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黑發
阿斯普洛斯變為血紅色的雙瞳在黑頭發的映襯下,分外邪魅----他瞪着我,眼中鋒芒活像是烏金的針,毫不費力能戳破我的心思。
不管了!我死死扣着他胳膊,絕不能讓他攻擊希緒弗斯!“快帶我回冥界!”
“真有趣。”
阿斯普洛斯朝希緒弗斯嗤笑一聲後,我們踩着的白羊宮屋頂背後瞬間化為無限經緯度延織出的空間,它黝黑變幻,無邊無際,被投入其中的一切就像掉入永恒無底的深淵。
“如你所願好了。”
我在被拽拉入前,極力望向沖來的黃金羽翼----我看到他臉色沉沉,如同強忍煎熬般緊咬牙關,淬亮急切的雙眼緊盯着我,他想把我,從阿斯普洛斯這,奪回他身邊嗎?
然而,再快的速度也比不過異次元的吞噬。就像人實際離開水塘邊,留下光速差別的水中照影依舊虛像粼粼,希緒弗斯伸手時,只觸碰到我餘留聖域瞬間最後的影像----我對他凝眸溫眷的視野在這前就已中斷。
我……會很快再見到你,我唯一心愛的人,一定。
當傳來腳踏實地感時,我已經被阿斯普洛斯扔在了星之魔宮的堅硬地面。“呵呵,米諾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就一廂情願繼續吧!撞上那種男人,這事不會有你想要的結果!我等着看你徹底破滅後的模樣!”
我的臉扭曲了下,想出口還擊,但阿斯普洛斯他已揚長而去,徒留我恨恨瞪着雙子座冥衣暗色背影----
好容易回到雲端上的天空之城,我想起自己是私自跑出門,當去觐見哈迪斯陛下前,已經在心裏編了一套應對之詞,包括如何遺失奧利哈爾鋼的謊話,但出乎意料的是,哈迪斯陛下居然并不關心這個東西的下落,他也沒過問半句為什麽我會去西伯利亞。
羅馬式環狀穹頂的畫室內,冥王寬大的袍服漫不經心地逶迤在地,他像一顆黑色的白楊般優雅伫立,在最後的畫布上勾勒着,并詳細聆聽我為什麽會受重傷的緣故。
聽我如實說完後,冥王擱下畫筆,“我沒料到波塞冬居然會對你出手,哪怕睡了這麽久,他也依舊夠多管閑事的。不過,現在你終究回來了,先好好休養。”
“陛下,被聖域乘機俘虜後封印,是我的奇恥大辱,請讓我無論如何早日回到戰場上,一雪前恥。”我擡起手腕上的雅典娜封印,咬牙切齒道。“請您幫助我----”
那鐐铐下的手臂,活像布滿了樹木的根須脈絡,從肌膚的土壤中吮吸着鮮紅的血液,我已經渾身都是這幅鬼樣子----當在海王星宮第一眼清晰看到自己的容貌,我甚至以為自己快從內部皲裂成碎片。
“別着急,這真是美麗之極的破損。”哈迪斯陛下輕輕笑了笑,端詳着我的手腕和臉,搖了搖頭,“但這個封印,要靠你自己去解開,米諾斯。我依舊美麗的傀儡師,你回冥界深處,用湧動的地熱甘泉,修補你的身軀吧。”
就這樣,我輕易過關後,再次回到了冥界最深處的多羅美亞溫泉宮。懷着一定要盡快回到戰場上,以免趕不上保護希緒弗斯的心思,我将自己全身埋入汩汩冒着硫磺氣息的泉水內,讓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滲透這珍奇的水----連伊利亞斯那樣慘不忍睹的凍癟幹枯軀體都能在水的浸泡力量下複原為戰士毫無瑕疵的肉體,我也應該沒問題吧。
這時候我才終于知道了潘多拉同拉達曼迪斯也從海王神殿逃了出來,兩人都受傷極重,拉達曼迪斯還被天蠍座的猩紅毒針·炙焱·安達裏士給蟄得近垂死,他能把昏迷的潘多拉從冰封的亞特蘭蒂斯救出來,屬于奇跡。
……也許就是靠着他癡心狂迷潘多拉的力量。那歇斯底裏的黑寡婦潑婦到底有什麽魅力?算了,比起哄男人為她賣命的水準,除了天猛星誰都撈不到的潘多拉,比那個賤人雅典娜,又差了多少個小宇宙啊。
我如同嬰兒蜷縮母體般享受着水的滋養和修複,銀發披散在水波中晃蕩如同最細膩拉絲的純銀,又像千萬道皎潔的月色沉入深泉。透過波光,水邊站着面無表情的伊利亞斯,我望着他的棕色短發,挑剔地想還是希緒弗斯的頭發長短略卷都最恰到好處,只有他才讓我産生手指親密梳理的熱望----跟着我面色恨恨又思索,他此刻是不是站在那個裝模作樣的廢物薩沙身邊,羽翼閃閃保護她?
我惡狠狠握拳,再攤開手望着漸漸淡去的粗細紅血絲:溫泉的水,就像逐漸融解了這些脈絡血線,我的傷,一定很快就能康複。而希緒弗斯他,只有想念我,把我對他說的話放在心上,回憶渡過的美好時光,才可能發現藏在他大衣口袋內的奧利哈爾鋼……等我們再度相逢時,他會看到全身無暇重現美麗的我。
現在,拉達曼迪斯和我都在療養,三巨頭中還有一個艾亞哥斯很少負責地面上的事務,他和他的黑船部隊,依舊停駐在冥府,而他本人,也常常回多羅美亞旁的安提羅拉行宮……帶一個女冥鬥士共同享用溫泉。
天雄星艾亞哥斯是個暴戾的統領,同時驕傲無比,他當然不可能和在附近療傷的我像同伴一樣聊天,但他的屬下,愛人,天孤星拜奧雷特,卻來探望我,于是一來二去,我閑得無聊時也會前往安提羅拉。
宮殿深處,有瀑布般的熱流從迦樓羅大鳥狀的壺口傾瀉而下,水聲嘩嘩卻遮不住我敏銳的聽覺----艾亞哥斯正稱呼拜奧雷特為,“我的羽翼”。
我先羨慕,又沮喪----拜奧雷特完全不精致美麗,甚至像個男人,渾身都是疤痕,她卻擁有我羨慕的東西:心愛的男人視她為半身,他們是不是在溫泉炙熱的水中,親密無間,融為一體?
而得到滋潤後由侍女們簇擁而出來的女冥鬥士,我不得不承認她臉龐煥發出的光彩,令她比平時漂亮得多。
她烏黑的長發泛着濕潤的光,嘴唇大了些,并沒有柔美的線條,卻以一種發自肺腑的愉悅弧度彎着,哪怕泡完了溫泉,她身為女性卻沒有半點慵懶嬌媚感,而是一種神采熠熠意氣風發----一切都是因為,艾亞哥斯稱呼她為,“我的羽翼”嗎?
此刻屬于我的羽翼,又在哪裏?我比拜奧雷特美麗強大得多,比艾亞哥斯遠遠溫柔體貼,我還有哪裏不好嗎?為什麽心愛的黃金羽翼,不肯和我如同愛侶一般親密?
想起希緒弗斯忠誠侍奉完全是個騙子的雅典娜,我不由得黯然神傷,連拜奧雷特說了些什麽都聽得含糊----唔,她說,想向我借用第一獄藏書館裏,那些焚燒着為了熏香的番紅花脂?
“好----不過,你是想用它來熏染宮殿嗎?”我随意問道。
拜奧雷特微微笑,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柔軟,“不,是用在船上。米諾斯大人,您知道艾亞哥斯大人從不喜歡落地,一直乘黑船翺翔巡視他執掌的領域。只是,地獄總有一些近腐爛的亡魂餓鬼,用他們散發着難聞味道的肢體,觸碰到了船邊,我發現,艾亞哥斯大人皺了眉。大人應該是讨厭這些卑微的雜碎留下氣味。”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望着拜奧雷特心想,她該何等喜歡,不,她該何等愛艾亞哥斯,才會為他一個細微表情牽腸挂肚----就和我,愛希緒弗斯一樣吧。
而艾亞哥斯,是回饋了這份愛意的男人,用并肩戰鬥和深厚信賴----
神差鬼使的,我忽然對拜奧雷特說,“彼此相愛的一對就該結婚,你會和艾亞哥斯結婚嗎?拜奧雷特?那是最幸福的事。”
“您……米諾斯大人您……說什麽?”拜奧雷特一下變得語無倫次,結結巴巴道,“我……我是艾亞哥斯大人的一只翅膀,隸屬于艾亞哥斯大人,能……能夠和大人一起……翺翔于天空就是我的幸福……”
我搖了搖頭,重複道,“你們就該結婚。我在人間的時候,見過希臘的婚禮。就是兩個相愛的人在衆人面前立誓互相忠貞,永不分離。人類的女子會穿一襲白色有長長後裾的袍子,頭戴那個季節開放的鮮花,通常是月桂葉和迷疊香編織成花環,花環下系着朦胧的面紗,清晨的露水在花瓣上閃耀,就像冥衣上灑滿殷紅血珠,她會挽着新郎的手,迎接所有表示祝賀的賓客,會給丈夫親手戴上內側刻有對方名字的戒指……代表永恒的歸屬,無論疾病還是死亡,都無法分開。”
我說着眼神漸漸朦胧神往,要是能握住希緒弗斯他的手指----我知道,他的指腹上有一道黃金弦勒出的小裂口,和常年抵磨箭杆形成的繭……多想輕吻後,再給他套上戒指啊,唉。
勉強收攏目前不實際的心思,我卻發現,拜奧雷特居然也聽得一片神往----她和艾亞哥斯兩位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阻止他們結婚的障礙啊,幹嘛要糟蹋?
而且……我感到了迦樓羅王艾亞哥斯逼近的小宇宙氣息,他沒露面,卻分明聽見了我說的話----兇惡又強大的三巨頭之一,天雄星,沒有被觸怒呢。
我望着拜奧雷特,真心笑了:“聖戰的勝利一定屬于我們,要碾碎雅典娜的統治,把她當成滴血的裝飾品高高釘挂起----在聖鬥士碎片飛舞的裝飾下,我們冥府,如果能用一場志同道合,功勳熠熠眷侶的婚禮,當做那新生世界的第一場慶典……也不錯哦,拜奧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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翺翔在天空中驕傲的金翅鳥,也有對地之獸說,“擡起頭來,拜奧雷特,只有你才能夠讓我開心----”這種動聽情話的時候啊。
他們真是彼此的羽翼。
我羨慕極了----而我的羽翼,我的羽翼----那純粹燦爛,強韌又□□的黃金羽翼,什麽時候才能……
我握住左手腕怎麽都舍不得摘下的發帶----雅典娜的封印之鎖,随着我身體的痊愈,已經被我惡狠狠粉碎了,可是……還有另外一個沒想到的麻煩。
獅鹫獸一生一世都忠于自己的伴侶,深紫黑色的翅膀華美璀璨,堪配我金燦燦的羽翼。但,我憂心忡忡地擡起手腕----象牙白色肌膚,身體恢複得再也沒有一絲瑕疵,小宇宙的力量也仍然存在。可是,我卻怎麽都無法,再穿上天貴星的獅鹫獸冥衣。
它抗拒我,就像一滴地中海出産的迷疊香油露,在水層上滑動滾落,始終排斥進入。
怎麽辦?
很快,我從地面上的眼線那,聽說了一個消息。重傷的拉達曼迪斯原本無法再上戰場,但他向冥王請求,最終得到了新的強悍力量,據說可媲美神。
于是----
站在薄如煙霧的紗幕後,繪着末日之畫的哈迪斯陛下,聽完我的請求後,不發一言。
倒是那讨厭的鎮墓短毛貓法拉奧,從角落裏竄出來,對我極其放肆張牙舞爪,“不能穿上冥衣怎麽還配叫冥鬥士?更別指望能繼續盤踞三巨頭這個位置了,米諾斯----”
“哈迪斯大人,海底神殿也是米諾斯弄丢了奧利哈爾鋼,何其大意啊,您請處理他吧。”
冥王擡手示意他閉嘴,“米諾斯啊,你無論如何都要堅持穿冥衣上戰場嗎?”
是,我無論如何也要我的羽翼。我堅定說道。
得到我篤定的回答後,眼見哈迪斯陛下點了點頭,法拉奧又急了,“陛下,您就算要将珍貴的神血賦予米諾斯,也請先讓我把他的心髒掏出來,把對您的忠誠放在秤上稱量一番!!”
這----我知道自己心裏只有希緒弗斯,想起曾經打算過和希緒弗斯遠走高飛把冥王和聖戰統統撇下,論忠心……不知道能否通過考驗?
手心微汗,冥王卻望着我笑了,好像法拉奧的提議是一樁極滑稽的事,“不用這樣,米諾斯的心,我很了解。哈哈……”
“既然米諾斯你堅持一定要穿上獅鹫獸回歸戰場。那麽好吧,我賦予你,冥王的神血。”
哈迪斯陛下擡起手,血色的瑰麗光芒,自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尖四射,随着光環的暗淡,一枚果皮殷紅,飽滿的石榴,被冥王托在掌心。
真是漂亮的色澤,人類最贊頌的鴿血紅寶石,也比不過這鮮妍。
“它的汁液就是我的鮮血所化。米諾斯,我的血可以給你重新穿上冥衣的力量,拿去吧。”
我行了個禮,幹脆接過了石榴。
法拉奧卻一副,“走着瞧,看你狼狽好戲”,的模樣。
我已聽說,接受神血的過程極其痛苦,拉達曼迪斯那樣的戰士都煎熬得發出哀嚎聲,他撕扯自己,撞牆打滾嗎?
……但,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到戰場上去。我的羽翼,我的希緒弗斯----
我毫不猶豫地,張口就咬,感到一粒粒晶瑩的果肉綻開,鮮濃的石榴汁甘甜而帶有一絲腥氣,咽下後,它仿佛自然而然,融合進入了我的血脈之中……我沒感覺到什麽值得慘叫的疼痛啊?
難道是因為,我原本就比拉達曼迪斯要強?神血于我,也就是,略微有點,惡心----
然而,我輕松得太早。冥王哈迪斯的血液,确實給我的身體帶來了改造----一夜之後,我的頭發居然轉成了濃重的黑色。雖然它依舊擁有絲緞般的觸感,卻再不是希緒弗斯贊美過的,那種如同流淌月光般的美麗銀色啊!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變化,是錯覺嗎?石榴汁液的嫣紅仿佛還停留在我的唇上,烏黑的長發逶迤過肩---我,我看起來竟然像,當初扮演月神親吻希緒弗斯時的,那副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打仗完了就結婚這種只代表……挂掉。
米渣光明之神的屬性無法讓她契合冥衣,所以,冥王的血融合了一下……
如果用法拉奧的秤稱量米渣的忠心……別說平衡了,搞不好會砸裂地板。因為根本沒有。