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監|禁三日事
這一次的亂夢,是我在始終緊追希緒弗斯。他神情嚴肅走得飛快,聖衣的羽翼微光總是從我指縫間溜走,直至聖域潰敗夷為平地,在雅典娜塑像坍塌的熊熊火光中,我終于一把截住了他,赤忱滿懷----“就算人類滅絕你也沒事的,你絕不是俘虜,我會……”
說不下去。因為看清了他雙眸中,滿是激烈痛苦----哪怕戰事永息,大地上再沒有雜音,唯獨我枕在他堅實胸膛前,不停厮磨重複強調,“我才是屬于你的。” 回答我的也只有他瞳孔處流下兩行蜿蜒血淚:他空茫絕望看着再無人跡的世界,我驚得刺疼剜心,驀地直墜深淵----
渾身一沉,我微微睜開眼适應着燭光,察覺四肢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好容易才勉強依着枕頭靠立,環顧四周後,想到剛才和現實截然相反的夢境----我苦笑呵了聲,現在看來,我已經淪為貨真價實的俘虜。
我被,束縛封住了。
左手手腕綁着的深紅色發帶上,新戴着一枚陳舊的金屬物,雖然它像個有尖刺的古希臘手镯,但我更想用鐐铐來稱呼。那上面的縷空花紋标示不用細看也知道,和這間囚室裏,密密麻麻貼滿的雅典娜封印符一樣----又是之前聖戰遺留聖域的東西。平時我可以輕易撕碎解開的玩意兒,居然在我虛弱時,成了束縛住我小宇宙的鎖鏈。
我默默垂眸看着鐐铐倒扣的刺,和被仔細重新纏繞打結過的亞麻發帶……這是特意不讓我皮膚被刺破嗎?可是,肌膚如同爆裂血管般的猙獰狀況,已經蔓延到了我手腕----就像破碎更嚴重的瓷娃娃。
我摸了摸臉,擡頭看到床邊擺着水盆……就讓我,照一照自己的模樣?
于是,我不顧手臂酥軟就探過去,手腕上該死的鐐铐像宮殿基石那麽重,毫無疑問,力氣不濟,木盆傾倒,潑了我一身冷水後,響亮砸在地上,就像嘲笑我被縛似的,木盆箍套散碎,剩下一地亂七八糟的殘片和锃亮滑稽光禿禿的環。
……這是喻示我摘下鐐铐身體也會碎掉嗎?
囚室的門居然“嘎”地一聲打開。我濕答答一動不動,只瞧着地板上那聖衣羽翼的寬大投影,它攜着怒氣,走近罩住我。
我一聲不吭。
“你----”他極力忍耐什麽,但也就說出了這一個字。随後緊繃的沉默中,他扒了我的濕衣服又給我飛快套上一件,我低頭看着這依舊是他的襯衫,全程随他擺布活像自己變成一具傀儡。
終究,他還是再開口。“你……”
頓了頓,希緒弗斯沒就天蠍宮的一幕罵我天生邪惡黑暗之類,他略平緩了氣息,“你又人事不省了兩天。米諾斯,別再試圖使用小宇宙的力量。現在封住你,只是為了不讓你繼續亂來傷得更重。而等你身體恢複,也可以略走動。”
我眨眨眼,小心翼翼打量他不知該怎麽形容的表情和語氣:他就像天生柔韌又緊緊繃住威懾的弓。
點頭前,視線再透過他身後,望向門外,我很快分辨出了這是在哪裏----山頂教皇廳的一間側室內,我還能看到,桌案上堆着的書籍和羊皮紙卷。半拉開的椅子----還餘留在他匆匆起身走來的剛才一幕。
這分明就是希緒弗斯作為教皇助理,處理事務的地方……他沒丢我去地牢關押,還是選擇把我,綁在身邊嗎?
我淺淺朝他笑了笑,輕聲說,“謝謝,勞你負責嚴密看守我了,希緒弗斯。”
也許我之前強行使用小宇宙在全部聖鬥士們耳邊留下的話語,現在還看不出影響和後果,這個聖域及雅典娜的控制力本來就登峰造極,但,我已經撒下了種子,懷疑總會遇到沃土,會發芽。而一個被俘還攻擊了雅典娜的冥鬥士應受什麽待遇?我很清楚,現在這樣被監視看守已經是其他人接受的極限。
希緒弗斯,這個男人依舊想要我認識這個聖域或者人間的美好與寬宏----所以他對想感化的對象我,持續寬厚着。大部分時間,他就在我視線可以看到的地方忙活:比如安排把所有損毀過的聖衣搬去墓地讓史昂修複,比如挑選人手派出隊伍去嘉米爾深山搜索等等,無不展示,聖域在為大戰做最終準備。
我默默無言,老實地讓自己休養了幾天後,再度慢慢下床走動。這個深夜,我坐在床上望着門外燭光閃爍不止,終究起身披起鬥篷,一手持燭臺,從裏間走出。
希緒弗斯坐在桌案前的中央位置,手邊兩側都是厚厚的文件。他正埋頭一邊查閱拉丁字典,一邊核對着什麽,見我緩步走近,他也沒有中止擡頭來理會理會我的意思。
我的視線好容易從他褐色的頭發上挪開,掃一眼他手中的東西,發現大致是購買草藥的目錄……擁有豐富知識的助理笛捷爾斷送在亞特蘭蒂斯,導致聖域的代理教皇比之前更加忙碌不堪。
我側俯,打量着他眼睛下的淡淡疲色,忍不住拿起鵝毛筆,小心标注了一些能治療火焰灼傷,骨折,止血草藥的名稱。
希緒弗斯沉默地看着我----滑稽嗎?大戰的敵人冥鬥士居然來幫助他?
“……我在冥府生活了很久時間,看過各種書……醫療知識也許比笛捷爾的還多。你,記得我是怎樣提前應對瘟疫的吧?”我輕輕說道,“我沒有害你的心思,那時候早就給你喝下了防疫藥。”
他眼眸中飛快閃過某種情緒,但,這種帶着溫柔的眼光很快消失,就像璀璨珍寶沉入深湖,反倒清明更顯,他略垂眼簾,一字字清晰,“但你早就知道,瘟疫将臨,也是冥王在地面複蘇的前奏,是嗎?米諾斯。”
我不做聲默認。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又擡眉望了我一眼,低頭繼續拿起了筆----
我不死心急切道,“我真的也可以幫你。希緒弗斯,請你……去睡會吧。如果很急必須要,我,我可以為了你全都整理出來。”
燭光閃爍跳躍,他坐姿凝固了片刻,望着我又恍惚了瞬間後,他低沉沙啞道,“謝謝你。但是我……”
他沒能說下去,因為我已經緩緩地,環住了他的肩,額頭抵在他半露出聖衣領口的頸部,感受着肢體的強健糅合了疲憊,領味微微戰栗的灼熱----他沒推開我。我便低切放肆,呢喃問,“你……你想我一直留在你身邊,完全屬于你嗎?希緒弗斯?”
我幽幽盯着眼前黃金聖衣反射的燭火光線,金紅暗色鍍上戰士的衣甲,是不是,能不能,有些許瑰麗旖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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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披着薄絨鬥篷,冷然獨自坐在教皇廳外的一側石階上。仰頭望着夜晚天空中變成銀灰色的大叢靈魂藤花----不管聖域如何掙紮,這個世界的滅絕與新生,就在近前。
而我……又一次嘗試以小宇宙之力呼喚冥衣宣告失敗。該死的雅典娜封印,它生生切斷抵禦着冥府的力量,就像給我活活加上了一層隔絕的殼,對主人的召喚,冥衣始終無動于衷。
胸腔之內,又在隐隐作痛。我更無法發揮力量打開異次元空間吧,這麽想着,我只好擡手捂按住發痛處----是我的心髒嗎?
沙沙風聲下,我呆呆凝視着階梯,對于一雙走近的黃金聖衣腳部無動于衷,雖然早已辨認出了,是雙魚座。
之前是我手下敗将的雅柏菲卡,此刻無論從容貌還是戰鬥力,都可以碾壓我了。我煩悶地心想,只要我不被封印,成功從這脫身,冥府的治愈溫泉,或者哈迪斯陛下本人的力量,一定能讓我恢複如初。
“希緒弗斯去幫助史昂修聖衣,我是來頂替他,看着你的,米諾斯,別指望能從十二宮逃出去。”
雅柏菲卡嚴肅說道,“下山的路,鋪滿了劇毒玫瑰。以你現在的體質,不到一分鐘就會昏迷死去。所以,別輕舉妄動。”
我無所謂聽着,擡眸看了一眼他:他依舊是個毋庸置疑的美人,如同一支月光下的完美淡藍鳶尾花。
那我呢?是不是掉到了泥沼裏的禿毛獅鹫獸?這麽想着,我越發裹緊了鬥篷罩着自己。只露出,依舊明亮的黑眼睛,直視這個糟糕的世界。
從可以看到的墓地方向,傳來寂涼的聲音,并伴着金色的光暈如同無數團螢火蟲聚集飛起,又像鐵匠在乒乒乓乓敲出激烈火花,那一小塊地方暫時從夜色中脫離出來----是史昂在大展身手。
我知道,為傷痕累累的聖衣注入生命,聖域的方法比只需要借助礦石溫泉的冥府,千真萬确更血腥----而希緒弗斯,他也去了那邊。他會做什麽!?
煎熬中,我總算等到了回歸教皇廳封印之間看守我的希緒弗斯,自長長的石階中現出金色身姿的人,只一眼我的臉色更加難看無比:因為,他卸下了黃金聖衣左手的護臂,那手腕處,血跡浸透了草草包紮的繃帶,還在濕漉漉往下滴。
我豁然站起,朝他直奔,但在距離希緒弗斯還有幾步遠的位置停下來----他靜靜望向我,目光清澄。
抿着唇,我掉頭蹬蹬走回室內。
----這窮酸的聖域教皇廳到底把醫藥箱子收在了哪裏?我一邊發洩般翻找着,一邊還聽到雅柏菲卡和希緒弗斯的交談聲。
他還在心情不錯般微微笑!“史昂很努力辛苦,我怎麽能讓他一個人流血呢。多少也可以分擔一部分,哪怕盡可能地多幫助他修複一件也好。為了這些擁有生命,即使失去主人也能迎來未來希望的聖衣,我很樂意獻出鮮血。”
我耳朵裏聽着他對史昂流露出贊揚,心裏卻憋屈之極,将翻出來的止血藥和幹淨繃帶往桌上狠狠一掼,我沖回房間裏----片刻後,終于聽到希緒弗斯的腳步聲。
他,坐下了嗎?怎麽不召喚近侍來服侍他?代理教皇怎麽比教皇的待遇差了這麽多?我輾轉一團亂麻,終究還是忍不住,起身走到門口,閃閃爍爍地,望向他。
正撞上他的目光----希緒弗斯也看了看我,随後低頭自己處理那血淋漓的傷口,到底失了多少鮮血?燭光下,他的臉色分明不是昔日我近距離對坐時,觀察到的那種微笑安寧感飽滿,完美的健康氣色啊!!
我只覺得他被聖域使勁磋磨,被該死其他一切徹底拖累----而見他一個人伸臂,要張口咬繃帶一端拉緊……我的肢體已經做出了應對:朝他走了過去,一聲不吭幫他壓迫住流血的創處上方。
等到他被包紮好,血也完全止住,我忍着難過,繼續看他的一舉一動:見他如常坐下處理事務,我也徑直向外走去----他的目光在我背後緊粘着----卻沒有阻止我的“自由。”
離開他的視野範圍後,我很快在走廊裏,截住了一個女神殿的侍女。
她有些害怕,或許是怕我的臉,或許是怕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冥鬥士,連女神都幾次毆打。
“去,準備一盤黑椰棗,厚厚澆上蜂蜜送去給希緒弗斯大人。別說沒有找不到----我警告你,半個小時之內拿不來,我就去勒死你們用一切珍果供奉的那個雅典娜----快去!”
冥鬥士恫吓人都是一把好手,哪怕此刻外強中幹,但也足夠吓唬這小白兔,當我游蕩一刻後再踏入那間側殿時,桌上已經擺上了我要的東西:一大盤黑甜淌着蜜的果實就在他手邊,一定很符合他的喜好,也适合剛剛流了血的傷者補充能量。
希緒弗斯站起身,望向我,“剛剛,謝謝你幫忙處理,米諾斯……你吃一些吧?”
我也盡力和緩不帶火氣地,朝他搖了搖頭作為回應。“晚安,希緒弗斯,這些更适合你的口味,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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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冷冷瞧着眼前的訪客:天馬。他終究對自己的父親有所好奇,不知死活膽敢來找我打探。我發現,大概是在卧底的日子裏,我某種意義上充當他監護人和教養者很成功,導致此刻在我面前的他,都有些氣勢低弱。
我乘機,譏諷他是雅典娜的心肝小寶貝,直白表達對他才能劣等的鄙夷,大罵他是個靠不斷吸取其他聖鬥士血肉生命擦亮自己的,弑神工具。
“你就是個不該出生的玩意兒!我厭惡你----你活脫脫是雅典娜飼養,一只吸血的下賤虱子!”
天馬被我接二連三打擊得抱頭低落時,希緒弗斯竟然趕了過來,他毫無平時的溫和,憤怒打斷我,“你裝成人生活的歲月裏,各種人類真摯情感,對你一點觸動都沒有嗎!”
“天馬一直尊重你!你麻木冷酷的靈魂,完全無動于衷嗎?!”
被叱責的我捏緊了拳。
希緒弗斯轉頭耐心安撫天馬,“別在意這個冥鬥士的邪惡之詞,天馬,我們黃金聖鬥士,本來就沒有理由讓你奔赴死地,別被敵人的毒辣策略輕易迷惑,你本來,就是我們心甘情願奉獻犧牲,哪怕付出生命也要留到最後的獲勝希望啊。”
這話一落入耳中,怒火燒穿了胸膛,我撲過去就要徒手扭斷天馬的脖子鏟除這和雅典娜一樣的大禍害----希緒弗斯他死死地,制住沒有小宇宙之力的我。
天馬連滾帶爬飛快跑了,我從靈魂深處到手腕都疼得鑽心,而希緒弗斯盯着我,眼睛裏充斥滿滿怒意。
我委屈憤恨之極,在又聽到他親口說出“毒辣”等等一連串指責我的形容詞後,終于,沖他冷笑,胸腔中盤踞陰沉兇狠的東西,化為口不擇言狠擊向他。
“你有本事就即刻殺了我封印我,希緒弗斯!!!不然你給我聽清楚!!你膽敢為了這個廢物天馬和廢物雅典娜獻出生命,你就等着吧!你的亡魂,不怕冰地獄----是,那算什麽?!你怕不怕,被我永遠鎖在第一獄的寝宮裏,被我這個,你始終拒絕的冥界敗類,施加你腦子裏想不到的邪惡毒辣折磨?!”
雖然他不穩的手只要一出拳,我就完了----但我偏偏咬牙切齒,黝黑瞳仁真切閃着兇狠的光,補充道,“希緒弗斯你要記住,那些匹配邪惡毒辣的折騰花樣法,還都是我從你最愛的,一心守護的人類們身上,見識模仿學來!”
他花了好一瞬才明白我說的意思,那雙因怒火而明亮瞳孔,不敢置信地張大,而胸膛連耳下,全都紅赤爆滿,微微顫栗----活像已經領受了一遭什麽似的。
随後,我被他摔在了地上。而他,卻像被一條毒蟒給狠狠纏咬過,渾身是傷搖搖欲墜。
作者有話要說:
……靈魂強悍的米渣,監|禁也搗騰成這樣。不過還是因為對上的是政委,換個其他人,分分鐘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