚,将內室沉甸甸的憂思與傷勢調和得輕緩了些。我輕輕嘆氣,握住了希緒弗斯的手:喃喃對着沉睡中的人道:“可是,如果我真是個只能活在陽光下的人類……那就糟了。我該如何救你呢?”

“雖然我忘不了以人類身份和你度過的美好時光,但,人類可沒辦法讓你從寒冰地獄中脫身。所以,我呆在冥府,執掌審判亡者,能換來你永不受苦----就算按照你們的說法這樣從沒有真正活過,那又怎樣?我引以為榮。”

昏睡的希緒弗斯毫無反應。我苦笑了笑,他要是清醒了----

手指輕輕梳理他的柔軟褐色頭發,最後指尖在他額間紅色束帶上,停駐點了點,“我要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如果你醒來了,能不能不要對我發怒?也不要冷冰冰不理我好不好?你一直都是那麽溫柔的人啊,希緒弗斯,我多麽喜歡,聽你說話,看你微笑……我們會回到從前的,是不是?”

他依舊安靜地沉睡着,雕塑般英挺的面容上,眉梢眼角卻是一派平穩寧和,希緒弗斯其實是內心多麽柔軟的人,他毫無殺戮之氣,卻依舊是強大的戰士呢。

臨別想到阿斯普洛斯的報複心,我多留了個心眼,為了更好地保護愛人,我掏出自己的那枚懷表,锃亮完好的銀色表殼,恍如一枚散發清輝的小月亮。嘴唇吻了吻冰涼的金屬,再握住希緒弗斯的手掌,把它,端正放入那溫暖的手中央,又幫他收攏五指,掌心牢牢握緊這護身符----上面傾注了我的小宇宙之力,如果射手宮遭遇什麽危險,親愛的,我能立即感知,飛速回到你身旁。

“我會保護你,對你說過的所有誓言,都出自真心肺腑。記得嗎?你會擁有最美好的幸福----因為,希緒弗斯,我是屬于你的。”認真強調着,小心将桌面放着的,另一塊破損的表細致收到懷裏,我望着一言不發唯有胸膛輕淺起伏的他輕輕道,“再見,我至愛的人。”

回到遙遠空間的哈迪斯城,天色依舊黯淡不明,我惬意撐颌,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主位上,微微笑着,凝視着拱形廊柱後,悄悄閃現的身影----一個戴着面紗頭巾裹得嚴嚴實實的,潘多拉的侍女。

“怎麽樣?”

她是我的人,早在我離開冥府來人間之前,她就在潘多拉身邊,侍奉這個女人的生活,留意她的動靜----真以為我會任由妒火焚心的潘多拉一次又一次企圖坑害我,而什麽也不做嗎?從前在人間消息斷絕,現在是該重新啓用了。

從她口中得到消息:潘多拉試圖斬斷冥王陛下的心魔,已經向聖域派出了刺客,要殺掉那個,曾經和冥王的肉身容器,有過友誼交情的天馬。

滿意地目送她悄悄退下,我凝望黝黑穹頂上閃耀的星盤,也在心中盤算一輪:冥府上下絕大部分還根本不知道目前哈迪斯陛下依舊在容器中沉睡,潘多拉的行為,真正的目的一定是喚醒冥王,讓亞倫消失。那麽除掉天馬的用意是----要除掉令亞倫生出強烈執念的人類哦。她認為只要執念沒了,區區人類靈魂意識,還能支撐多久?

呵呵呵呵,我可要報,一箭之仇。眼下可是個好機會,沒準,我能奪走潘多拉指揮冥軍的權力,取而代之----因為,我可不知道冥王軀體裏的靈魂,到底是誰哦,只要他是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就行。

走過古老教堂哥特式建築的旋梯,我來到“哈迪斯陛下“的畫室外,深夜求見----亞倫的威嚴和力量真是與日俱增,可惜這些東西,全都屬于真正的冥王而已。

他懷抱寵物,坐在圓形斑斓彩色玻璃窗下,燭光反射出旖麗莫測的金紅色----是不是比白晝陽光透出的幻彩,更濃重更深沉?

亞倫的視線也落在這玻璃反射出的流光之上,我看到了自己銀發的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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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色彩,令我想起,從前天馬瞳仁裏,那種難以調和的異國朱紅色。”我故意感慨往昔,“當天馬凝望陽光時,與我們截然不同的眼睛就會泛出奇異色澤。當年亞倫的心願就是把它忠實畫出來呢。”

亞倫的黑袍如同暗夜般展開,遮住了大半玻璃圓窗的幽光,可這樣看着更像一個人的眸光在流轉了。我目不轉睛地見他威嚴地拿起畫筆,在巨作上添了幾道色彩後,轉向我,“這些對我來說,已經沒意義了。”

我非常幹脆地沖他行了個禮,微笑着對他道,“陛下。”

“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米諾斯?”

我對亞倫直接說出了主題:“我發現,潘多拉在擅自調動冥軍----她派出了地陰星無頭騎士丘布和地察星蝙蝠溫柏等。他們已經奉命往聖域去了,不知道要去做什麽。”

我相信,亞倫猜得到----少年眉頭緊皺了。

果然稍後,他從椅子上緩緩起身,“那麽米諾斯,請你也往聖域去一趟。看看地陰星和地察星的能力如何!如果他們不是黃金聖鬥士的對手,你,幫助幫助他們早點完成任務。”

……哈哈,這就把矛頭指向了最強的黃金聖鬥士們。叫我去糾正不要他們殺天馬呢。不過我覺得最好的處理,是讓刺客都死在聖域,這樣潘多拉的罪名就更大啦。

我俯身,淺淺行禮道,“是。”

剛要告退,亞倫又叫住了我,“米諾斯!”

我不變地微微笑着。

亞倫一邊撫摸着懷內的冥府三頭犬,一邊饒有興趣說道,“我的傀儡師,你總是擅長于,操縱他人來迎合你的心思……”

我笑得依舊文雅有禮,“您過獎了。冥王。”我刻意重咬後面兩個字的吐詞。

“米諾斯你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出入哈迪斯城,往來于聖域了,對嗎?”亞倫臉色絲毫不驚慌,反倒問我道。

“我覺得我肆無忌憚出入雅典娜的結界,也是一種有效的威懾,陛下,好讓聖域的家夥們看看,冥府的力量有多強。”

“呵呵。我還以為,米諾斯你是因為心裏還有些想念別的什麽人才要去呢。比如,潛伏在聖域時,和你朝夕相處的聖鬥士?”

這難道是,亞倫暗示我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眷戀人類黃金聖鬥士----

我一挑眉,沖他大方笑道,“是啊,陛下。我無意對您隐瞞----我想要他,像阿斯普洛斯一樣,加入冥軍,得您賜予無限生命。”

亞倫眯了眯眼,“你有把握?對方可是最忠實于雅典娜的聖鬥士,拿弓箭明晃晃對着你。”

“所以陛下,我更要努力地去嘗試啊,不把他從雅典娜手裏拯救出來,我是不會放棄的----”說到這我話峰一轉,盯着面無表情的亞倫,“不過冒昧地說,您也和我一樣吧,心裏,也依舊想着從小朝夕相伴,有什麽危險總是會挺身而出保護您的,那個人呢。”

亞倫沒有反駁,當然也沒有承認,他瞳孔宛如黑曜石,亮澤堅強,和我的眼睛,顏色一樣。

“我覺得這很正常。您畢竟融合了亞倫的靈魂嘛,而且,我們正是因為有想要得到的人,想要完成的事----才會爆發出淩駕原本自我的更強力量,不是嗎。”

“可是潘多拉大人并不這麽想,她認為您如果想着天馬,就代表您高貴的靈魂被那個卑下的人類容器給污染了。這讓一心愛着冥王的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只想擁有一個,純粹的哈迪斯。”

亞倫冷笑一聲,抱着的小狗從他懷裏跳下,瞬間就褪去乖順模樣,化為真身:三顆猙獰的腦袋仰頭咆哮着。

“所以……請留意當心哦,冥王陛下。”我說完,又微笑着沖他,緩緩行了個告別禮。

這一夜真是漫長,我很快又來到了聖域範圍內,嚣張地高高站在荒廢的遺跡建築頂端,俯瞰前方----彎月下,一群黑黝黝的蝙蝠急匆匆從聖山方向狼狽沖出,如同喪家之犬,哈哈,地察星溫柏的小宇宙驀然消失,看來他不用我設計,就陣亡了嘛。

還差一個。無頭騎士丘布。

這兩個隸屬潘多拉勢力範圍,拉達曼迪斯的下屬----可別指望我能容忍他們立功回去唷。快死吧,死完了正好印證潘多拉指揮不當濫用職權!

我都懶得穿上冥衣,靜靜站立等候着,任由長袍與銀發一道在風中肆意飄揚,也不知道是頭發還是絲綢,哪一個在月光下更顯華貴與輕盈。

極好的耳力依稀聽到丘布的絕招聲:無頭女唱出死之話語,詭異的歌詠----當然也很難聽,将像符咒一樣纏上對手,由肌膚滲入心髒----不過,正常黃金聖鬥士的水平對付他應該不難。

望着遙遙聖山方向,我又想到了昏睡在射手宮的希緒弗斯,還好,他的安全是有我親自保障的,哪裏來的刺客都別妄想動他一根頭發。等他傷好蘇醒之後……

正想着種種勸說和打算,夜幕突然暴亮,那個方向遙遙一片金光大盛----極亮的光芒幾乎刺痛了我的雙眼,而感到這一刻爆發後随即消失湮滅的金色力量,我楞了:某個黃金聖鬥士用盡了自己的小宇宙發出攻擊!!

怎麽搞的?!我認識的誰又戰死了嗎?剛剛迎戰丘布和溫柏的,到底是誰?不是第一宮的史昂或者天馬的師傅童虎?他們不至于吧!!

我隐約不安,飛快沿着痕跡趕到了爆發出強勁力量的戰役地點----是聖域練習場。 原本堅硬的地面已經被氣流掀開,巨大深坑旁躺着氣絕的丘布和溫柏,我愣愣盯着站立在中央屹立不倒的高大身軀:阿魯迪巴!

怎麽犧牲的是他?!

就在上半夜,短短幾個小時前,他不是還在射手宮和我說話嗎?!說我不是天生邪惡冷酷啊!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是早就身受重傷的阿魯迪巴對戰潘多拉的刺客?他為什麽不在相對安全的金牛宮裏!應該支援的力量呢?!其他沒受傷又留在聖域的黃金哪裏去了!?莫非都在保護那沒用的雅典娜?!

我吃驚地瞧着毫無生機卻依舊巍然站立的金牛座戰士:他一手擡臂,做出阻止敵人通過的姿勢,已經-----我驀然覺得呼吸沉重難以透氣,視線越過他僵硬的臂膀,看向地上:訓練場的碎石瓦礫旁,還躺着他收養的幾個子女,以及,天馬。他生命最後一刻也惦記着要保護他們!

阿魯迪巴……我難過地想,希緒弗斯一定會傷心的!!而作為希緒弗斯的好友……他對我沒有喊打喊殺憎恨我,反倒用認定的那一套試圖規勸我,我還寄望等希緒弗斯醒來,阿魯迪巴在探望他時能言及我啊!

如同雕像一般站立逝去的黃金聖鬥士,聖衣上鮮血凝固,長發像幕布一般靜靜垂着,滿目瘡痍的演習場是最終舞臺,生命已終結于這個長夜。而他離開射手宮卧室時最後的話語,也驟然回蕩在我耳邊,“你的強大,真的用在了适宜的戰鬥中嗎?米諾斯?”

什麽是适宜的戰鬥?他這樣的?因被拖後腿而送命?他的同伴呢?為什麽號稱愛與團結的聖域,沒有及時發現刺客?居然留已經被重創的他孤身迎敵?瞧聖域這一塌糊塗的指揮和部署!因為希緒弗斯陷入昏睡,就沒有第二個運籌帷幄的人嗎?!

亂紛紛理着情緒,卻有一個谄媚讨好的聲音突然在我腳旁浮現,“米諾斯大人?尊貴的米諾斯大人----”

地奇星青蛙哲洛斯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了出來,他是潘多拉的走狗,此刻卻仰着一張猥瑣醜陋的臉,裂開大嘴沖我笑,“米諾斯大人,您立下了好大的功勞啊!”

“……”

我嫌惡地不做聲。這只青蛙卻伸手一指自己,“卑職全都看到了,丘布和溫柏不是這個黃金聖鬥士的對手,幸虧米諾斯大人及時趕到,殺死了這個十二黃金聖鬥士之一,這是多大的功勞哇!頂呱呱。”

“現在,只要米諾斯大人再去殺掉天馬----”

“閉嘴!!”我忍無可忍暴怒喝道,“滾!!”

他颠倒黑白想殷勤奉承卻讨了個沒趣,只得轉頭沖阿魯迪巴的遺體發洩起來;“礙手礙腳的東西,給我躺下!!”

我怒不可遏正要發作,但側方飛快出現了一道黑影,死死攢拳瞪着哲洛斯----在後者擡腳伸蹼意圖踹阿魯迪巴的那一刻,憤怒的拳頭帶着藍色焰火,将哲洛斯一拳擊飛!

我轉眸看向這個對冥王有着強烈保護執念的冥府戰士,前一戰敗給阿魯迪巴的輝火:他黑沉着臉----破損的冥衣倒是修好了。

記得在阿魯迪巴口中,輝火也是性格有問題的冥鬥士----說他只不過把冥王當成真正想守護那個人的替身,本人明明并不邪惡,也不适合冥王軍。

輝火站在阿魯迪巴身前靜默一刻,轉身,盯着跌倒一旁的哲洛斯。

“你們怎麽會突然來到聖域?意圖殺天馬?我不認為哈迪斯陛下,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輝火一腳,狠狠踏住爬不起來的哲洛斯脊梁,“又是誰讓你用這樣卑劣的态度,對待戰士!?”

哲洛斯呱呱求饒,無果後又威脅起輝火:“你竟敢質疑潘多拉大人的命令!告訴你!今世的哈迪斯陛下,靈魂不純!!還是選擇跟随冥軍統帥潘多拉大人比較有前途!!”

輝火冷笑一聲,“冥軍在我眼裏一錢不值!我不服從哈迪斯陛下之外的任何人!”

我走近輝火,簡單道,“我正是奉冥王陛下的命令,來收拾潘多拉幹的蠢事……冥王陛下相當憤怒呢。潘多拉是擅自調動冥軍!輝火,這件事情潘多拉一定會受懲罰的。”

“而哲洛斯……叫他自己在聖域立功吧!”我冷冷瞧着地上躺着的醜陋青蛙,一根星辰傀儡線把他從頭到腳死死勒住----無法逃走。

剛剛哲洛斯的舉動,令我想起了一個殘酷事實:下到冥府的聖鬥士亡魂,會遭遇他們生前不曾想象的折磨羞辱:被一幫無能的宵小雜兵,肆意拳打腳踢----因為他們的力量,随着生命完結也變得微弱!這就是跟随雅典娜的必然下場啊!

但願哲洛斯被聖域逮住後,會眦哇大叫着抖出這聖鬥士們死後的遭遇!如果能動搖雅典娜軍心,也算立功了!

輝火一言不發,抛下尖叫着求饒的哲洛斯,徑直走到阿魯迪巴的軀體前,伸手----

我看他的舉動,是想把遺體端正放倒。但是,金牛座縱然死去,也頑強無比做出保護的姿态----輝火對阿魯迪巴懷有尊重之心,不忍毀壞他的軀體來令他倒下,所以扳動得十分小心而吃力。

我默默低下頭----就算是敵對的立場,冥鬥士也不負阿魯迪巴并不邪惡的評價。

那麽阿魯迪巴拼死保護的人呢?

我蹲下身,看着被噩夢聲納攻擊一早進入了睡眠的天馬----不就是為了救他,阿魯迪巴才犧牲的嗎?

想到希緒弗斯醒來後即将面對最好的朋友故去的噩耗,我氣不打一處來,一手揪起天馬的短發,罵道,“你這廢物,給我醒來!!”

我像扇雅典娜耳光一樣,毫不留情招呼起天馬!他被我打得懵懂半睜眼,看到我吓了一跳脫口而出道----“米……米諾斯叔叔……”

我狠狠把他往阿魯迪巴的軀體旁一推,“跪下吧!這是你,還有那個該死的賤人雅典娜,欠犧牲者的!!”

作者有話要說:

米渣完全沒有團結作戰大局為重這種概念。當然冥府其他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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